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已有两日,秋风在京城里又吹过一遭,各宫各府大约都晓得了懿妃娘娘在豫泰伯府的作为。无不暗自心惊其人圣宠是开了前例,好歹是有品级的命妇,说打杀便打杀了,墙头草之流又开始重新掂量起永和宫这位主子的分量。

    明面上,朝野内外都接受了将于氏之死归咎于暴毙的说辞,无人敢去戳破这层窗户纸去触尉迟暄的眉头。

    就连一向刚直不阿的御史隋大人,听了证人宋公公红口白牙的一番说法后,这会子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户部侍郎于家更是吃了秦椒烤火——里外发烧,大门紧闭,不声不响忍下了这闷亏。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风向。

    事发第二天,皇上金口玉言,将沈宴潍送进了工部,封赏擢升远在北境的沈宴川为从五品上游骑将军,沈家的复起已然势不可挡。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沈家两位公子有真本事不假,可皇上挑在这个风口上给二人封赏,就是在给懿妃娘娘做脸立威。

    将朝野内外闹得人仰马翻的懿妃娘娘本人,倒是躲进小楼,不问春秋。

    “李太医,我们主子都这么反反复复烧着三日余了,可怎么好啊!”  出宫时人还好好的,不过半日,回来便成了这幅样子。如画看着沈明娇额发已被虚汗打湿,面色潮红,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地吐纳,急得与李太医说话都带了颤音儿。

    “懿主子是寒邪外束,阳不得越,郁而为热发烧。”  观脉象,懿妃娘娘分明是七情不顺,抑郁忧思伤脾。可这话,他说了便是罪过。

    李太医在太医院做了半辈子医官,对后宫的生存之道门儿清,病情挑好听的说,药方子再对症下:“我已命女医熬了麻黄汤,待会儿请姑娘替懿主子擦身解表发汗,辅以荆芥、防风、苏叶、豆豉、生姜等药性温和的材料解表散寒,待内热尽散便无碍了。”

    “有劳太医了。”

    李太医安顿好这头,出了永和宫的大门又脚不沾地的被召去了御书房,心里思忖着待会儿怎么回话。

    “懿妃如何了?”  果然,开口便是问人病情。“不过是在宫外时受了凉,为何缠绵几日都不见好?可是有旁的缘故?”  尉迟暄心里有疙瘩,两日都未去永和宫。却日日昭人问病情,日日不见起色。他幼年丧母,背负着太子之位在后宫生存,见过经过的腌臜龌龊只多不少,如今难免想到了旁的地方。

    “懿主子…胎里便有的心肾不济的怯凉怯热之症,长日里惊惧交加,抑郁忧思伤脾,被外来寒邪所激才致发热。”

    李太医细细诊过,并未发现懿主子受过旁的脏东西,所以如今只当听不明白皇上的言外之意,本本分分地禀明病情。“老臣考虑皇上前些日子撤了给永和宫的避子汤,为了日后懿主子怀胎考虑,并未用虎狼之剂,只以温补的药材治养结合,见效略慢,却于身体无伤。”

    “小心侍候着,不拘好药,到朕的私库去取。”  尉迟暄心间大石落地,又问道:“太皇太后身体如何?”

    太皇太后近日并未召诊,只是太医院的循例请平安脉,并未见异常。李太医随不解其意,还是如实道:“太皇太后凤体大安,皇上放心。”

    李太医走后,尉迟暄回想着他方才的话,长日里惊惧交加…

    除去前两日豫泰伯府的事端,旁的时候,沈明娇时时见他都是巧笑倩兮的样子,有他撑腰,后宫里无人敢找她的麻烦,尊贵体面尤甚皇后。

    对永靖侯府,他已数度加恩荣宠,更是在她面前言明了任用沈家对抗萧家的意图,这般信任,她还有何顾虑?便是他于朝上以左相之流相制衡,可此乃为君为臣之道,她于簪缨之家长大,不该不明此理,断然不到惊惧交加的地步。

    他身为国之君主,自然是一言九鼎,当年与淳贤皇贵妃以皇位为交易,承诺庇护沈氏,他自会做到。

    “宋诚!”  尉迟暄厌烦这种暗夜行路之感,沈明娇与他便如海市蜃楼般,看得见却摸不着。

    “奴才在。”

    “御鉴司可有送信来?”

    “皇上…”  自宫外回来这两日,皇上总是阴晴不定的,前日更是吩咐他让御鉴司差起懿主子入宫之后与沈家的各类通信往来。“御鉴司回话,懿主子进宫这些日子,除了秋节那日与沈家诸人见了半个时辰以外,从无通信往来。”

    “从无?”  各府在后宫的钉子眼线尉迟暄十知□□,这些钉子,若是利用好了便是他的眼睛耳朵,他自是有的放矢。

    淳贤皇贵妃当年助他夺位的手段,他心如明镜,却从来不曾接触到过沈氏在宫里核心的布置。登基以后,他借着选秀的机会清扫后宫,竟干干净净地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未曾抓到。

    前些日子,他以丹柔落水之事试探,可沈明娇将事情查得虎头蛇尾,用的也都是永和宫摆在明面上的人…

    “御鉴司回话的确是说懿主子入宫以后与永靖侯府从无往来。”

    “吩咐永和宫的人,将眼睛给朕擦亮了!”

