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林家,  除非单独与厨下去说,否则一日三餐皆是定点由大厨房做了送来。

    现如今,这卫府里也只有卫刃跟林姜两个,  还都是外出工作的职业人,说不准哪日就要加班,  林姜就令厨下不必定点备下饭食,  等他们回来再做。

    她是标准中国胃,喜欢热水和热的餐食。

    最好还是新鲜热辣闪亮出锅,带着一种极香锅气的小炒,  而不是那种热了一遍又一遍的蒸菜蒸碗。

    宝石方才见到卫刃回府,就退出去叫厨娘们备晚饭去了。

    屋内,林姜边等晚饭,边与卫刃说起荣国府两房换居的消息,  当做餐前调剂。

    且说此时才端午后没几天,  贾赦和邢夫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到了荣禧堂,  可见并没有给贾政王夫人任何拖延的机会。

    原因也是贾赦从史家那里听说王子腾端午后要回京,向皇上回禀,  南边有两省海啸冲毁村庄等事。

    说来他这个九省都检点也够累的,  皇上最初恼了的时候,可是一杆子把他支出京城赶到西北去了,之后又降旨命他去东南察访,  可以说这两年一直颠簸在路上。

    这会子才终于能借着回禀公事,  回京歇歇。

    贾赦一听就紧张起来,贾母好容易答应了两房换回来,  他可不想等王子腾回京后,  再生变故。

    于是这几日就亲自背着手站在荣禧堂正屋,  一会儿说那赤金青地大匾该摘下来重新镀镀金,一会儿又说那大紫檀雕螭案该去上油保养,整日也不离开,就盯着看贾政一家子有没有收拾行装。[1]

    贾政是个要面子的人,又从来要一个孝顺的名声。贾母既然发了话,贾赦又天天盯贼似的在这屋里转悠,贾政便也不再拖延,只是长吁短叹的让下人们整理了东西,认命预备住到东边院子里去。

    王夫人倒是想拖延,但不比贾赦跟贾政,还是亲兄弟,到底有些骨肉情分在。

    她跟邢夫人妯娌间的不和睦,简直是阖府皆知的常识。邢夫人能让这等大好事,在王夫人这里掉了链子才怪。

    邢夫人毕生追求除了钱外,也就是住到这荣禧堂里,在这荣国府好好摆一摆正一品将军夫人的款。

    从前她总是憋屈:明明贾赦袭爵,她的诰命也跟着位列一品,是朝中少有的。但在府里诸事却都排在王夫人这个五品诰命后头。

    贾家摆宴接待四王八公这种亲友,贾母也多是让王夫人统筹。

    此事就如同把邢夫人倒吊起来一样难过,每每让她在人前觉得脑充血脸涨红,觉得外人都在笑话自己。现在回归荣禧堂,才让她有种直立行走的踏实快乐。

    就凤姐儿官方数据统计:这十天来,她看邢夫人脸上的笑容,比过去几年都多。

    而凤姐这回给林姜送的这些扇子,也都是有讲究的。

    毕竟她公公贾赦就是有名的扇子达人,对扇子研究学上有极高的造诣。

    听说凤姐儿要给卫将军和林院正送扇子,原本贾赦都要忍痛割爱,献出几把自己的珍藏,后被凤姐儿告知,林院正是个丢扇子狂魔,而卫将军是拿刀比拿扇子多的人,贾赦就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不兴明珠暗投啊。

    于是贾赦只是放出眼光,帮着挑了些今年时兴,扇骨又好,做工精妙的扇子,只不是名家字画扇面。贾赦摸着胡子道:“这样的扇子拿着好看,丢了也不如何心疼。”

    果然凤姐儿一送来,林姜还真是挺喜欢的。

    而且凤姐儿送来的多半都是淡雅折扇,并非女儿家常用的团扇,方便她搭配官服。

    --

    林姜原本从凤姐儿处听说了王子腾要回来的消息,还以为卫刃要开始加班了。

    今日见他气定神闲,还按时下班回家了,就知道他有了准备。

    于是她挑好了一把扇子后,笑眯眯道:“再有准备,等那位传说中的王大人回来,你必然也要提着精神看着他。那就趁着今日无事,明日我还休沐,咱们好好喝两杯?”

