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偷偷瞄了一眼轻袖,要知道,这次的入宫献艺,本就是为了找个由头把轻袖送进宫,别的姑娘都是去凑数而已,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唯有轻袖肯定是非去不可呀。
雪依显然对一切都不知情,没太懂轻袖的话:“轻袖姐姐怎么会这么说?莫不是得罪官家了吧?”
轻袖没有答话,也没有去看任何人。
沈慧望着轻袖冷若冰霜的脸,只是略略一笑,却吩咐采薇、雪依:“你们两个先去前边招呼客人,我这里还有话跟轻袖和桃叶说。”
桃叶不由得暗暗犯嘀咕,她不明白沈慧干嘛把她也留下,难道她和轻袖一样,也是非去不可?
采薇、雪依领命出去。
门外有两个丫鬟守着,屋里只剩了沈慧、桃叶、轻袖三人,沈慧笑问轻袖:“你都知道了?”
“从看到门外有人偷听,我自然就留心了。沈老板昨晚都已经应承人家了,今天才来问我愿不愿意,不是可笑吗?”轻袖虽答着话,眼睛却瞟在一旁,仍旧没有正视沈慧。
沈慧笑点点头,并没有计较轻袖的态度,反而苦口婆心地劝解起来:“我固然有些私心,可这也不失为一个能帮到你父亲的办法啊。”
听到这句听不懂的话,桃叶爱八卦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父亲……她父亲怎么了?”
沈慧轻笑着,便向桃叶解释:“轻袖的父亲原是俚郡太守,早年因赈灾不利获了罪,一家子都被流放到南蛮之地,唯有轻袖因年幼而幸免。轻袖屈居梅香榭以接近官家,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求得特赦。”
桃叶心里一阵唏嘘,难怪她一直觉得轻袖身处这烟花之地却总带着一股子高傲劲,原来是个官宦小姐。
沈慧似笑非笑,又将目光投向轻袖:“你对官家比我们都了解,你觉得,现在的他有能力越过两宫太后主持政务?又或者,你看他可能较量得过永昌王?你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要等着他来救,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轻袖低着头,没有吱声。
沈慧继续说:“永昌王取代官家是迟早的事,你若能在新帝那儿立功,将来求什么不成?”
轻袖眼珠来回滚动,显然是已经被沈慧说得动了心,她纠结半晌,又发出低沉的声音:“可是……那天一定很危险,我怕死……”
“如果你遇到危险,桃叶会保护你的。”沈慧笑意盈盈,双手拉过桃叶的手臂,似乎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我肯重金买来的镇店之宝,看重的可不止是她的声色。你或许还不知道,桃叶曾拜师仙山,学过法术,能撒豆成兵、挥剑成河,一人抵御千军万马。”
桃叶一脸懵,她几时跟沈慧说过自己拜师仙山?莫要说沈慧,她跟任何人都不曾这样说过!
她的法术,是来自鬼王的创造、老桃树精的赐予,于人间属于一门邪术,一旦遇到辟邪之物就会失效……那样,她就算想救轻袖也有心无力啊……
桃叶觉得,她有必要解释清楚这一点:“沈老板,我……”
“这一天的工钱,我给你们两个都按一百两黄金来算。”沈慧一句话堵住了桃叶的嘴,打断了桃叶的解释。
桃叶目瞪口呆,她在梅香榭工作差不多也有一年了,几乎每天都是所有姑娘中待客最多的一个,累死累活至今,赚到的钱还不足五十两黄金,距离她偿还沈慧的债务远着呢。
这个数字实在是有点诱惑,让她不知怎么就对着沈慧点了点头……
轻袖看了桃叶一眼,似乎是有些不太放心:“桃叶姐姐的法术有多厉害?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这个「见识」,无非是一次事先测试。
沈慧对桃叶微笑示意。
桃叶向屋内环视一圈,见沈慧斜靠的玉几上有一把刚刚把玩过的木质小梳子,她就给拿了过来,然后稍稍侧身,背对轻袖,将自己的手指咬破了一点点,使绿血抿在梳子上,又回头瞟了沈慧一眼。
沈慧起身,突然抽出她身后墙面上悬挂的一柄长剑,刺向轻袖。
桃叶立时将木梳幻化作一个大大的盾牌,挡在轻袖面前,沈慧的剑就砍在了盾牌上。
轻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说不得有多么震惊:“相识许久,我竟不知桃叶姐姐是这般奇人?”
桃叶勉强咧嘴笑笑,这笑容乍一看好像是谦虚之意,实则是更多心虚在里面。
惊讶之余,轻袖还有更多歆羡之情:“姐姐究竟是师从何处仙师,能不能也教一教我?”
“这个……”桃叶脸上有些尴尬。
沈慧又扶着玉几坐回草席上,笑着替桃叶解了围:“桃叶是自幼修行,历经多年才有这般成果,哪是你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待忙完了这阵儿,再拜师不迟。”
轻袖觉得有理,又忙向沈慧请教:“还请沈老板指点,我要怎样为永昌王立功?”
沈慧笑道:“你昨晚不都听到了吗?陈公子求我们帮忙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保护他们那王子司修,莫使其被大司马所害。在关键时刻抓住大司马的软肋,便是永昌王的大恩人,这你还不明白?”
