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能把事情想明白,可不代表能把事情说明白——更何况林三酒破局时,许多想法和分析其实只是脑海深处的一闪念,仍停留在模糊的、“思维活动”的层面上,远没有到能付诸于语言的地步。
为了能将所有想法理清楚、说出口,她反而需要动用拟态了。
久违的,几乎让她觉得陌生的季山青,像雾气一样淡薄,又像最后一格信号;比起多年前来说,如今拟态成季山青的时候,不管是清晰程度还是稳定程度,都远不如她刚刚与他结伴同行的时候了。
在她看不见、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的亲友们似乎总在不断变化远去。
“这个技能挺有意思,”女房主看着她,什么也没问却好像明白了,喃喃说道:“我们以后得防着点。”
男中介不知从哪搬来两把凳子,做好要听林三酒演讲的准备了;明明是副本生物,却在细节处仍旧很“人”。
“101房给出的信息至关重要,它提供了一个人能否离开副本的关键前提。”林三酒说,“出口先不论,我需要验证的有两点,第一是‘每个住户说的话里都有真有假’,第二是有‘真话中介’和‘假话中介’。”
按理说,这种关键前提应该是最先拿到手里的才对,101房也处于副本的起始点,但林三酒却直到副本中期才敲响了101房的门。
“是因为我没有听过副本规则介绍,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吗?”她问道,“不是吧?”
“不是。”女房主架起腿,说:“平均十个人里,超过半数都会先往走廊深处走一走,看看情况,不少人还会选择先把整栋楼都先走一遍再说。当前方安危未知的情况下,很少人会立马敲开身边的第一扇门。”
……所以副本才将最关键的信息塞进了101。
“你们特地为进化者设的陷阱,可不止这一处吧。而且越是聪敏审慎、深思熟虑的人,越容易被困进陷阱里出不来。”
女房主微笑了起来。
“就算一开始就从101拿到了关键信息,”林三酒平淡地说,“走完公寓的时候,进化者也会发现,他根本无法分辨101房信息的真假。”
刚刚听完101房信息的时候,她觉得“每个住户说话都有真有假”这个前提,一定是真的。
因为假如这句话是假话,那么就有两种推论:一,住户只说真话,与前提自相矛盾,不可能;二,住户只说假话。
可是那时看起来,103中年妇女说“住户会骗人进屋,进去就出不来了”,好像是真的;如果103说了真话,那可能性“二”不成立,“每个住户说的话里都有真有假”即是真的。
这不就是进展吗?她当时心情都雀跃了不少——直到林三酒来到了205房。
“那个求助的男人告诉我,我进入住户公寓仍旧出得来,住户只是在假装骗我进去。”她说来还忍不住苦笑,“如此一来,这个推论的基础,即‘103中年妇女说了真话’这一点,就被推翻了。”
这一下,就复杂了。
当她发现推论被推翻,不甘心地重新再往深里一想时,才发现她最开始的推断步骤其实过于简单了,没有将所有可能性都包含进去。
假设“每个住户说的话里都有真有假”前提为假,那么她面对的不是两种可能,而是六种可能:
一,住户只说真话;二,住户只说假话;三,有人只说真话,有人只说假话;四,有人只说真话,有人的话里有真有假;五,有人只说假话,有人的话里有真有假;六,有人只说真话,有人只说假话,有人的话里有真有假。
“但是前三种可能,很快就能排除了。”
即使当时林三酒没有开拟态,也只花了她数秒:“第一种可能就不用说了,第二种可能也不成立,因为有些条件是矛盾的。比如说,一人说我进了住户公寓后出不来,一人说我进了住户公寓出得来,不可能同时为假。”
第三个可能性,也因为206房的大学生,可以被排除了:他说102成年男小孩家是出口,通过照片漏洞已经知道是假话了;而他对林三酒的告诫,“不要帮住户做日常事”,从她的经验来看却又是真的——没有人提出相矛盾的条件,而且公寓住户确实在处心积虑地骗她帮忙做日常杂事,应该是有企图的。
“其实从直觉上看,到了这一步,住户说话有真有假这一条件,看起来应该是真的。但我害怕你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害人,所以我不得不继续往深里再想一层。”
“等等,我记一下啊,”女房主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哒哒地打了一会儿字。“好,你继续。”
可是,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林三酒发现她没法继续往下排除了。
因为要证伪第四,她就要证实有人只说假话;要证伪第五,就要证实有人只说真话——换言之,她无法同时排除第四第五两种可能。
