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修王子仍然住在驿馆里,虽不止一次有人恭请他入宫去住,但他总说「父王尚未入京,不可僭越」,并多次暗地里派人催促永昌王进城。

    数日之后,永昌王司元终于带着韩夫人和刚诞下不久的幼子、以及女儿司蓉郡主,由中郎将尚云驾着马车,共五人,一起进了建康城。

    尚云手下的兵,以及原先跟随韩夫人、司蓉等的丫鬟侍从都暂被留在了城外。

    这样安排,无非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显得低调。

    马车进城后直接奔向驿馆,也没有提前派人告知司修,直到司元等在驿馆前下车,一行人走进驿馆,才被徐慕看到。

    徐慕忙去通知司修、陈济,彼时司修刚刚起床,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来见司元。

    在门楼外,司修远远看到韩夫人抱着幼子左右打转,晒着暖阳。

    韩夫人也看到了司修、徐慕、陈济,便迎了过来,满面含笑地问候:“王子一向可好?”

    司修也礼貌笑答:“我们挺好,多谢夫人惦记。”

    侍立在司修身后的徐慕,不由得一阵冷笑:“王子福大命大,即便遭遇险境,也自能化险为夷。”

    韩夫人听得出徐慕的弦外之音,也自然知道他是为何生气,因此解释道:“徐先生莫怪,那日陈熙虽撤了城门的大部分守卫,却在每个城楼上都绑了几个老百姓,若是尚将军只管带人攻城,他们就把那些百姓给杀了。你也知道,大王一向胸怀天下,怎忍心伤及无辜?”

    守在楼门外的尚云也忙附和:“正是正是,我那天去每个城门都试过,只是进不来。”

    徐慕不答,又是轻佻一笑,反正现在陈熙已死,那些原先的守城士兵早望风而逃,谁也不能证明那天城楼外是否有人来过。

    司修总是一副从来不会生气的模样,又开始做起了和事佬,劝解徐慕:“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平安就好,咱们就不提那些了……”

    徐慕瞟了司修一眼,那脸色更难看了。

    “说得也是,王子要不要抱一抱你的弟弟,你还没见过他呢!”韩夫人说着,就将怀中幼子伸向司修。

    司修刚要接过,陈济却拉了司修一把,提醒道:“王子,大王还在里面等您,您应当先进去拜见,再出来叙兄弟之情。”

    司修觉得有理,忙拜别韩夫人,进了门楼。

    徐慕、陈济也忙跟上。

    在二人将进门时,听到韩夫人笑意盈盈,轻轻道了声:“陈将军好谋划,大王还没入主正位,王子已经是监国了。”

    陈济回头,也会心一笑:“夫人谬赞,都是大王教子有方,才使远近皆知王子贤德,众臣推崇。再说了,纵然臣有心,倘若举荐得只是一个吃奶小儿,满朝文武也不能认呢!”

    说罢,陈济只管推着徐慕一起进屋,也不管后面的韩夫人是什么脸色。

    徐慕也懒得与韩夫人一般见识,就与陈济携手去见永昌王司元。

    司元见了司修,并不曾解释那日为何没去增援,也不商议登极大典等事,不过是轻描淡写地相互寒暄了几句,司元便吩咐陈济:“我要去梅香榭给沈老板道谢,听说陈将军是那儿的常客,就给我带路吧。”

    陈济领命,于是司元带着司修、司蓉等走出门楼,徐慕立刻去安排马车。

    韩夫人迎上来问:“大王要去哪?”

    司修微笑答道:“父王要去梅香榭,答谢沈老板。”

    韩夫人又陪笑着说:“妾身陪大王一起去吧?”

    “不必了,陈济一人跟随即可。”司元的态度很冷漠。

    韩夫人又讨了个没趣,遂拉长个脸、抱着孩子离开了。

    徐慕拉来了马车,尚云忙扶司元上车,然后招呼陈济去驾车。

    司蓉见马车已放下车帘,觉得司元应该看不到,就赶紧拉住陈济,低声问:“马达在哪?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陈济伸手指了指马达的住处,然后快步上了马车前边,亲自驾车出了驿馆。

    这些日子陈济都不曾去过梅香榭,是因为他不想遇到沈慧。

    万寿宴那日,他两次与沈慧起冲突,一次是因为他脸上的疤,另一次是因为沈慧下令斩杀近万名陈家军,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他父亲的旧部,而他却都无可奈何。

    他让马达去梅香榭跟采薇打听过桃叶的近况,据说桃叶自那日回去之后,就整日呆在房中闭门不出,也不大与人说话,清瘦了不少。

    他想,这次是受命于永昌王,不得不前往梅香榭,也正好顺便探望一下桃叶。

    沈慧听说是永昌王到来,只好带着丫鬟们亲自在门前迎接,一起进了后院。

    在沈慧的阁楼外,司元吩咐:“所有人退下,我要与沈老板单独聊聊,陈济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陈济有点纳闷,他觉得,永昌王和沈慧毕竟也曾经算是大伯子和小婶子的关系,避开所有人、单独去屋里聊天,合适吗?

