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妙儿失魂落魄地回了东宫,影子般伺候了她二十几年的斑竹第一次没有跟在她身后,换成了个满身腐朽味的老嬷嬷。

    斑竹被送去了慎刑司,这个老嬷嬷是政和帝派来贴身监视她的——

    苏羡予走后,政和帝并没有多问她们什么,只命将斑竹送去慎刑司,让她回东宫。

    她发下毒誓,说自己与萧明昭之死没关系。

    政和帝却只敷衍说了声知道了,命太监将她架出了御书房。

    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王妙儿深知政和帝多疑又刚愎自用的性子,他这是信了苏羡予的说辞!

    而只要是他认定了的,别人就休想改变!

    眼下,他或许还会为了皇家的体面,为了掩住萧明时的病情,不会立即发难,但只要风声过去,他一定会杀了她!

    不,不对,她还有用,他不一定会杀了她。

    他只会废了她太子妃的尊号,然后将她关在地牢里,等需要她时将她提出来,用过再将她扔回去!

    “太子妃,太子让您立即过去!”

    小太监的声音算不上恭敬,任谁看到她被萧明时当成丫鬟使,还拳打脚踢都不会恭敬得起来。

    王妙儿不想去,可她知道,如果她不去,萧明时就会叫太监绑她过去。

    他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却会指使着那些肮脏的阉人变本加厉地侮辱她!

    他比政和帝还不如!

    他不但认定了杀害萧明昭的凶手就是她,还将他被萧明昭的乳嬷嬷踢碎下体的罪名也怪到了她头上!

    用他的话说就是,她要不是那么歹毒大胆,连他的亲弟弟都敢害,他又怎么会被她连累?

    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想他那个亲弟弟死!

    她明明都派人拦着了,都没能拦住他去看热闹!

    王妙儿想到萧明时暴虐怨毒的模样,想到阴冷肮脏的地牢,眼中惊恐的泪水化作阴狠。

    “来人,请天师来一趟”。

    老嬷嬷阴狠的三角眼扫了过来,王妙儿冷笑,“怎么?皇上说了不许本宫修道诵经了么?”

    老嬷嬷收回目光低下头,王妙儿哼了一声,越过她出了屋子,一颗心如地窖中正在发酵的浊酒汩汩冒着怨恨的毒气。

    总有一天,她要把那些看轻她,欺辱她的人全部千刀万剐!

    ……

    ……

    两天后,年鱼又被带到刑部大堂,一个浓妆艳抹,却掩不了老态的女子跪在下方,举手投足间皆是满满的风尘味。

    单是从表面看,任谁也看不出她曾经是个自小出家的方外之人。

    这次庭审,萧明时因伤未来,其他人都来齐了,包括霍延之和九方凤。

    上次,萧明时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还未讨来圣旨,庭审就结束了,政和帝到底许不许他旁听的旨意也就未下。

    这次萧明时又不在,其他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不存在了。

    程尚书威严开口,“金氏,你去看看堂中所坐之人,你是否认识?”

    金氏转身看向年鱼,顿时被吓得一个哆嗦,“这位官爷好重的威风!锦衣卫的官爷说奴认识他,他是连家的人”。

    程尚书嘴角一抽,“金氏,公堂之上,不许你满嘴胡诌,认识便是认识,不认识便是不认识,什么叫锦衣卫的官爷说你认识?”

    金氏甩了甩帕子,满脸老于世故的风尘油气,“本来就是锦衣卫的官爷说的!

    那位官爷可是说了,奴要是不按他说的说,就要了奴的命呢!”

    苏羡予不动声色问道,“那锦衣卫的官爷有没有说你,到公堂上是不能提起他的?”

    “说了呀!”

    金氏妩媚的目光落到苏羡予脸上,和无数个第一次见到苏羡予的人一样,她怔了怔才移开了目光,再开口时那种刻意摆在脸上的风尘气便淡了许多。

    “官爷,奴现在虽然是个卖笑的,可一直都记着自己是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害人。

    师父说了,这世上的磨难加在身上,那都是修行,是佛祖要助我们顿悟成佛的。

    别人害我们,逃得掉就逃,逃不过就受着。

    但要记得一点,千万不能破了出家人的戒,破了戒,佛祖就不要我们了”。

    她语气轻松,满脸是笑,“所以,奴一直活着,不敢去死,佛祖说了,出家人不可害人性命,自己的命也是命,奴不能破戒的”。

    苏羡予神态温和,“那你告诉我,他真的不是连晏清么?”

