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戏台后的宫室内,有伶人、歌姬、舞姬、乐姬,或梳妆、或卸妆,或出出进进忙碌着。
桃叶在内坐立不安,她走到窗前,悄悄探头往外看,远远看到司德亲自为轻袖斟酒,周太后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太皇太后却笑意盈盈地讲着话,像是在夸赞轻袖。
如此,使得桃叶更加惶恐,两宫太后的矛盾已有多年,早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随时可能由暗处搬到明面上,桃叶好怕轻袖成为那个导火索。
采薇知道桃叶在担忧什么,也闲步到桃叶身边,低声安慰道:“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根本无法左右任何事情,你就不要自寻苦恼了。”
桃叶没有作声,眼前的一幕是明摆着的,她连进入宴席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谈得上保护轻袖?
她默默想到:沈慧那场事先演练,果然只是诱使轻袖上当的一个骗局罢了……
雪依见桃叶、采薇都站在窗口,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你们在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罢了。”采薇略笑,又拉着桃叶往里走。
雪依忙贴近窗子,站在方才桃叶站的位置往外看,也看到了司德对待轻袖那般亲切,不禁眼角流露出一丝歆羡之情,自言自语起来:“轻袖姐姐会不会很快被册封为妃?”
桃叶听见这话,不由得在心内苦笑:皇帝恐怕都要做不成皇帝了,还谈什么封妃?
正焦躁乱想着,窗外飘来一声呼唤:“桃姑娘。”
三人都寻声看去,王敏出现在窗外不远处的廊檐下,正对着桃叶礼貌微笑。
桃叶十分意外:“中丞大人?”
她因为上次离开御史台时忘了给王敏道谢道别,心中一直有点抱歉,忙站起走了出来,双手合在腰间,向王敏一拜:“大人万福。”
“姑娘多礼了,能否借一步说话?”王敏手指宫室一侧,那是通往华林园南门的夹道。
桃叶从心里信得过王敏,便点了点头,随王敏过去。
走了不多远,桃叶看到狭长的夹道中只有一人,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王敬。
桃叶顿时明白了王敏的用意,竟是引她来与王敬相见?
王敏轻轻咳嗽了一声,便转身往回走,去夹道的一头把风。
王敬听见王敏的咳嗽声,知道是桃叶到了。
他距离桃叶并不远,但视线的模糊让他不敢走得太快,他手中的拐杖,原本是为减缓脚疼的支撑工具,现在却同时也挑起了探路的担子。
桃叶望着王敬,静静伫立,无声无息。
之前在渡口那一别,她心中对王敬必然是有恼怒的,王敬当日亲口说过叫她不要再来打扰他,今日却假借旁人的名义约见,她觉得她应该对此感到不屑,她甚至认为她应该狠狠地怼他一顿,才符合她的脾气。
但是,当她看到王敬又比之前瘦了一圈,走得那么慢、那么艰难,她好像就失去了发火的能力。
王敬终于走到了桃叶面前,他的目光是放在桃叶身上的,尽管他看不清:“你为何今日要来,难道你不知今日这儿会有危险?”
桃叶差点要说出一句「知道危险,你还不是来了?」
转念一想,她才不要关心他,她应该保持冷漠,以报复他昔日的无情:“我来不来,关你屁事。”
“真的会有危险,你赶快寻个借口出宫去,不然就来不及了。”王敬说话的样子很急切,语气更像是命令。
“管得真宽,你是我什么人啊?”桃叶瞪着王敬,她当然相信王敬是真的在关心她,可她就是有一口气憋在心里,一直咽不下。
王敬从来不会按照桃叶理想的方式答话,他仍然继续着他本来的目的,言语中又多了几分指责的意味:“我不是你什么人,可你跑到这里,又能图个什么?”
桃叶听见这话,顿时来了火气:“除了钱我还能图什么?你好意思问?我是为了替你们家传信,才被公主卖了,从此莫名其妙背了一大笔债务……”
提到债务,桃叶更加伤心,她在她的时代就是个穷鬼,每个月都在努力还上个月的信用卡,每一天都过得那么窘,后来来到这里,还是免不了欠债还钱的命运。
“为了早日还上沈老板的钱,我一天到晚弹弹唱唱,三教九流的客人,我来者不拒……”桃叶望着王敬的脸,不禁潸然泪下:“你知道有些客人是多么让我作呕吗?你知道我的手指每天有多疼吗?你知道我每夜多晚才睡吗?”
不知不觉,桃叶居然幻想着,王敬会被她说得这些话所打动,会愧疚、会安抚……
然而,王敬仍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满腹道理:“你如果回到属于你的地方,这里的债务又能奈何得了你?”
桃叶的哭泣顿时停滞,面对王敬这个质问,她竟然无言以对?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何必固执留下?”王敬涣散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桃叶身上,他看起来很认真。
但这话让桃叶好没面子,她才不承认自己是为他逗留,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你少往脸上贴金,谁会为你留下?我是为了陈济!”