    卫刃眼睛立刻就亮了:新婚夜的经验告诉她,喝了酒的林姜会出现好为人师的副人格。

    他简直太爱那个人格了。

    可惜林姜自己是大夫,养生为主,喝酒多半都是小酌两杯,很少放量去喝。

    今儿听这话的意思,是想好好喝一杯。

    卫刃立刻道:“之前茜香国女王送的琥珀酒,还有两桶。”

    茜香国特产的这种酒,带着浓郁香甜的果气,色如琥珀,是国中一种叫做‘金莓’的水果混着粮食酿的。酿好后再用当地特殊的木料做成木桶封装起来,别有一种风味。

    最妙的是,存放的年限不同,这琥珀酒的味道也各有区别。年份浅的酒偏于甜美,年份深的则酿出甘醇之味。

    当日茜香国女王来访大周,船上带了几十桶琥珀酒,绝大多数赠予了皇上,很是受到大周皇室的欢迎。

    皇上还为此酒单独嘱咐过林长洲,一定要把这种酒水也添加到进货单子上,来年多弄些回来。

    林姜拿着新扇子来回扇,想了想:“要是喝琥珀酒,下酒菜就不要原来那些寻常卤味了。”

    卫刃站起来:“你想吃什么?我叫厨娘去做,若是家里没有的,就去玉华台买。”

    作为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玉华台的宴席大菜未必是最出众的,但下酒菜绝对是最全最好的。

    林姜摇头:“不用去买,我要吃的玉华台也没有——我要吃铁板鱿鱼须,嗯,再来一份椒盐炸的吧,风味不同。”

    卫刃一听就露出了难以理解之色:“就是随着岳父大人书信送回来的,那种好多爪子的鱼吗?生的怪模怪样的,你要吃那个?”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内陆人,卫刃跟很多京城世家一样,常吃的鱼就那么几种,对样子古怪的鱿鱼很有些敬谢不敏。

    林姜只催他去厨下:“我之前告诉过李厨娘怎么做铁板烤鱿鱼,炸的更不必说,是她的绝活。你就去吧,到时候你尝尝就知道了。”

    卫刃对此持保留态度,去厨下的时候,除了要林姜的‘鱿鱼两吃’,还嘱咐厨娘给自己上点正常的卤味即可。

    直到尝到了鱿鱼后,卫刃才变成了一个鱿鱼党。

    实在是炸的外表酥脆内里还有韧劲的鱿鱼须,以及带着铁板炙烤香气,刷着咸鲜酱汁的肥厚鱿鱼段,配果香明亮酒气香甜的琥珀酒,堪称绝配。

    宝石摆完桌子,就转头去自己屋里呆着了:姑娘和姑爷喝酒,她早早跑路最为妥当。

    唯有猫猫趴在桌前,嗅来嗅去,时不时扒拉两人的腿一下,妄图得到一点吃的。

    卫刃看它叫的可怜巴巴,就想要喂它一口卤牛肉,被林姜制止。这卤牛肉还是太咸了,仍旧只给它吃鸡肉鱼肉混起来做成的肉茸。

    -

    这夜,卫刃和林姜喝酒喝得尽兴,觉得日子很甜蜜美好。

    而也是这一夜,有一个觉得生活大不美好的王子腾到达了京城。

    从大周的东南到京城,绝不是一段短的距离,可走了这样远的路,王子腾也不忘初心,仍旧带着满腹跟林长洲争执过的怒火。以至于一路进行速度都快了不少,早了两日到达京城地界。