    金氏又仔细打量了年鱼一眼,肯定摇头,“不是,乍一看是有些像,但连姑娘可比他漂亮多了,鼻子也没他这么挺,还有眉毛,也不像,还有脸型——”

    她说着使劲摇了摇头,“越看越不像,就算连姑娘突然变成男人也不会是这位官爷的模样。

    而且,连姑娘要是还活着,也有四十多了,这位官爷看着顶多三十出头的模样,肯定不是!”

    程尚书开口,“你仔细想想,那位连姑娘身上有没有诸如胎记之类的东西?”

    金氏迟疑,程尚书猛地一拍惊堂木,“兀那金氏,你若知情不报,是要问罪的,快从实招来!”

    金氏吓了一跳,咬唇道,“也不是不能说,这件事在福州很多人都知道。

    连姑娘之所以会养在尼姑庵,是因为她天生双脚六趾,大师断定她生来异象,连家留不住,要送到佛祖跟前养着”。

    年鱼落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右手不自觉跳了跳,苏羡予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噢,天生六趾,那倒是没听说过”。

    金氏下意识想横他一眼,却在看到他清冷绝尘的面容时,眼波微凝,垂下眼去。

    那样金贵又美好的人,又岂是她这样的人能冒犯的?

    “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官爷年轻,自然没听说过。

    因为大师批命‘连家留不住’,连姑娘刚出世不久就送到了尼姑庵。

    当时各种谣言传得很凶,都是说连姑娘体生异象,脚有六趾,才会让大师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只那时候连家势大,很快就压住了流言,里里外外没谁再敢提半个字,连家的小辈都未必知道。

    官爷若是不信,可以找人去福州打听一下,应该还有老人记得”。

    苏羡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目光干净又清明,金氏却不自觉佝偻下腰,局促扯了扯裙子,脸几乎低到了心口。

    “奴今年四十九了,连姑娘出世时奴已经六岁了,记事了,听很多香客说起过,也就记得了。

    后来连姑娘又送到了我们庵子里养,印象又格外深些。

    奴那时候最会做鞋子,连姑娘的奶娘经常让奴帮忙给连姑娘做鞋子。

    连姑娘十七岁的时候离开了庵子,那时候她的鞋子已经要做的比一般男人鞋子的尺寸都要大”。

    “鞋子大,有可能是脚有畸形,也有可能是那位连姑娘本是男扮女装”。

    金氏又扫了年鱼一眼,“官爷,连姑娘因为脚生六趾,一般人做的鞋子穿着不舒服。

    当时奴因为手巧,被挑中给连姑娘做鞋子,经常给连姑娘量尺寸。

    虽然是隔着袜子,却也能看出和正常人不同的”。

    她说着想了想,又道,“那时候还有个连家的表姑娘也在庵子里,姓霍。

    连姑娘在家中不论序齿,霍姑娘却叫她十二姐姐,就是因为连姑娘天生六趾。

    因为霍姑娘叫她十二姐姐,所以后来整个庵里的人都叫她十二姑娘。

    连姑娘不爱说话,不爱见人,偶尔出门总要戴着帷帽.

    霍姑娘却不同,爱说爱笑,还经常送吃食给附近的婆婆童子。

    每次送,她都会说这是我和十二姐姐一起做的。

    所以,附近的人虽然从未见过连姑娘,却都跟着霍姑娘叫她十二姑娘。

    那些童子现在肯定都长成大人了,说不定还有人记得,你们派人一打听就知道”。

    苏羡予挑眉,“天生六趾,约莫是很怕别人提起的吧?为何霍姑娘会专戳她表姐的痛处?”

    金氏脸上浮出向往的神色来,“官爷,您不认识霍姑娘,不知道。

    霍姑娘天生心疾,一犯病,就疼得浑身发抖,严重了还会闭过气去。

    可就是那样一个小人儿,自己还生着病,却最会体贴别人。

    天天跟着连姑娘喊十二姐姐,说连姑娘的六趾是老天爷的恩赐,别人只有十根脚趾,她有十二根,肯定比别人都要厉害!