轻袖愣住了,她自然知道,大司马的软肋就是现在的官家司德,抓住大司马的软肋,那不就是以司德的性命作要挟,逼迫大司马放过司修吗?
“官家不会对你有任何戒备,只有你做这件事最容易,所以陈公子才会来这儿求助。”沈慧又进一步跟轻袖解释了两句。
轻袖没有立刻回应,她眉头紧皱,好像又陷入新一轮的纠结中。
沈慧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我就另外找人、另做计划了,我没有那么多功夫跟你闲耗着。”
“我答应……”轻袖答出这三个字时,声音有些颤抖。
沈慧笑点点头,向二人交待道:“好了,那今天这事儿就说定了。一百两赏金的事,你们出去可不要跟别的姑娘说,以免引起大家不愉快,懂吗?”
桃叶和轻袖都应了声,不多久之后,她们又一起走出了沈慧的阁楼,桃叶该回前面开始她一天的工作了,轻袖也该回她竹林深处的小屋了。
在分叉处,轻袖拉住了桃叶:“姐姐,你法力如此强大,能不能在他们的王子得救之后,你也救一救官家?”
“救……救官家?”桃叶又有点懵了。
“永昌王要取代官家,将来必不会放过官家,所以我求你救救他,我可以把沈老板赏我的百两黄金都给你,好吗?”轻袖望着桃叶,目光中饱含期待。
可是,桃叶压根心里没谱,她对要做的一切都没有把握,虽然她也很乐意再多赚点钱……
“官家是真心待我,可我却在利用他。如果这次我再……”轻袖低下了头,她的眼神在诉说着无尽的不忍:“他一定会把我当成彻头彻尾的骗子,我不想他那样想……”
听了这几句话,桃叶越发紧张起来,但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我尽力而为……”
轻袖无限欣喜,对着桃叶千恩万谢,才又相互道别。
看着轻袖回屋时已比方才放松了许多,桃叶很不安心,轻袖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单纯……
桃叶一转身又奔回沈慧门前,正巧沈慧从屋内走出。
“沈老板,我的法术,遇到辟邪之物就会失效,这一点,大司马是知道的,宫里很多人都知道,我未必能救得了轻袖。”桃叶实在忍不住,把这个实话给说了出来。
然而,沈慧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声:“能救则救,能力之外的事谁也没办法。你放心,只要你那天去了,工钱不会少你。”
说罢,沈慧就叫着守门丫鬟离开了。
这一刻,桃叶察觉到了一个真相:沈慧根本没有把轻袖的性命放在心上!
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把这个真相告诉轻袖。
带着满心的不安,桃叶忐忑着回到前楼,远远看到采薇站在她们房外的走廊上。
她想,采薇应该是在等她。
果然,采薇快步迎了过来,她看得出桃叶脸色不太好,便挽住桃叶的胳膊一起往屋内走,并关心着:“沈老板是不是给了你们两个特别的差事?入宫献艺,应该不单纯吧?”
桃叶点点头,现在的她,在这个时代能说知心话的人似乎只有采薇了。
“寿宴可能有恶斗,沈老板要轻袖挟持官家,还要我保护轻袖……可我的法术遇到辟邪之物就没用,轻袖却不知道……我觉得这是一场对轻袖的欺骗……而且是拿命的欺骗……我怎么可以骗她?”桃叶的声音很低、神色慌乱,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表述得是不是词不达意。
采薇没有太弄清楚宫中即将发生什么事,但她听懂了桃叶紧张的原因:“你是被沈老板赶鸭子上架了吧?”
桃叶点点头。
采薇握住桃叶的手,安抚着:“那便不是你对轻袖的欺骗,只是沈老板对轻袖的欺骗。”
“可以这样算吗?”桃叶觉得这个理论很牵强,因为她方才明明是被沈慧承诺的一百两黄金蒙了心,才没有及时讲明一切,然后才掉入了沈慧的欺骗计划中,配合演出了一场使轻袖信服的戏码。
但桃叶不敢把这一点告诉采薇,因为采薇也受命入宫献艺,却没有这笔赏金,大家出来混,都是缺钱的人,知道了一定会心里不平衡……
采薇又劝说桃叶:“你就不要顾忌别人了,我觉得你更应该保护好自己。无论寿宴有没有辟邪之物,你最好都不要在一大群人面前展示你的法术。”
桃叶一脸惊愕:“什么意思?”
“你忘了你上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绿血是什么结果吗?世人都抵触异类,虽然你绿血的事已经算不得秘密了,可大多人也都只是耳闻,并没有亲眼得见,或以为是讹传,便没有那么恐惧。这份恐惧于你是一种凶器,见过你法术的人越多,造成的影响越大,你就越危险,你明白吗?”采薇认真地为桃叶解说着,一词一句都充满对桃叶的担忧。
桃叶的心更乱了,她当然不会忘记被宫人们称作「绿血妖」那天,被数以千计的人追杀,她差点就死在宫里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采薇再次正式地给桃叶以警示。
桃叶与采薇目光对视,越来越六神无主了。
此后的几个夜晚,桃叶没有一次不是在失眠或恶梦中度过,在无尽的煎熬中,她们终于迎来了太后的六十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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