    且说林长洲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系统,他觉得跟王子腾之间的冲突,不过尔尔。又没有动刀动枪的,算不得什么大争执。

    但落在心高气傲的王子腾身上,那真是要气炸了。

    他从前在海运之事上被林长洲扫过面子,但那是私底下两人之间的事儿。

    这回却是当着许多地方基层官员,王子腾身为九省都检点,提出的要求被林长洲淡然坚定的一口回绝,可谓又是一种新的体验。

    旁边官员当时全部低头,甚至恨不得把头缩回腔子里,生怕被这场台风尾扫到。

    这种当众下不来台的体验,王子腾真是很多年没有过了。

    说到底,林长洲跟京中,甚至这大周朝上所有官员都不一样,他不管什么官场的委婉和给人留脸面。

    他一般权衡一下,只要这个人可以得罪,对宿主不会产生影响,他才不管对方下不下的来台,就会直截了的给出一个‘不’字。

    而他的神态又太过淡漠和自然,像是带上了一层‘嘲讽buff’,让对方感受到被蔑视的愤怒。

    王子腾就是如此:他肚子里的火气,一半是被林长洲的做法气的,另一半倒是被他那种态度气的。

    那种平静的眼神,似乎在说,他这位从一品大员,在林长洲眼里什么都不是。

    王子腾从小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固然是个有本事的官员,但他也有着四大家族及一众开国功臣的通病:我是有地位的,我的面子人人都该给。

    辉煌的旧梦,总是令人难以醒来。

    王子腾带着这种愤怒到了京城,准备联络下亲朋故旧,好好参奏林长洲一本。而他刚回到家中,洗去一身烟尘后,就听说了新的消息。

    “什么?大妹妹和妹夫从荣禧堂搬了出去?倒是贾赦一家子住了进去?”

    王子腾夫人韩氏,一直留在京城,对荣国府的事儿是挺了解的,此时一边帮王子腾换衣裳,一边就当闲话说起来了。

    她是真就看个热闹:比起王夫人这个小姑子,她更喜欢凤姐儿呢。

    反正都没有血缘关系,凤姐儿无疑比王夫人讨喜多了。

    但对王子腾就不一样了,打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和一个逢年过节才见面的侄女,感情完全不同。

    “史太君竟然同意?”

    韩氏点头:“老爷不在京里,不知道那边宁国府出了大事,可是吓人呢。那府上的乱场子老爷也经过的,平时也罢了,偏在孝期里闹出来,叫御史弹劾了。皇上连爵位都夺了可见多么恼火。史太君近来都只推病,不肯出门也不肯见客。”

    王子腾把前因后果一联系也就明白了,把一盏茶水重重放在茶几上:“想必那府上大房就趁此事逼妹夫搬出去!史太君怕两房再闹起来,闹到御前连荣国府也要吃挂落,就只好让步了——这样的时机,大房赦老爷那样的酒色糊涂人哪里能抓着?必然是林如海出的主意!”

    可怜林如海,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贾赦若要知道,必然也要气愤:怎么,难道我自己就不配有梦想吗?

    韩氏见王子腾大怒,倒是纳罕:“老爷,凤哥儿也不是外人啊,大房二房谁住荣禧堂,随他们家去吧。”

    王子腾没好意思跟夫人说,在南边叫林长洲怼的吐血,便只冷笑道:“夫人看凤哥儿不是外人,却不知她看咱们府是外人,看林家才是正经亲眷呢。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来日自有主意。”

    韩氏见王子腾这话里话外,又有跟林家杠上的意思,连忙劝道:“老爷好容易回京一趟,何苦去与林家闹别扭。到底那林尚书是六部尚书,日日在御前的人,又结了绍王府那样一门亲家,咱们正该去和睦,何苦要与人为难呢?”

    王子腾捶桌:“还与人和睦,他们家都要吃了我了!难道要我把自己洗刷了送上桌叫人吃了不成?你这种妇人见识,不必再提!”