    “是,皇上。”  宋诚纳闷,无缘无故的,皇上为何又查起永靖侯府来…心里揣着事,便在脚步上露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

    “奴才该死!”  揣摩圣意是大忌,宋诚急忙跪下。

    “朕问,你与永和宫往来多,是否注意到了什么?”

    “皇上是要奴才的命啊!”  前朝总管太监与后妃往来是死罪,宋诚闻此诛心之言,头磕得响亮。“奴才去永和宫办事都是奉皇上的旨意去的!从无旁的往来啊!”

    “……”  尉迟暄心累,宋诚最近办事总是有前没后的,常常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永和宫的饭给你脑子糊上了吗!”

    “皇上…”  宋诚委屈,他成日里担惊受怕,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办差。这半个月,前前后后多少事,他天天还要跟着皇上在永和宫廊下守夜,不过吃了几口小灶,皇上便揪着不放。“奴才…奴才冤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还能说什么?

    “朕问你…”  想起沈家那群疯子,尉迟暄就觉得心里别扭,清咳一声,问道:“你觉得懿妃待朕如何?”

    “啊?”  宋诚被这话问得脑袋发懵,见皇上皱眉,忙不迭道:“懿妃娘娘待皇上处处用心,自然是没得挑。”

    “用心?”

    “用心啊!”  宋诚点头,细数着懿主子进宫以来的种种。“皇上您瞧,懿主子进宫这些日子,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地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也从未听说过永和宫与别宫起过什么冲突,争风吃醋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皇上您瞧…”  宋诚回身到外面取来一顶精美的食盒,“懿妃娘娘便是病着,都不忘吩咐人给您安排午膳呢!”

    “奴才瞧着皇上对懿主子也是极好的,宫里的娘娘主子这么多,能让皇上如此上心的,懿主子是头一份!”见皇上脸色微霁,宋诚又替人顺毛,拍着马屁道。

    “上心?”

    宋诚闻言一怔,瞄了眼皇上的脸色。得…马屁又拍马蹄子上了。

    为君者,当克己修身,不可外露喜好,不可因私怠政,更不可沉迷女色荒唐。沈明娇让他开怀又省心,自己便也顾及着淳贤皇贵妃和永靖侯府的面子,多宠上她几分,遑论上心?

    扫了一眼近旁的食盒,尉迟暄蹙眉,清了清嗓子。别扭道:“将食盒撤下,传御膳。”

    永和宫,入画以主子病中不能见风为由,将主殿的门窗紧闭,与观棋一里一外守着。

    “姑娘,李太医走了…”  入画确定了近旁无人,悄声在人耳边道。

    “快快快,扶我起来!”  方才还在塌间昏昏沉沉的美人,动如脱兔,一双眸子慧黠地转着,娇声娇气同入画抱怨着:“在床上躺了半日,我的腰都要断了!”

    “到底前日还是受了寒的,也不能大意。”  入画扶人起身走动,顺手将黑黢黢的汤药倒进美人蕉里半碗。“余下的半碗姑娘还是喝了吧,奴婢问过了,都是温补的药材。”

    秋节那天晚上,沈明娇的确是受了寒,又在豫泰伯府的院子里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当晚便发起了高热,被尉迟暄带回了永和宫。

    烧退以后想着自己这回怕是在尉迟暄面前露了馅儿,可不想顶风而上被人当面锣对面鼓地盘算,一时情急,便想出来装病的法子。

    这两日前朝后宫翻了天,她将计就计,装上扮相,太医诊脉都是隔着帷帘又不敢真的动手探她热度,一来二去,也便糊弄了过去。这病倒是挡住了诸多纷扰,她乐得清静,等着家里的回信儿,再想个应对的法子。

    “您这整日里装病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如画看着自家姑娘轻声哼着小曲儿,使了大劲地网面上拍胭脂,急得直跺脚。整日药都是扔一半喝一半,倒是给那株美人蕉补得枝叶油亮。

    “看!”  沈明娇回过头来,玉手在脸上用力揉搓了几下,衬着胭脂,面颊红扑扑的。“这样呢?像不像高热的样子?”

    “像像像!”  从小到大,入画陪着姑娘装病逃学的次数,多不胜数。唯这次,她紧张得天天与李太医说话时都在发抖。“姑娘,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呀!”

    “好丫头!左不过这一半日,家里就快回信儿了。”  敷衍着挡住了管家婆的唠叨,沈明娇探头探脑向外巴望,委屈巴巴问入画道:“饭呢?”

    这些日子,李太医嘱咐,说她病中脾胃虚弱,应清淡饮食。日日送上来的都是些亲汤寡水,半丝油腻荤腥不见的吃食,五脏庙跟着她受累,嘴馋得紧。

    “扣扣扣!”  后窗响了三声,入画赶紧过去接应。

    “梅清姑姑问主子晚间想吃什么?”  脸生的小太监将食盒从后窗递进来,悄声问道。

    永和宫有人盯着,不方便给她开小灶。倒是徽元宫,离得不远,只慈徽一个人住着,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梅清姑姑又是永靖侯府的老人。这两日,三餐皆是梅清姑姑借给慈徽做饭的时机,一并多做些,差自己人走小门送来永和宫。

    “柘浆蜀鸡…”  沈明娇轻声道。这道菜是把鸡腿肉用辣子腌好后,过油炸出一层金黄的脆壳,再覆上一层甘蔗蜜汁,吃起来甜滋辣味,是梅清姑姑的拿手好菜。

    作者有话说:

    零点左右还有一章哦~

    下章适当解决一下皇后娘娘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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