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加一个情节。”
这是一个与片场截然不同的小房间，东西方文化混搭出的极繁美学，华丽怪诞如蒂姆的电影。
茶香袅袅，对方的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对方轻笑一声：“我没想到，你也会要求加戏。”
用词不重，但讥讽意味十足。
流量新人乱加戏，早就是行业乱象。
但顾夜歌脸上谦谨的笑容依旧，丝毫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声音也极其和缓温柔。
“您不一直等着我开口吗？”
她收到的剧本一改再改，人设甚至比原著更加饱满复杂。
只缺了最后一个拼图。
对方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连连摆手：“我没让你加戏！年轻人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顾夜歌温和微笑：“是我失策了。”
她抬起头，目光平和地望向伽煦：“是我顾夜歌，想加戏。”
《黄金台》原著作者、电视剧第一编剧伽煦，一脸深沉而无奈地望着顾夜歌：“你们这些小演员啊，仗着自己有点名气，就开始要加戏加戏，我早就说了嘛！他们就是一直不同意，非说除非你开口抢这出戏，才肯给我改，你看看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顾夜歌配合地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年轻的演员嘛，总想加点戏的……”
伽煦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南月河这个角色，一直是她心头一根刺，连载时她其实给了这个角色更丰富的设定，但生生被读者骂到被编辑逼着修改，所以出版后的版本里，南月河便只剩下了一个空洞的意象，与一些莫名其妙的作死行为。
……虽然删除的情节也挺作死的。
这些情节随着顾夜歌的演技受到认可，有不少都被添了回来，但有几个情节，却一直在制作方那边过不了审。
这些情节其实也没多重要，对男女主角的主线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制作方那边一直卡着没过，最后被磨得不耐烦了，给了一个准话“除非顾夜歌要求加戏，否则你想都别想！”
伽煦：“……行。”
所以最近几日，她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暗示顾夜歌。
她想加的那个情节，是南月河的觉醒。
杀那个勾引她的术士。
亦杀逼迫她的王爷。
她其实从未爱上那个术士，她不过是想反抗。
这是黎明前的最后一点锋利寒光，她不是在自欺欺人的蒙骗中走向穷途，而是斗争失败后，走向了那个注定的命运。
但这个情节一加，与之配套的，就有不少南月河和王爷的戏份。
王爷性格中的一些负面色彩，也将在这些情节中暴露无遗。
此前连载期间被骂，就是因为读者觉得伽煦为了南月河抹黑了男二。
但这其实算不得抹黑，男人对只有美貌的卑贱少女，所能展现出来的黑暗面，是拥有才干与实权的同辈人所无法想象的。
他对女主爱且尊重。
但从来没有什么强取豪夺的宠爱，南月河，在他眼里，其实只是一块可用的艳肉。
不顾世俗看法为她赎身，不过是上位者的肆意，和爱无关。
有了这些具体的情节，南月河对王爷的排斥乃至憎恨，才会被更多人理解——当然，很多人仍然觉得她好命又不珍惜。
前段时间钻研角色的时候，顾夜歌常常做噩梦。
梦里依旧是高中，男生们只有令人作呕的欲望的偷窥与意味不明的眼神，与女生们满怀恶意的打量与酸涩不明的话语。
电视剧中，被所有异性关注，常被描绘成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
但她只觉得恶心，那些肮脏油腻而又别有用意的目光，那些包含破坏欲与侵略欲的打量，她仿佛成了一块肉，没有思想、没有人格，被饿鬼觊觎。
起初想逃，但在一遍遍确认不可能后，厌恶与恐慌变成了暴戾的杀意——他们都该死！他们都去死！
高中是一座囚牢，无法逃离的羔羊，一部分被分食，一部分则变成了恶魔。
她越是沉浸其中，越是无法理解，南月河怎么可能在术士身上寻找虚假的安慰？
在那样的生活中，她怎么能不疯？
所以，在收到伽煦的暗示后，在查到连载期的风波后，她很快就了悟。
伽煦轻咳一声：“……那个，之前他们让你看的那个剧本……”
顾夜歌收回思绪，乖巧道：“已经看完了。”
决口不提接还是不接。
伽煦眼神飘忽：“其实那个本子……也不是太好，索菲娅可是女二呢……”
顾夜歌微笑倾听，闭口不言。
伽煦轻咳一声：“哎呀……其实我觉得吧，我这次合作还是很愉快的……我听说你明年上半年已经定了，说起来也巧，我手头还有一本书也要拍……虽然现在班底还没有定，但是吧，你要是接了，制作方那边肯定会开绿灯，正好可以接你明年下半年的档期……”
