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
祁冬音负伤离开叶鼎宫后,选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独自疗伤。他有魔灵护体,又有魑魅蛇相助,所以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常人要快。
魑魅蛇缠在祁冬音身上,问他:“主人,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去幽县吗?”
顾东流在幽县。祁冬音眼睛一黯,摇头道:“不,我想先去祁家,找祁广由。魑魅蛇,我问你个问题,你真的相信二哥拿三哥的头颅去跟叶雪衣兑换了悬赏吗?”
魑魅蛇吐了吐蛇信子,眯了眯眼,说:“为什么不信?主人,除了你之外,我对所有人类都没有好感。人类自私薄凉,比我们魑魅蛇更甚。”
祁冬音面色复杂,显然是对顾东流抱有希望,认为叶雪衣在说谎。
“主人,事实如何,去趟幽县不就知道了?”
“我……”
“你不想去?”
“不是……”
“主人,你是不是在逃避面对事实?你不相信顾东流是叶雪衣说的那样,但你又害怕有朝一日真的看到顾东流变成了叶雪衣说的那样。”
祁冬音叹了口气,无奈道:“魑魅蛇,我发现你越来越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说完,祁冬音随手摘了片树叶,放在口中吹奏出乐曲。吹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对魑魅蛇说:“魑魅蛇,你知道吗,在凌雪峰的时候,有一次我在长廊上吹树叶,我师父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看了我许久。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在一旁看我,却故意装出没察觉到有人的样子,就是为了她多看我一会。”
魑魅蛇白了祁冬音一眼,“又来了,你又来念她了。”
“不念她,我还能念谁?”祁冬音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渴了,魑魅蛇。”
“你刚才休息的时候我帮你把周围都打探清楚了,不远处有一口井,井水清凉,我带你去。”
“好嘞。”
祁冬音跟着魑魅蛇找到了那口井,井边盖了座小凉亭,可供行人躲雨休憩。祁冬音喝饱了水,正想拿出水壶把水壶装满水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来了。
祁冬音借助魑魅蛇的眼睛看到来的有两个人,都穿着祁家弟子的装束,袖子上绣着祁家的家徽绯红鹿角。祁冬音想了想,带着魑魅蛇不动声色地躲进了井水旁的一片小树林中。
那两名祁家弟子走到井水边的小凉亭里,喝饱了水后,各自给自己的水壶装满水,见日头太大,便坐在凉亭中歇了一会。
其中一个祁家弟子忧心忡忡道:“那祁冬音挑了叶家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了吧?我们能抵挡得了他吗?”
“听说他从叶鼎宫出来后负伤了,别太悲观。哎,说来奇怪,现在既不是前任家主的祭日,也不是前任家主的冥寿,家主怎么突然想起来为前任家主办祭祀?”
“难道是为了祁冬音办的?想让前任家主的亡灵去安抚那个入了魔的疯批儿子。”
“有这个可能。”
……
两人闲聊了一通后,就离开了。
祁冬音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给我父亲办祭祀?祁广由搞什么鬼?祭祀……祁家办祭祀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祭灵堂,我去祭灵堂等着,一定能逮到祁广由。”
祭灵堂是祁家专门用来办祭祀的地方,不和祁家府邸挨在一起,而是单独建在半山腰上。祭灵堂金碧辉煌,庄严恢弘,堂中放着祁家先祖的牌位,牌位前点着长明灯。
祁家的祭祀礼节繁多,期间会在祭灵堂中摆放一个祭祀台,祭祀台用写满祭文的黄布盖着,祭祀台上放着香油瓜果,给祖先享用,到了合适的时辰,祭祀台前会有人作法。
祁冬音躲入了祭祀台下,被写满祭文的黄布遮得严严实实,不会被人发现。魑魅蛇体积太大,容易暴露,祁冬音让它藏到自己的身体中去,这样一来,没了魑魅蛇的眼睛,祁冬音变回了一个瞎子。
眼前一片黑暗,祁冬音躲在祭祀台下,听着外面作法的声音。祁冬音有些恍惚,从前他们一家来祭灵堂祭祀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那时候祁冬音还很小,小孩子都馋嘴,但祭祀期间不允许吃东西,所以祁冬音只能望着祭祀台上的食物咽口水。祁广陵对祁冬音很严厉,见祁冬音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觉得十分失态,便斥责了祁冬音几句。祁冬音只是肚子饿了嘴馋,就被父亲严厉斥责,觉得十分委屈,便躲到角落里偷偷抹眼泪。这时祁广由走了过来,笑眯眯的,非常和蔼,祁广由的袖子很大,挡住了他的手,他假装去牵祁冬音的小手,大袖把两个人的手都遮住,袖子里,祁广由偷偷塞了几块糖到祁冬音手中。祁冬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去看祁广由,祁广由只是冲他笑,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童年时候的祁冬音很喜欢祁广由。祁广陵和萧华姿觉得祁冬音以后是要继任家主的人,就应该严格要求;祁广陵和萧华姿对待祁冬音严厉有余关爱不足,唯有祁广由这个二叔对祁冬音很慈爱。祁广由会陪祁冬音玩耍,让祁冬音骑在自己肩膀上去掏鸟蛋,会在祁广陵面前回护祁冬音,还会给祁冬音送很多好吃的,祁冬音很喜欢他。
法事结束时,都已经到晚上了。祁冬音听见祁广由把其他人都支走,自己一个人留在祭灵堂中。
祁广由为祁广陵上了三柱香,然后盘腿坐在坐垫上,面露忧愁,说道:“大哥,最近,你晚上来找我的次数变多了,你儿子也是。”
祭祀台下的祁冬音想:他说的是做梦吧?
