夜已经很深了。
远处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如小小的海潮,而顾夜歌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翻天覆地地汹涌。
顾夜歌说不清自己心头汹涌的情绪是什么……也许只是惊艳?也许……
心乱如麻。
体内翻涌的情绪促使着她不停地找顾则唯的视频来看,舞台上舞台下,饭拍直拍……见到他便觉欢愉。
人是有倦怠期的,乍然见到的惊艳会勾人心魄,让人辗转反侧,多次去看反而会让人渐渐有了免疫力,能对其冷静理智下来。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于是索性放纵自己去寻觅。
堵不如疏,一次看个够,大概就能理智地去看待了。
——彼时顾夜歌如是想着。
一点、两点、三点……
重播、立即播放、寻觅有他的每一个视频……
她以为能将心头涌动的东西浇灭,最后却发现像是饮鸩止渴。
越看,心头越如火烧,炙得她无法平静。
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海潮席卷过全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点燃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大概是疯了。
熬过了最困的时候,身体反而亢奋兴奋起来,全身都在发烫,双眼灼痛,顾夜歌闭上双眼,她知道身体明天会承担怎样的煎熬。
躯体疲惫一两日就可以调整回来。
真正失控的并非躯体。
没事的没事的……顾夜歌如此安慰自己,她看小说有时候看到一半也放不下来,但许多小说一旦放下来,隔几个小时不看,心就会淡下来,可以冷静地去看待了。
顾夜歌逼着自己入睡,而梦中仍如火炙。
可有些东西的后劲,到第二天才会真正显露出来。
长期睡眠不到四个小时的躯体本已疲惫不堪,顾夜歌昨夜又太过失控,极致的困与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的身体,让她此时意识几乎是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浑浑噩噩苦痛不堪,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恨不得就此长眠。
可是还得认真画画,努力改进不足、吸取知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痛苦地呻\吟、嘶吼、啜泣、崩溃,意识却在逼迫自己清醒冷静,还得继续拼命。
昨夜的放纵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长期睡眠时间不到四小时、每天学习时间超过18个小时、摄入全靠猪食般的食堂的生活,已让这具年轻稚嫩的躯体几近崩溃。
眼前的世界甚至真的开始旋转、重叠、翻花……用来画暗面的赭石颜料涂到了亮面上去,身旁女生发出低低的窃笑,顾夜歌蓦然惊醒,只觉一阵心悸——生理上的。浑身冷汗,她甩了甩头,清醒了过来。
色彩老师经过她身后,略略瞟了一眼,嗤笑一声,笑声中满满“就料到如此”的意味。但却并不指点,反而对着顾夜歌身旁的女生的画夸起来。
“徐莹莹这画很不错嘛!色调调的非常好看,虽然塑造什么的都还有进步的空间,但我跟你们说过的,一幅画色调调的好,画就成功了75以上……”
徐莹莹成绩素来在倒数三名徘徊,在搬到顾夜歌身边之前,从来没被老师表扬过。可自从她搬到顾夜歌旁边,就好像蒙尘多年的明珠突然被发掘了,几乎每次上色彩课都要被表扬好几次。
微妙的是,之前另一位姑娘,也是和她一模一样的经历。美术班一个月换一次位子,自从徐莹莹搬到顾夜歌后,先前几乎节节课被夸的那位姑娘像是明珠又被放进了匣子,从此再没被拎出来单独表扬过一句,而搬到顾夜歌身边的徐莹莹,则重复了她先前的剧情。
色彩老师夸着徐莹莹,余光却不知怎的,一再地飘向顾夜歌。
徐莹莹红了脸,有点羞涩又有点小得意地低头笑了起来,她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顾夜歌,神色间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得意与高姿态。
她其实与顾夜歌关系不算坏,也是时常带饭一起上厕所的,但同学之间的关系,在成绩论英雄、排名每周一次地公开的g高,哪怕看起来再不在意,其实也是多少含了一分较量的意味在的。
但顾夜歌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此时她几乎快疯掉……躯体极度疲惫,头疼欲裂。可此时她需要提起精神、专注注意力地完成作业,绘画和坐在台下听课不同,是真的一点不能分神。
可在顾夜歌的视线里,刺目的阳光、惨白的教室……都成了背景,甚至她手头的画,都成了模糊的马赛克,光与影的交错间,少年的面容似有若无地出现,像是无数遍浮现又飞快消失的泡沫。
无法看到与他有关的东西,与他有关的视频,却仿佛反而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天马行空而肆意的臆想如杂草生长,根本无法控制住。