    官爷您不知道,霍姑娘小时候生得跟观音菩萨跟前的玉女童子一般,无论是谁都要喜欢的。

    她说的话,就算再没道理,别人也总是忍不住要信的”。

    苏羡予端起酒杯遮住面容,不,他知道的,他比谁都清楚,那样一个小人儿,又有谁不喜欢……

    “连姑娘从小就沉默寡言,不爱笑,不爱见人。

    奴私心估摸着,应该是因为脚有六趾,总觉得自己见不了人。

    她身边伺候的人,还有我们这些尼姑,甚至她的亲人都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提及,生怕伤她的心。

    但霍姑娘偏偏不,好像是霍姑娘七岁的时候,约莫是不知怎么发现了连姑娘与别人不同,就开始一声声地喊着连姑娘十二姐姐。

    说来也奇怪,连姑娘一点都不在意,霍姑娘叫一声,她应一声,眼见地开心多了,在她身边一天说的话,比往常跟我们一年说的话都多!”

    程尚书又一拍惊堂木,“兀那金氏,你可知道公堂之上说谎是要砍头的!”

    过往的回忆好像给了金氏勇气,她没有再吓得一哆嗦,认真反驳,“官爷,这样的事,有什么好说谎的?官爷要是觉得奴在说谎,单管派人去打听就是了”。

    年鱼懒洋洋一笑,“各位大人,要不要本座除了鞋袜?”

    程尚书几人面面相觑,年鱼阴恻恻看着苏羡予意味深长一笑,“或者,等本座除了鞋袜,苏尚书也还是要泼上一壶滚水,再上手摸上一摸?”

    苏羡予仿佛没听懂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淡淡开口,“来人,带年掌印去检查”。

    年鱼被带去了后堂,金氏殷殷看向苏羡予,“官爷,您看着最像好人,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位锦衣卫官爷说的话会不会算话?”

    程尚书咳了咳端起茶杯,他不就吓唬了她两句,怎么就不像好人了?

    苏羡予放下茶杯,认真回视,“佛祖说人世苦难皆是修行,姑娘这般急于脱离修行,佛祖会不高兴的”。

    金氏喃喃动了动唇,忽地捂住脸无声啜泣起来,这么多年了,竟还是不够么?

    “姑娘莫怕,如果姑娘说的是真话,待此间事了后,我会为姑娘赎身,送姑娘重去庵中修行”。

    金氏缓缓放下手,一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睛清亮干净,恍惚就是当年那个和小小的连晏清,小小的霍瑛一起念经坐禅的小尼姑。

    “真的?”

    苏羡予认真点头,“真的”。

    “那,那——”

    金氏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又理了理袖子,眼睛四下胡乱打量着自己,喃喃念叨,“那,那佛祖会不会,会不会嫌弃,嫌弃我——”

    嫌弃我脏?

    苏羡予起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拿出帕子仔细为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伸手理了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

    “不会,苦难只会让佛祖看到你的向佛之心。

    恶人放下屠刀尚且能立地成佛,佛祖又怎么会嫌弃你?

    好好活着,到你功德圆满,佛祖自然会来渡你”。

    他的声音清冷依旧,却莫名带着让人坚强的温暖力量。

    金氏死死捂着嘴,泣不成声。

    苏羡予起身,就看到年鱼已经随着衙役回来了,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苏羡予朝年鱼一揖手,回去坐下。

    衙役上前回话,年鱼没有六趾。

    程尚书咳了咳,询问看向孟老首辅,孟老首辅摆手。

    程尚书便吩咐将金氏带下去,再遣人去福州打听。

    金氏顺从跟着狱卒离开,在踏出大堂那一刻,她忽地回头对苏羡予道,“官爷,您和霍姑娘很像,很像——”

    随着话音,她含着泪笑了,仿佛透过苏羡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温暖的霍瑛,看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

    金氏被押走后,年鱼又被送回了刑部大牢,霍延之和九方凤自然也跟着走了。

    苏羡予与孟老首辅几人商议一番后,便也出了刑部。

    许是金氏提起了往事,他只觉心口处空荡荡的,却又压抑得厉害,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羡予,这里这里!”

    整个京城直呼他姓名的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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