    韩氏与他夫妻多年,也知他的性情,是不肯低头服软的人,总要旁人奉承捧着他才行。

    于是韩氏也不敢再劝,只能说点别的岔开王子腾的心思:“老爷,外头的大事我不管,但女儿总要管吧。”

    “老爷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女儿女婿必要上门的,老爷不得先顾娇客?”

    想着等女儿女婿来了,劝劝王子腾也好。毕竟她的女婿不是平常百姓,而是肃郡王,也是皇亲国戚。

    女儿已然是王妃,说出话来,必然比自己说话管用。

    谁料这世上的事,对韩氏来说,真是事与愿违。

    王青鸾回到娘家后,非但没有劝说父亲的意思,反而是提着油桶来火上浇油的。

    父女两个关系不错,王子腾自然要避开女婿,私下里问一问女儿婚后生活如意否?别肃王府看着他总不在京中,就薄待了女儿。

    谁料王青鸾只草草说了说自己的婚姻生活,就与父亲说起了‘朝中大事’。

    且说从前,王子腾与贵妃的娘家吴家走的就比较近,毕竟吴家虽然不是四王八公,但也是太上皇手里提拔起来的臣子,与王子腾天然带着几分香火情。

    而王青鸾做了肃郡王妃后,年节下少不得出入宫闱,自然也就慢慢跟贵妃走动起来。

    贵妃这半年,正处在一种失宠的患得患失中。

    见王青鸾跟她走得近,也就有了拉拢之意,甚至还对王青鸾暗示过:绍王府与林家只怕都有拥立五皇子的意思。

    那贵妃当然想拉拢以王子腾为首的太上皇旧臣们,好在将来为十皇子壮声势。

    王青鸾这回就是来跟父亲说这件大事的。

    王子腾闻言,皱眉想了片刻:“这会子站位太子,为时尚早。”王青鸾知道父亲不在京中,朝中大事可通过邸报得知,许多小事知道的就少。

    就忙把卫刃林姜成婚,是五皇子亲手书写的婚书,周黎蘅过年那会儿还去恒亲王府小住等事,浓墨重彩给父亲描绘了下,最后道:“贵妃娘娘可不要急了吗?论出身,恒亲王拿什么比十皇子?也就是他封了王,亲娘才从贵人提了个嫔罢了。”

    王子腾就问女儿:“贵妃为十皇子筹谋……肃郡王如何看这事?”

    王青鸾不满道:“他最是个胆小的,要是有主意,我还用这样急着回来与父亲说?”

    在皇上的一众兄弟里,肃王最先服软投降,把个爵位扔给儿子跑了,新任肃郡王也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听妻子说起,要跟贵妃娘娘交好,以后捧十皇子等事儿,肃郡王就连连摆手。他亲爹是为什么王爷也做不成,不得不跑到观里去蹲着,还不是为了掺和了下皇位之事。

    肃郡王是很不想再涉足其中,惹怒自己的皇伯父。

    他是个认命的,但被王子腾当皇子妃教养的王青鸾,是有野心的。

    她打小被教育的体系,就是做皇子妃辅佐夫君,以当皇后为终极目标。

    可惜皇上没选她做儿媳妇,让她从根儿上没了指望。

    以她的性情,既然做了王妃,就也不肯做忠顺王妃那等默默无闻的,她要做,就做绍王妃这种光辉体面,京中人人奉承的王妃!

    绍王是为什么这么有地位?无非是于太上皇在的那些年,就早早选中了皇上一路跟随罢了。

    只要肃郡王府也选中储君,就是将来的绍王府。

    这样的事儿,王青鸾当然也要请父亲相助,在她心里,父亲仍旧是官高位重权倾朝野的臣子,能够庇护她,带给她荣耀。

    在四王八公里,她王家论爵位不是最高的,但从前因着父亲的脸面,在这些家族的姑娘们小宴中,人人却都让她几分。

    见王子腾只是沉吟没有一口答应自己,王青鸾不由沮丧道:“父亲,将来要做绍王妃的,可是那林家的姑娘。女儿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林家,难道要看着林家的姑娘以后处处比我强,京中人都先敬她,再敬我吗?”