顾夜歌一脸诚惶诚恐与惊喜：“天呐，您太抬爱我了……”
一段毫无意义的吹捧废话后，顾夜歌眼神诚挚：“……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让我们去瞧瞧剧本的话，我一定第一时间看完……”
截胡第一次，失败。
伽煦：我就知道。
——
在金萌萌事件后，顾夜歌受到了公司发来的一份资料。
里面详细地介绍了剧组各个成员的经历、背景、喜好——看起来似乎都是很私密的事情，细节到只喝哪个牌子的矿泉水都有，但在娱乐圈，想要知道这些，其实非常简单。
毕竟，《黄金台》中几乎没有真正的无名氏，而在现在的娱乐圈，很多无人听闻的小演员参加活动时，都恨不得给主办方列出十八页的“注意事项”。
当然，如果有人有心隐瞒，以尘楚的能耐，那也别指望了，但很多圈内流动如常识的知识点，这些资料上倒是都有。
司锦之前没有给顾夜歌发，因为这些东西确实太繁琐了，演员本身就是很感性很脆弱的生物，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让他们进组之前背这么多的资料，无疑是对他们的精神方面的极大消耗。
顾夜歌当然没有完全背下来，但这些资料还是有用的——至少在某个“姐姐”指导她用送橙子对导演示好时，她委以虚蛇后，顺手放到了一边。
她当然不记得导演到底喜不喜欢吃橙子，她只是本能地有戒心。
回去之后一番资料，呵——导演橙子过敏。
但在看资料之前，对什么都不过敏的顾夜歌压根没想到这回事，她只听说过花生过敏。
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司锦出动了，在她故作无意（其实汤梅肯定看出来了，但这无所谓）地将这件事透露给汤梅后，这位金牌制片人的脸色很快就难看起来了，很快，那位演员的戏份就被进一步压缩，并且在三天内拍完后被赶出了剧组。——顾夜歌听说，汤梅还打电话给对方公司发牢骚了。
这点小事都能让汤梅赶人，但艾盛却还好好地在剧组待着，背后的原因可想而知。
“艾盛对他们还有用。”司锦在电话中说，“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和她有太多冲突。对于她背后的人来说，她现在的价值还要大于她惹出来的麻烦，我们如果在这个时候非要出一口气，就太得不偿失了。”
顾夜歌皱起了眉。
“不过你也不用太纠结。”司锦顿了顿，又说，“艾盛惹了麻烦，他们内部肯定也会有惩治，这段时间，她不会太好过。”
“我对她没那么深的恨意。”顾夜歌说，“我只是……她让我想起了一些人……我不知道你对我之前遇到的一些事情知不知情。”
她想起了孙琛。
在司锦给的和艾盛相关的资料里，她嗅到了一些极其熟悉的味道，那一瞬间，想到了上一个综艺中遇见的一些人。
那个惊魂的夜晚，她现在想起都会觉得后怕——同时感叹高中刚毕业的自己的愚蠢。
李枸、曲锦妆、郑佳琪……
真是糟糕透顶的回忆，即便他们有一部分如今已经局里蹲，但她回想起来，心中仍然会掠过阴霾。
司锦沉默了一下。
“有一些。”她说，“有一些知道，如果下次有空，我们可以再对一下，顾老师，你可以再看看我有哪些功课做得不够全。”
顾夜歌笑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司锦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保持联络，你负责演戏，我负责解决你所需要的一切。”
顾夜歌笑着道：“好。”
她停顿了一秒，然后笑着继续说：“那你能给我空投一份新鲜的毋米粥和清真东星斑吗？剧组的伙食真的是太差了。”
司锦果断拒绝：“不行，剧组不让你健身，你现在的体脂率已经高了好几个点了！你回来就得高强度健身！”
顾夜歌委屈：“可是这里的饭菜真的很难吃……”
司锦沉默了一会儿。
“清蒸东星斑可以，鱼肉也是高蛋白。”她说，“但是只能用特调的低卡酱汁。毋米粥你就别想了，所有粥类都是禁品！”
顾夜歌强调：“那我要一整条哦。”
反正她本来的目的也只在于东星斑。
“ok。”司锦语速很快，电话里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你要的舞蹈团队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他们的档期大概在十一天后……”
挂了电话后，她看见晏华犹豫的神色。
顾夜歌笑道：“怎么了？”
“我们真的就这么放过艾盛？”
放过？
顾夜歌笑了。
怎么可能放过，延迟杀戮而已。
但对晏华当然不能这么说，顾夜歌漫不经心地转了下发簪：“我其实没那么讨厌艾盛。”
这句话半真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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