祁广由又说:“祁冬音是个还活着的人,暂且不说。大哥啊,你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难道还没去投胎么?我知道你怨我,但你又何尝知道,我也怨你。”
祁冬音焦急地想:怨什么?为什么要怨?
祁广由继续说道:“大哥,你比我大五岁,我十岁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十五岁已经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了;我十五岁终于也在江湖上挣得个‘少侠’的称号,你二十岁已经接手家族事务,是所有人公认的少主了;我二十四岁,你二十九岁那年,父亲去世,你继任家主,从此所有人都知道祁家有个年轻有为的家主祁广陵,但没有人在意祁广陵还有个弟弟祁广由。大哥,你什么都快我一步,什么都压我一头,所有人只看得见你而看不见我。你风光得够久了,现在让一让我,也是应该的,对吧?”
祁冬音背脊发凉,想:他在说什么?他想说什么?
祭祀是不能喝酒的,祁广由没有喝酒,却像喝醉了一样半眯着眼,有些疯魔地盯着祁广陵的牌位说:“是我用毒酒杀了你,但我用的是温和的药,吃了之后不会痛,像睡着一样就走了,所以大哥你没有受到折磨对吧,毕竟让你受折磨我是不忍的……我派人追杀嫂子和冬音,但你别怪我,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只可惜我还是让冬音逃脱了,他不知道有什么奇遇,据说现在变得很强,竟然单枪匹马血洗了叶家,大哥,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
突然,祭祀台被人掀翻,“咣当当当”几声,盛食物的碟子摔了一地。
祁冬音出现在祭灵堂中,祁广由面前。祁冬音气得全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
祁冬音抽出蛟龙剑,剑尖直指祁广由,颤声道:“你……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爹待你那么好,比待我都好上百倍,你比武受了重伤,爹豁出性命帮你去找寒蟾做药引;你想要什么,爹都会尽量满足你。你,你……”两行清泪从绑在祁冬音眼睛上的黑布下流了出来,祁冬音哽咽着,几乎是嘶声裂肺地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毒杀他?”
“唰”的一下,紫烟四起,魑魅蛇从祁冬音身体中出来了,它面目狰狞,朝祁广由吐着蛇信子。
如果光是一个祁冬音,祁广由不至于怕,但这条可怕的魑魅蛇出现在祁广由眼前后,再联想到祁冬音单枪匹马血洗叶家的战绩,祁广由心里就门儿清了,正面对抗他敌不过祁冬音。
于是祁广由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表情,“啊”了一声,喜极而泣道:“冬音!二叔终于又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祁冬音举着蛟龙剑,怒道:“你现在假惺惺的还有什么用?”
祁广由见祁冬音不是直接动手,而是还在跟自己对话,心里猜测祁冬音对自己说不定还有几分亲人情谊,于是心里胜算又多了几分。
祁广由眼泪不住地流,“扑通”一声跪倒在祁冬音面前,祁冬音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祁广由哭道:“侄儿,二叔知道错了,二叔每日夜不能寐,比死还难受啊!”
“你比死还难受,可我爹和我娘已经死了!”祁冬音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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