    主要是论辈分,王青鸾还低一个辈分,真是得回回见面先行礼请安了。

    不得不说,王青鸾这话,成功戳中了王子腾近日的爆点。

    他正在为了林家的事儿生气呢,本也要找林长洲的麻烦。

    此时便下了决断:只要他动手,必然要跟林家对上,那么跟绍王府也不可能是和睦友好了。既如此,还不如与贵妃一脉联手,也省的自家势单力薄。

    待送走了女儿女婿后,王子腾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从头开始梳理。

    他忽然想起太上皇殡天后,林如海被调回京城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居然觉得跟林如海同病相怜,都因是太上皇旧臣,而被免了原职。一个不许做京营节度使,一个不许做巡盐御史了。

    可没想到,自己是被皇上踢出了京城,只好各地去转悠,可林如海居然留在京城入了六部!

    想到此,王子腾就觉得当时跟林如海同病相怜的自己是个蠢货,心里就涌上一种悲愤交加之感。

    既然不能善了,那就斗一斗。

    林家如此削他的颜面,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

    第二日,林姜是被猫弄醒的。

    叫林姜来说,皇甫京城这只猫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原本自己并不是它最喜欢的主人,大约是因为自己身上总萦绕着一丝药草气息,所以它并不怎么主动贴乎。

    然而自打林姜手起刀落把它骟掉之后,都都反而变得很粘林姜。

    哪怕把它关在外间,只要开一点门缝,它也要钻进来跟林姜靠在一起,热乎乎的小身躯尽量贴着林姜,然后才安心闭上眼睡去。

    林姜心想:这大概就是畸形的爱吧。

    好在都都是只宅猫,自从绝育后更不爱出门,只在三间屋里活动,极少去院子里上墙爬屋。

    故而连爪子都不脏,跳上床也没什么关系。

    林姜也从系统里给它买了内外驱虫药,将它整的干干净净。说来,林姜为自己从系统买的药,都不如给猫买的多。

    只是皇甫猫猫绝育后越发丰满起来,虽然它跳上床都小心避开从来不踩踏林姜,但只它跳上来的那种余震,就足够让林姜清醒过来了。

    睁开眼,看到一张硕大圆盘似的猫脸,林姜就笑了,伸手把它抱在怀里。

    猫咪这种动物可爱在,它本身没有任何味道,像是一团干净的棉布。

    “姑娘要喝点甜汤或是牛乳粥吗?昨儿喝了酒,姑娘可有头疼?”宝石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走进来轻声问道。

    林姜摇头,准备在难得的休沐日赖赖床。

    要睡回笼觉前先问宝石:“家里有什么事儿吗?”

    宝石回道:“是有一件事,荣国府琏二奶奶打发人送了园子里的新果子来,顺便带了个信儿,说是王大人到京城了。”

    林姜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在帐子上流连了一会儿,也就轻轻一笑:“男人之间的战斗,就让他们自己去打吧。”

    王子腾可能会给林如海挑刺儿,可能会给卫刃在京营中添麻烦,但他的手,是伸不到太医院去的。

    或者说,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动摇林姜在太医院的根基。

    所以这注定了是男人们之间的争锋,论文林家有林如海,论武,卫刃也可以挑王子腾。

    她就不操心了,顶多打打辅助。

    “我再睡会儿。”林姜把猫也塞进被子里,准备一起睡个回笼觉。

    宝石也就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姑娘难得的休息不想起床,就好好歇歇吧。

    -

    而屋里,林姜翻个身,并没有直接睡觉,而是先进系统。

    既然是多事之秋,多点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正好也有段时日没有去第六层商店开盲盒了,今日就去消费一把快乐一下,最好还能蹦出点出其不意的东西。