    丫鬟们都遵命退下,沈慧便客客气气地引着司元上了阁楼。

    陈济忙拉住一个丫鬟,央求道:“麻烦给桃叶捎个信,就说我来了,永昌王让我在这儿守着,我也不能过去看她,她能不能过来见我?”

    那小丫鬟笑道:“桃姑娘近来都不出门,这可不好说了。”

    说罢便去捎口信了。

    桃叶在屋里颓废了多日,整日连梳洗都免了,也不再见客,每日闲得都不知要做什么,只好经常睡觉、做梦、胡思乱想。

    听说永昌王和陈济来了,桃叶猛然想起,轻袖离开时,曾托付她下次见到永昌王时,要想办法替轻袖的父亲求情。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桃叶看了看满地金灿灿的元宝,她记得,轻袖最后刻意将相赠黄金之事、与替父亲求情一事一并嘱咐,也算是拿钱买路吧。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钱还是不能不要。

    这样想的时候,桃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心肠变硬了。

    她快速将所有金元宝捡了起来,数了一数,确实是二百两,便放进钱箱,和她旧日所积攒的碎银都在一处。

    紧接着她又梳洗一番,换了衣裳,来到后院。

    陈济看见桃叶果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金钗摇摇、罗衣飘飘,打扮得窈窕妩媚,无限欣喜之情涌上心头,激动得他连舌头都开始打结:“你你你……来了?”

    可是,桃叶第一眼看到的,又是陈济眉角那两条蜈蚣似的疤痕。

    她不由自主目光旁移,望着沈慧的阁楼。

    陈济见她看阁楼,便说:“大王和沈老板在楼上呢。”

    桃叶点点头,又往前走。

    陈济忙伸手拦住,又说:“大王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接近。”

    桃叶又看了陈济一眼,她自然知道陈济站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接近,可她就是很想上去。

    陈济望着桃叶灿若星辰的眼眸,不由自主又放下了手。

    桃叶便径直上了阁楼,轻手轻脚凑近沈慧的窗外。

    屋内,传出了司元的声音,浑厚、深沉:“记得当年你说过,无论我们兄弟两个谁做了皇帝,你都是皇后。所以,我今日来,是特意请你入宫去做皇后的。”

    “别……”沈慧笑得很夸张,半晌止不住:“你那韩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我不去掺和。再说了,你的陈将军已煽动群臣把大王子推上监国之位,皇后的位置自该是那位被你留在永昌守家园的白夫人。”

    “我说过,后位,只为你一人留。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司元的语气很肯定。

    听了这些,桃叶有无限猜疑,显然司元和沈慧的关系不一般,而且不是现在不一般,应该是在多年之前就不一般了。

    她带着某种幻想,眯着眼睛从窗户缝往里瞄了一眼,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司元和沈慧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两个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无越礼之处。

    沈慧抱着个小暖炉,似笑非笑:“你和孝宗两个,去沈家提亲,无非是为了拿嫁妆充盈国库。你放心,谁做皇帝,我沈家照样纳贡就是了,至于皇后这个位置,就不必了。”

    尽管沈慧看起来很敷衍,但司元依旧是一副诚恳的模样:“我已经得到我祖父当年藏在永昌的金库,娶你真不是为了钱。”

    桃叶有些惊讶,永昌王竟然连金库的事都不瞒沈慧。

    可沈慧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还是摇头努嘴地笑。

    “好吧……”司元站了起来,走向窗户。

    桃叶吓了一跳,急忙蹲下。

    司元打开了窗户,看到陈济站在楼下驻守,周围并无一人。

    陈济也仰头,看到司元开窗,而桃叶就在窗下,险些被司元看到。这个画面,看得陈济心砰砰直跳。

    桃叶更是屏气凝神,出了一身的冷汗。

    司元就站在窗前,眺望远方,轻声说:“无论如何,这次还是谢谢你。”

    沈慧还坐在原位,冷冷一笑:“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我……”司元长叹一声,又回头望着沈慧:“蓉儿一直很怀念小时候在京城的日子,这次能回来,她很快乐……终于不用再守着那个贫瘠的永昌过苦日子了……”

    桃叶蹲在窗下,听得愈发纳闷,这话题怎么又扯到司蓉郡主了?

    司元带着一种期待的目光,再次凝视沈慧:“如果蓉儿知道她的亲娘其实还活着,她一定会更高兴的。”

    这句话,让桃叶感到当头一棒,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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