那边,突然传来了司姚公主的吼叫声:“给我让开!”
原来司姚已经追了过来,但被王敏拦住了。
“微臣既然站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放公主过去。”王敏虽口中称臣,但显然并没把司姚放在眼里。
司姚果然被激得一脸怒色:“放肆!你是想本公主叫侍卫来把你扔出去吗?”
王敏轻蔑一笑,他看待司姚公主不过如跳梁小丑一般:“一个即将失势的公主,还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司姚愣了一下,她想起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的母后很难顾及得上她,侍卫们以后也未必能任她调遣了。
没辙,她只能靠自己冲过去,可王敏稳稳当当地堵在那儿,不给她留丝毫的机会。
这样近的距离,王敬不可能听不到司姚的大声嚷嚷,但他习惯性忽视司姚的存在,仍继续着他自己的事。
他面对桃叶那句「为了陈济」,一脸惊愕:“你是为了陈济?”
“对,我今天就是为陈济来的,我不放心他,我要与他同生死、共患难!”桃叶仰着脸发笑,好似是在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打击王敬的方式而沾沾自喜。
王敬看不到桃叶的表情,也不太相信这几句话,他甚至从桃叶底气不足的笑声中听出了一丝悲凉。
但他配合了桃叶的这些话,低声哀叹:“他如果真的爱你,就不会允许你「同生死,共患难」。”
司姚眼看着王敬对桃叶说话那般温柔,肺都要气炸了,只是被王敏挡着,无法靠近、无法阻止,干脆朝王敬喊起来:“好你个王敬,竟敢在宫中跟这个妖精私会,你就不怕遭到臣民耻笑吗?”
王敬就像没有听到司姚的话一样,还在劝说桃叶:“我告诉过你,陈济屡次对你表达爱意,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异于常人的法术、帮他做事,他对你不可能是真心。你可以怪我、恨我,但你不能不信我。”
桃叶没有回应王敬,脑海中却想起,陈济此番入京后几次到梅香榭跟她拉近关系,先是拜托她用法术救马达的家人,后又煽动她引见轻袖、促成与沈慧的合作……
王敬又一次语重心长:“无论你是为了爱人,还是为了朋友,我都希望你记得,每次做事时先考虑你自己,给自己留退路,不要盲目地帮助别人,好吗?”
司姚见喊王敬无用,又开始对着桃叶叫嚣:“狐狸精,光天化日之下勾引我的男人,你还要不要脸了?”
极具羞辱的语言如炸雷一般塞进桃叶的耳朵,桃叶抬头,看到狭长夹道的那头,王敏稳如泰山横在那里,司姚只能在外面暴跳。
无论事实是怎样的,可司姚和王敬名义上就是夫妻,她岂能赖在这里做三儿?
桃叶眼角泪痕未干,带着一颗破碎的心,飞一般从夹道的另一头狂奔了出去。
“桃叶……”王敬察觉到了桃叶的离开,但作为半个瘸子、半个瞎子,他没有追上去的能力,只是面朝着桃叶离开的方向久久伫立。
桃叶这一跑,不经意跑出了华林园南门,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因为沈慧事先并没有说明,如果表演完毕,是否可以离开。
若是转身回到华林园,她害怕会再次碰到王敬或者司姚,她觉得她最好稍微等一会儿,再回去找采薇她们。
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附近晃悠,偶尔会遇到一两个往华林园送东西的宫人、或巡逻的侍卫,她都尽可能躲避着,以免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正走着,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周太后的贴身侍女欣儿,蹑手蹑脚地端着托盘走到了路旁假山的后面。
在周太后还是周婕妤的时候,桃叶也曾服侍过,与欣儿那时是很熟的,因此即便站得很远也不会认错。
桃叶记得,欣儿是周氏的陪嫁侍女,很少会离开周氏单独行动,怎么今日竟做起了这端茶送水的活计,还是这么鬼鬼祟祟的?
好奇心促使桃叶悄悄跟了过去,在假山背面藏了身,探头瞄了一眼,只见欣儿已经把托盘放在石头上,然后将一个纸包的粉末倒进托盘上的羹汤中,又搅了一搅,盖好盖子,再端起托盘往华林园走去。
桃叶顿时警觉起来:那一定是毒药!
她一时间想不了太多,又快步跟上了欣儿,像其他来往于华林园的宫人一样低头走路,总与欣儿保持出一段距离。
进入华林园后,桃叶眼见欣儿走进宴席之中,将那羹汤放在太皇太后孟氏的桌上。
桃叶似乎明白了:恐怕是周氏想要毒杀孟氏……
她远远看着那碗羹,不知该如何是好,孟氏从前为维护司姚,待她实在不怎么样,她有必要通风报信去救情敌的母亲吗?
正思虑间,她忽然看到孟氏扭头向司德、轻袖微笑说话,那碗羹便被婢女端起,摆在了轻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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