    毕竟她个人版的第五层商店,是古代世界的标配。

    而像她之前抽到的别的世界系统商店货物,感觉都是用好了能起到出其不意效果的商品。

    林姜直接就去开钻石星芒盲盒。

    五百声望值一次,饶是现在的林姜声望值的存量颇丰,每次抽取也都要心疼一下。

    在意识里,她伸手摘下一枚枚星辰。

    总共摘了五颗,结算了两千五百点声望值后,林姜就一口气把这五颗钻石盲盒都开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朵神奇的花】:“作为江湖上最出名最神秘的神医,天封的内力深不可测,北打少林南踢武当。江湖传言,他的内力并非是刻苦修习,而是他炼制出了增加内力的丸药。于是在他去世后,他留下的遗泽成为了one  piece,让无数江湖豪杰趋之若鹜。”

    “其实,天封只是种出了一种花。”

    林姜无语地看着这个混杂了武侠和海贼王的中二设定。她已经发现了,系统里的商品备注各异,有的是言简意赅直接点明功效,有的则给你来一段花里胡哨似是而非的话。

    林姜还要专门去客服那里再鉴定一下这朵花的真实功效。

    为此还要付出05个声望值。

    而系统vip客服见她对05个声望值,都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她朗诵鉴定报告的时候,话音里不由带了哽咽:这实在也太能省了。

    经过系统商店官方鉴定,林姜确认了这朵花的效果确实不错,可以凝实内力,尤其是阳性的内力。

    就这样小小一朵花,顶的上十年苦修的内息。

    -

    这一晚卫刃回家的时候,就见林姜端上一道凉拌田七:“吃吧,这是我亲手做的呢。”

    她确实很少做饭,故而哪怕只是一道凉拌菜,卫刃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后,林姜托着腮看他:“怎么样?”

    卫刃点头:“好吃。”他是习武之人,平时还是喜欢吃肉的,但偶尔吃上这么一道清爽的凉拌田七,也觉得不错。何况里头还是鲜嫩的生核桃仁,另带有一种脆香。

    林姜:“除了好吃呢?还有别的感觉吗?”

    卫刃摇头。

    林姜:我可是把【一朵神奇的花】给你凉拌进去了,别说花瓣连根茎都没浪费,怎么会没感觉呢?

    这五百又五百的声望值砸下去,莫不是白花了吧。

    还是系统商店vip客服主动为她解释:为防止内息过多灌入内体,破坏人体经脉,对于非武侠世界的子民,就不采取武侠界的灌顶模式,将分期支付内力,该神奇的花会在一年内缓慢起效。

    林姜这才放心:声望值没有打水漂,又赞扬系统商店真是体贴人性化服务。

    而卫刃见她托腮一味沉默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赞扬妻子厨艺的热情不够,就重新组织词汇,把一盘凉拌田七夸得天花乱坠,简直有朱元璋把白菜豆腐汤夸成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架势。

    而林姜刚在脑海内跟系统交流完毕,醒过神来看着卫刃,带着一种有点茫然的神色:嗯?你刚才有在说话吗?

    卫刃也就一笑:“你又顿悟了?”

    远在未成亲之前,卫刃就发现,有时候林姜会自己发会呆,似乎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他对此还担忧过,生怕林姜是太累了,才看起来这般失魂落魄的茫然。

    成婚后,卫刃还格外关心问过一回。

    林姜就用玄幻的理由给他解释:“你们练武的时候,会有顿悟是吧,我也有。很多时候,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点医道而已。这种时候你别管我,更不要叫醒我。”

    作为一个武者,卫刃倒是很理解顿悟这件事。

    “先不说我了。”林姜看着卫刃:“王子腾早两日到了京城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吧?”