体内汹涌着的某些东西几乎将她吞没。
像是一枚被制成标本的干花,已被夹在书本中太久,于是漠然,忘记了曾充满水分与生命力地生长在枝头的感觉,只沉默地忍受早已习惯的痛苦煎熬,等待着这一切结束,等待着下一个轮回开启。
可在已习惯了的煎熬中,她却突然被捞出来,给予干净的水与阳光,她在澄澈的水中舒展开身躯,感受水分与生命力重新涌入躯体的感觉,感受自己的重生,感受那在体内爆炸开来的欢愉与美妙……
可一切戛然而止,方才的一切仿佛幻梦,是以更多的煎熬交换的短暂梦境,她的苦难还没有结束,轮回之门还未开启,她还得继续在此煎熬。
六月还没有到来。
她渴求那最终的审判早点到来,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苦痛。却又的确畏惧,畏惧这三年的努力,都作了东流水。
头疼欲裂、心跳沉重、呼吸滚烫、双眼炙痛……身体里似乎又有根弦绷到了极限,她感受得到它一点点断裂的痛楚。
调色的手顿了顿,顾夜歌沉默了半晌,起身低声恭谨地对老师道:“老师我想上厕所……”
美术课是没有下课时间的,连着五六个小时都是在不停的画,去卫生间都是要和老师请示。色彩老师斜睨了顾夜歌一眼,轻嗤一声,倨傲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可以去。
顾夜歌低声道:“谢谢。”碎步跑了出去。
出了一扇门,却仿佛逃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顾夜歌关上门,靠在门上顿了两秒,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与室内的沉闷浑浊全然不同,阳光和暖。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两秒,才缓缓走到卫生间。
洗手台前的镜子里出现一张浮肿的脸,为了便于打理剪的齐耳短发油腻,许久没有修理的眉毛杂乱,双眼皮肿成内双,青黑的黑眼圈宛如女鬼。
唇瓣灰白,带着某种病气。
唯有一双黑瞳,悲哀疲倦之下,依旧蛰伏着火焰铸身的兽,隐忍而锋戾。
——可在那样的面容之上,这样双瞳,只衬得她整个人愈加病态如妖鬼,瘆人而怪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法相信,眼前镜子里的面容,与《红夜》中美艳如妖的孩童是同一张脸。
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地板肮脏,顾夜歌靠在卫生间冰冷的瓷砖上,闭上双眼,休息了一会儿。
练习生时期她常常练舞到深夜后直接躺在舞蹈室地板上就睡,那时她以为这已是十分辛苦了,如何能想到,未来有一日,自己需要站着,在肮脏的卫生间里贴着冰冷的瓷砖小憩。
甚至连这样的机会和时间都是偷来的,小憩了两分多钟后,身体便自动促使着自己醒了过来——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就完成不了画了,长时间在卫生间里逃避只会给旁人更多讽刺的素材。
但她不想走。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3,插上耳机,随便放了首歌。
低沉的前奏响起,金属划过,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沉重的躯体忽然舒展开来。
耳边有女声如低语般吟唱:“bitetonguebideti
(咬紧舌头沉默等待我的机会)
wearingawarningsign,
(危险警告是我的保护色,)
waittilltheworldisne,
(等待直到世界属于我的那一天到来),
……”
昨夜看过的舞台在脑海中浮现,少年舞动的身影如同古老传说中摄人心魂的妖,点燃她沉寂已久的每一个细胞。
音乐让一切最终沸腾。
周围的一切都虚化成无意义的背景,她的灰色的方寸空间起舞。
“youshouldsee,
(你应该看到我头戴皇冠的模样),
i"onnarunthisnothingtown,
(我将要统治这个破落小镇),
watchke"eow,
(看我是如何让他们对我俯首称臣),
onebyonebyone,
(一个接一个接一个)
onebyoneby,
(一个接一个)
youshouldsee,
(你应该见我头戴皇冠的模样)
yoursilenceisfavoritesound,
(你的沉默是我最爱的声响),
……”
空间狭窄,动作挥出的时候,手指达到隔板上,疼痛传到神经,却激起了她心中的破坏欲。
少女舔了舔唇,目光晦暗邪肆,彷如妖魔。
她沉醉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直至曲终。
最后一个节拍落下,顾夜歌拔下耳机,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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