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整体以白玉雕琢而成,为一持剑女子形貌:短发齐肩,神情俨然,眼神似凝未凝,自有一股决然之气;身服素衣,状若迎风飞舞,左脚微向前踏,手中玉剑已然成招。
慕无征望向白玉像,眼神微敛,雏锋剑捧在双手上,毕恭毕敬地朝玉像拜了三拜。
“《无痕剑》八代传人慕无征,见过祖师。”
这雕像不是他人,正是两百年前,单剑为凭,决战江湖的不世奇人无渊子。
也不知道这尊玉像是何人雕塑,竟将无渊子神貌雕凿得维妙维肖,乍见之下,顿感一股敛而未发的剑意,蓄势待发,。
三拜之后,慕无征便站了起来,负剑身后,直与无渊子玉像对视。
不管眼前玉像雕得再怎么传神,再怎么神似当年传奇,终是后人造作之物。
无渊子终究是不再了。
说来可笑,身为她的传人,除了《无痕剑谱》与暮云之战,其他有关于无渊子的一切,绝大部分却都落在凌绝楼手中。
不错,正如暮云生所告诉唐三应的轶闻那般,继承无渊子遗产的不独有《无痕剑》传人一脉,霍乱武林的邪门组织凌绝楼,亦是凭借着无渊子留下的传承而壮大。
毕竟,在翠微峰建造危楼百尺、奠定凌绝楼根基的邀星儿,与继承《无痕剑谱》苏曼卿,同样都是无渊子在暮云之战黯然中断后,隐遁江湖之时所收的弟子。
如果不是邀星儿妒忌师妹苏曼卿继承《无痕剑谱》,因而私自修练无渊子禁练的〈极情转〉,终在无渊子故去不久后性格大变,师姐妹因此决裂,或许祠堂供奉的就不会是白玉雕像,而是无渊子遗蜕了。
缒流兴波乱池镜,衣冠冢空,独照白玉影。
慕无征聆听幽幽水声,面对那双坚决的眼眸,忽然问道:“心坚如妳,曾经动摇过吗?”
白玉像似也望入他带着迷惘的双眼,又像只是单纯地垂视波澜不断的一方池水。
相顾无言,唯一寂然。
慕无征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窥向池水漆黑深处。
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无渊子的答案,他想听见的,是十年前跪伏在玉像之前,磕头拜卓无艳为师时,那个自信而坚定的自己,所许下的狂妄誓言──暮云之巅,天下无双!
当年的那个承诺,还寻的回来吗?
他不知道。
所以才来到祠堂,见玉像,问心魔。
火把突然爆出劈啪声响,星火四溅,火光忽强忽弱,惹得四周光影一阵摇曳。
过了片刻,光源才彻底稳定下来。
慕无征收回目光,引剑身侧,《无痕剑》六式˙雨,猛然上手!
八道剑气接连打出,一道快过一道,在白玉像前连成一线;剑气飞击水面,激起一帘波光粼粼的水幕,不高不低,正好与玉像齐高。
水幕落下,浪花翻腾,慕无征躬身再拜。然后,他将雏锋剑立在池畔,取来火把,朝岩洞左侧走去。
岩洞本身并不是尽头,位于岩洞左侧,距离入口约莫五十来步处,还有一条狭窄才通人行的通道,可以通往洞窟更深处。
慕无征缓步前进,但岩壁上不时突出的尖锐利石,仍是在黑衣上划破几道口子。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
这是整个岩洞之中,唯一经由人力改造过的地方,壁面清晰可见打磨挖凿痕迹,空间既宽且长,他手中的火把竟不足以照亮石室深浅。室内只简单地陈设二椅一桌,皆为石制,桌上置有一灯,捻子已泡在灯油里。
慕无征方才踏入,便扬起不少灰尘,细埃在火光下漂浮四散。
他拂袖扫去椅上尘埃,坐了下来,随后挑起捻子点燃油灯,灭去火把,景物顿暗,只剩一盏豆大的软弱灯光。
隔着灯火,慕无征看向石室深处。
一片幽黑。
火把尚不足以显现整个石室全貌,何况是凭这微不足道的灯光?
然而,他确切知晓深处有着什么。
果不其然,石室深处传来了声音。
“……你回来了。”
那是干涩、沙哑,又混合着血腥味的少年嗓音。
“我回来了。”慕无征朝深处回答。
沉默片刻,那个声音才又再度说道:“这一年多经历,你可有什么趣闻可说给我听听。”
对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兴致,显然只是客套话。
慕无征想了想,认真说道:“我见到她了。”
这个她似乎触动了什么,对方沉默得更久了。
“是吗……她可安好?”声音里有着颤抖。
慕无征摇了摇头,冷淡地回应:“我不知道。可是,她想知道我如何识破《罗云绫身》。”
对方以追忆的口吻喃喃说道:“罗云织行衣,白绫凭风虚──所以,你告诉她了?”
慕无征反问道:“你想要我告诉她?”
“你不曾说,”对方顿了顿,不解道:“为什么不说?”
“那你为什么又把自己困在此处?”
对方苦笑一声,自嘲地说道:“有你在,我出不出去又有什么差别?”
慕无征听着对方无心之语,想着这一年来,尤其是最近经历,顿时情绪失控,握拳垂在石桌上,厉声咆啸道:“因为这样就能将一切责任都丢到我身上,不是吗?慕容飞!”
灯火闪烁,对方三度沉默。
情绪翻涌瞬间,慕无徵下意识运转〈亡心诀〉,一股清冷内力顿时流遍四肢百骸,消除情绪带来的影响。
下一刻,他鬆开紧握的拳头,歉声道:“抱歉,我不该迁怒于你。”
“你动摇了。”对方终于开口,声音无比冰冷。“你竟然动摇了。”
“是。”慕无徵无从反驳。
“为什么动摇!”
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飘散著带著仇恨意念的血腥味。
慕无徵看著黑暗深处,不说话了。
虽然有著黑幕遮掩,他却能清楚看见幕后景色:慕容飞瑟缩在石室角落,脸色因长期处于黑暗而显得苍白,宽鬆布袍罩著瘦骨嶙峋的身躯,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虚弱。因为虚弱,他只能瞪视慕无徵,彷彿这样就能将满腔怒怨与悔恨往对方身上倾注,让对方代替自己的情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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