    卫刃点头。

    林姜不免关心道:“你接管京营,其实也才半年,总不如他之前掌着十多年那样人头熟谙。”

    况且王子腾是从贾代善手里接过来的京营,那完全算是自家人交接。

    当时贾代善的旧部,哪怕不会直接投靠王子腾,也不会给他使绊子。四大家族在外总被人视为一体,何况贾代善是得病不是暴亡,除了给儿子贾政要了个官外,自然也给接班的王子腾铺过路。

    可以说,王子腾接手管辖京营,没费什么劲儿。

    但卫刃就不一样了,他做这京营节度使,本来就是皇上破格任命,属于空降,在京营内就有很多抱团抵制他的势力。

    他们这些年有了自己的利益团伙,靠着许多不能为人知的手段谋取钱财官位,自然不想被新的上司打断。

    对他们那些在京营里混老了的人来说,他们就是地头蛇,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是条龙,你到这里也得先盘着!

    故而林姜有此一问:京营那里一切可顺当,别被王子腾抓住什么把柄才好。

    卫刃开口道:“你不必担心,王子腾一定能抓到我的把柄。”

    林姜开始还只顺口道:“哦,能抓到那就好……等等,你说的是能抓到?”

    卫刃眼底浮现一点笑意:“我到底才接过京营半年,这四大营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哪怕我明面上理顺了些,也远远没有达到陛下的期望,能完全掌握这四大营。”

    “既然做不到无懈可击,那与其让人去找一个我没有防备的漏洞,倒不如留给王子腾一个我早就准备好的把柄。”

    卫刃拿起茶壶给林姜添了一点新的水:“这叫……那个词还是你教给我的,钓鱼执法。”

    卫刃准备钓鱼执法,还是当年皇上把大皇子下放到江南当鱼饵,带给他的灵感。

    当时林姜就说皇上是钓鱼执法,这个词儿卫刃没听过,林姜是单独给卫刃解释了一遍,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既然王子腾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回来,那就给他一个发难的理由。

    林姜兴致勃勃:“既然要钓鱼,你的鱼饵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卫刃从头与她讲起。

    --

    且说,几十年前,贾代善也是年少有为的杰出代表,三十岁就接过了京营节度使的要职,还干的风生水起。

    而彼时大周也曾有过几次对外征战。

    既然有战乱,这粮食的价格就波动很大,同样的银钱,能买到的粮食的量可是天差地别。

    贾代善跟太上皇是年少君臣,一向关系很好。

    当年贾代善察觉此事,就上禀太上皇,请奏给兵丁发俸禄,不要只发银子和铜钱,而是发一半银子,一半粮食。

    比如十两的饷银,就定好发五两银子,一石半米——这样能保证就算粮食大涨价,士兵们也不会因家中买不起米面而担忧不满,毕竟战时安抚兵丁是最要紧的。

    太上皇同意了这种发放军饷的办法。

    放在当时来看,贾代善这样的做法是无可挑剔的。但问题是世上无百世不移之法,随着时间过去,大周朝二十年未动兵戈,米价也日趋稳定,这样发放粮食的举措,却变成了一种贪污的途径。

    毕竟要发粮食,就要先从民间采买粮食,再按量发给将士们。

    这一买一发之间,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因是朝廷购买粮食,还是大量稳定购买,用于发给军伍的,米行自然是不敢抬价,一般还都比市卖便宜两成。

    而军营中的买办低价买了精米,转手就加上三成的价格,再把这些精米贵价卖掉,从中赚取利润。

    这还不算完,他们会再拿出一小部分钱来,买那种最次的陈米,再按照一人一石半的数目,发给普通的兵丁。

    这样空手套白狼两头赚钱,买办们赚了个盆满钵满,苦了的只有普通兵丁。他们领到的禄米,几乎都是人难以下咽的老旧陈米,甚至有的霉腐之米,哪怕用来喂鸡喂鸭,小动物们都扛不住,会吃的没了命。