若要排除第六种可能,她就得一一把每个住户的话都弄明白真假;可她要证实前提,就是为了弄明白住户信息的真假,想不到绕一个圈又绕回来了。
“如果‘住户说话有真假’的前提为假,”林三酒沉吟着说,“那我最多只能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出口既有可能在104,也有可能在205。而且,可能性还很小。”
再进一步的推论,就基本上不可能做到了:因为几乎每一步推论,都有她不可能完全排除的、新的可能性;排除不了新的可能性,就无法获得唯一的正确答案。
“所以,我接下来的分析,都是在该前提为真的情况下进行的。”
假如“住户说话有真有假”为真,那么102成年男小孩给出的两个信息点,因为已证明了照片是假的,那么“真话中介与假话中介”这一点就是真的了。
“然后呢?”女房主催促似的问道。
“由此可以证实一点,中介小许是真话中介。”林三酒解释道,“这一点,过一会儿就用上了。”
破局的地方,是从105房开始的。
105房女人在骗林三酒不成后,告诉她,一,106房和107房都是中介;二,106房和107房都是真话中介。
这两个信息点一真一假,其中一必然是真的,否则就产生逻辑矛盾了。那么假的就只有二了——从106房中介的话来看,他是假话中介。
107却既有可能说真话,也有可能说假话。
如果107房是真话中介,推论就很简单顺畅了:202房也是真话中介,于是得出207房同样是真话中介,得出二楼还有一个隐藏起来的中介,并且肯定是假话中介。
考虑到107说的“不要进入没有中介在的公寓”是真话,中介小许说的“出口在有居民住的公寓内”也是真话,那么很简单,出口就一定是“同时有中介和居民在的”公寓里——结合二楼隐藏起来的假话中介,不难发现只有它内部才有两人的203房,是林三酒的唯一答案。
如果107是假话中介,就稍稍有点复杂了:由于107说202房内是中介,那么202房内的女人肯定是居民,是居民,说话就有真有假;她提供的四个信息点中,第一第二点必然是假的。
其中第三点若是假的,结合中介小许所说“本楼内有不止一个中介”的信息,那么就说明二楼存在着数量既不是0也不是2的中介。若是真的,二楼存在着两个中介。
第四点却不可能是真的——假如第四点“207房内是中介”为真,那么207房内中介就是真话中介了,作为真话中介,他说过202房也是中介,与202是居民的前提矛盾,因此不可能成立。
所以202房女人说的第四点只能是假话,也就是207房内不是中介而是居民;她说的第三点却是真话。
因此可以得出,二楼里至少还有两个隐藏着的中介,而且是假话中介。
扣掉202、207、大学生、遛狗女之后,这两个隐藏的假话中介就只有可能存在于203房与205房中。
而205房若是假话中介的话,他说“我家不是出口”时,就意味着“我家是出口”:这就与中介小许给出的真实信息矛盾了——出口只存在于本公寓的居民房中,而中介是在这栋楼里等客户的。
这样一来,剩下的又只有203了。
203的“妻子”若是假话中介,那么她说的“不找中介卖房”就是假话,即“她找了中介卖房”——可她本人是中介不是居民,这就产生了信息冲突,所以“丈夫”应该才是假话中介,而“妻子”是居民。
“妻子”是居民,她说的话就有真有假了;其中“不找中介卖房”是假话,其他二者可以是真,可以是假——考虑过三种可能性之后,林三酒发现,出口在三分之二的几率在203房。
“虽然我不能百分之百地排除掉所有其他可能性,”
她冷着脸说,“但是我想,你们副本就是专门这样设计的,对不对?根据你们给出的信息,本来就是不能完全排除所有其他可能性的,否则你们的信息给得也太巧了。总而言之,要出来,我就必须要在衡量过后,选择几率最大的那一个。”
过了几秒,女房主点了点头。
“是呀,”她收起了手机,说:“以前有个进化者给我们讲了一个心理学上的发现,就是人在面对越多选择、越多可能性的时候,就越难以下判断。真叫我为难……你有什么办法或建议,防止下一个人也像你这样出来吗?”
“没有。”
“别忘了,我们说好的条件是只有你配合我们,我们才会告诉你你想要的信息……”
“没有。”林三酒冷冷地说,“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我就没办法了,可别怪我说话不算话,”女房主耸了耸肩膀,忽然朝林三酒身后抬起了眼睛,笑了。“啊,也没时间了。下一个来接你的,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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