    许多家里过得去的人便把陈米扔掉了,但那些穷极了的,也只好壮着胆子吃,吃不死就是万幸。

    他们毫无办法。

    做这种事的,都是京营里的老油条,上下都打点过了的。普通的士兵求告也无门,不但得不了应得的禄米,还会给自己惹事,轻则一顿好打,重则身上就背了罪名。

    时间长了,形成了定例后,兵丁们就只好自认倒霉,全当俸禄只有五两银子。

    卫刃把这件事说给林姜听时,林姜就感慨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污。

    当时在荣国府住时,也是这样。听探春说,荣国府里给她们姑娘,是每月有二两银子的例银专为买胭脂水粉的,另外有二两银子是月钱预备着姑娘灵活使用。可那些买办们拿了钱去,弄来的胭脂水粉都是次货。还得荣国府姑娘们,另外拿自己的银子,叫人去买这些家常用物。[2]

    还是后来探春帮着凤姐儿管家时,向凤姐儿提了这件事,将这一项免了。

    “可见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林姜还忍不住念了句《圣经》里的话。在哪里,贪婪的心都是一样的。

    而这种积弊,在卫刃上任后算过账目,走访过下头的兵士后,就禀明了皇上:非战时京营无需折算银两发粮食,直接给将士们发银子和铜钱即可。

    听他陈述了其中利弊,皇上自是批准了。

    卫刃此举,可以说让绝大部分士兵都极为高兴,觉得俸禄翻了一倍。而对朝廷来说,也没任何损失,毕竟支出的军饷都是那么些。

    唯一痛苦的就只有那些从中牟利的买办,以及被他们银子供养的上层官僚了。

    “我自接管京营以来,都是缓缓图之。真正算是大刀阔斧改了的旧例,只有这一项饷银发放。自然,军中管粮食采买的人抱怨我最多,最可能跟王子腾接头。”

    “要在这上面找我的错处弹劾攻讦,是最容易寻人证的,也是最会让我丢脸的。”

    卫刃不但算到了王子腾的做法,还算进去了他的脾气。

    或许还有别的事儿可以攻讦自己,但王子腾的性格,肯定会选择打脸最疼的那一种来报仇。

    卫刃只改了这一项重大措施,那王子腾就偏要他在这项上出个篓子,才能痛快!

    卫刃就留了这个机会给他。

    “所以,你犯了什么错误?”林姜带笑问道:“不会连累我的诰命降级吧。”

    卫刃还卖了个关子:“是个很有意思的小把柄,王子腾应当不会错过。很快你就知道了。”

    两人说完朝中事,正巧厨下也送了饭菜过来。

    林姜虽说是下厨,但只做了一道凉拌田七,卫刃全都吃完后,腹内也依旧空空,甚至还觉得更饿了。

    这会子送上来的,才是正经的饭菜。

    林姜就先夹了一只香辣翅根给他:“今日是不能喝酒了,那我就以此鸡翅,祝你好运。”

    -

    三日后,群臣皆在的大朝上,九省都检点王子腾都没有提前写折子,而是公开弹劾京营节度使卫刃,侵吞军饷。

    林姜从太医院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险些把手里的药钵给掉了:侵吞军饷?!这就是卫刃说的小把柄?这是个大罪过好不好!

    林姜前几日还开玩笑说,卫刃故意犯的这点小错误,不会连累她诰命降级吧。

    现在倒要想想,万一叫王子腾石锤了侵吞军饷,那都不是降级的问题,她诰命要无啊。

    不过……好在自己还有官嘛。

    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啊。

    就是不知道,妻子当官,能不能给丈夫也搞个‘荣誉男诰命’。

    林姜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会儿,才收回思绪,然后一笑:虽然她听到这件事情时震了一下,但很快就能胡思乱想,并不真的紧张。

    她实在已经很信任卫刃了。

    无论是作为夫妻,还是作为同僚战友。

    他不会鲁莽行事,他会赢得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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