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郎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将两个用麻绳捆了的男人拎鸡崽子一样一手一个丢进院子。跨步走到大女儿房里,李氏点了灯正守着床做针线,夏姐儿也闷闷不乐地盯着姐姐。见爹一回来便蹦起来道:“爹,坏人打死了吗?”

    “有爹在,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张大郎露出一点笑意抱了小女儿坐在大女儿床边。

    鱼姐儿小小的一团,乖乖的躺在被子里发出浅浅的呼吸声让人心疼得不得了,看着她用药裹住的手心、尚有血痂的嘴和妻子憔悴的面孔,张大郎轻轻放下小女儿,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炸得金黄酥脆的金香饼,先分了一块给妻子又拿了一块给夏姐儿。

    夏姐儿一摸还是热的,张嘴高高兴兴地吃了一口,昏黄的灯光中,豆渣和冬笋虾仁和在一起的清香让她模糊了下午的惊吓和烦恼,嘴里悠长的甜蜜和熟悉的环境也缓和了她的心神,好像有家人在,那么所有的事都不是事了,反正——有爹娘管呢。

    看了眼巴掌大的饼子和还闭着眼的大姐,夏姐儿恋恋不舍地把饼子包起来放到姐姐枕头边道:“给姐姐醒了吃。”

    “还有一个专给你姐姐留着呢。等她好了吃,她生病不能吃油多的。”张大郎把饼子拿回来放到她手里道“别怕,万事有爹爹呢。”

    看着原本天真无邪的小女儿懂事起来,张大郎心里很不是滋味,脸色一黑出门拿了扁担往捆来的人身上招呼。他劲儿大,一扁担就打得杨小武连叫都叫不出来,还好他记得省劲,不然立时人就要死在这里。

    张有金转头一见,巷子边挨揍的记忆又浮上心头,怕得流了满额头汗,他不欲再看,却失心疯似的盯个不住,跟着落下的棒子张着嘴一声声叫唤起来。

    这个没挨着打叫得倒像是挨打的那个,惊得一家老小都跑了出来,门外也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听说了张家姐儿差点被拐子拐走的事,但还不知道是张有金拐的,毕竟是一个姓氏,传扬出去对张家也不好,故此黎氏也没对外说。

    张有金叫得惨烈,听着都刺耳。李氏看着不像样子便让孙婆子把几个孩子带回屋。

    外边的人听了也打颤,有人在门口道:“大郎,差不多得了,心里再有气不好在家打死人的。”

    “听叔一句,明天去了堂上过个明路慢慢打,保准没人说你。”

    张大郎还没打到他身上都叫成这样,真打了还不知怎么着呢,但不打不行,不打这口恶气出不了。便随手找了块抹布堵了嘴,狠狠给了他两下,见张有金被打得猛翻白眼,张大郎才觉得自己气顺了点。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从小到大不知拿了他家多少好处,不念着一点儿恩倒还惦记上自家闺女了,比拐子都没良心。

    李氏怕真弄死人,忙拦住他。疼得直抽气的她不认识,见着旁边这个瘦的倒是面熟,拿灯凑近了看见一张两颊稀烂的脸唬了一跳。好一会儿才认出是张有金,这才知道地上捆的是个什么东西,立时也跟着踹了两脚。

    李氏能有多大力气,张有金还是跟被剐的猪似的,疼得上下翻腾。他从来就没受过这样的皮肉苦。那暗巷越走越窄,没走几步就把他脑袋卡在里边,怕被人抓住这小子愣是一声没吱,慢慢蹭了出来,脸被划得稀烂。

    张大郎刚回家就看到一个满头血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往外走,他本就当差惯了,这种打架斗殴头破血流的都是他们重点观察对象,见着难免留心,偏张有金又心虚,见着张大郎就以为是来抓自己的,两根筷子腿跑得飞快,再快快得过张大郎?没两步就死狗似的被按在墙上。

    张有金怕得狠了还不等问便自个儿招了道:“春生哥,我不是有心的,丫头片子再生就是了,兄弟只有一个啊!”虽然人瘦脱了形,但声音却不会变,张大郎一下就听出来是想要卖了自己女儿的堂兄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又听他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不由怒发冲冠把他按着打了一顿,张有金被打得还剩一口气,嘴上连连求饶,心里却不服只有自己一个人受罪,忙不跌供出杨小武。张大郎见还有同犯更是恼怒,便提着他一起去找人,没多会儿就在赌场把杨小武抓了。

    两人早就被收拾过一顿。从那么远的地方被丢进院子里连个音也没发出。这会儿张大郎又发了疯打人,杨小武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了,喘着粗气冷声道:“你就算打死我,明天也有另一个我盯着你张家。”

    张大郎心里一惊,眯着眼盯了杨小武好一会儿,把人提溜进柴房关了门。没多会儿里边便传来杨小武哼哼唧唧地痛叫声。

    这声音远不如张有金刚刚大,但却格外凄厉绵长,任谁听了都觉得此人正在遭受非一般的折磨。

    张有金提心吊胆了一天,眼泪流个不停,见着张家人都跟狼似的盯着他,耳边又有杨小武让人魂飞胆丧的惨叫,心里实受不住,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张阿公也万分瞧不上这个侄儿,就是死他跟前儿他都懒得看一眼,但不能死在他家里。两步走过去摸了下脉搏,摸着胡子不无遗憾道:“没死,只是吓晕了。”

    大家一听没死,也就撂开手回屋洗漱睡了。虽然有心冻他一晚上,但南水县的冬天还是很冷的,闹不准什么时候就下了雪,李氏恨不得亲自把这个拿了她家无数好处的白眼狼人千刀万剐,但也不敢就此将人弄死在家里,便让孙婆子找一床棉被给他丢在身上。孙婆子是穷苦人家出生,还有个后妈,知道不少折腾人的手段,回房千挑万选了一床早年张家刚搬来时盖的被子,又破又薄,还起絮了,东一坨西一坨的。保准张有金盖上既冻不死又暖不了。

    等张知鱼彻底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张大郎天不亮就提了两个狗东西去衙门,李氏还坐在她床边守着,一见她起身便端了一碗温水便凑在嘴边,张知鱼不由撇嘴。

    昨晚她吃药后狠狠吐了几回,把全家上下都折腾得不清,她自己诊断了一下可以确认是急性肠胃炎,毕竟古代劣质蒙汗药可能会没药效但一定会不干净,没想到张阿公瞅了眼却说这是排毒反应,还当场给她念了祛魔经收神。

    这下可把张知鱼惊得不清,难怪人家都说巫医巫医,看来这世界医疗水平堪忧呐。

    但多喝热水是对的,生怕小命玩完的张知鱼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淡盐水,又吃了加了大量黄连熬成的药,嘴巴苦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一闻见水味儿就难受。

    李氏自然知道女儿不想喝,但不喝不行:“你阿公说了,刚起床要喝一碗温水。”

    “加盐了吗?白水我不喝。”张知鱼道。

    “加了的,赶紧喝了睡。”李氏一点也不好奇女儿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加盐巴,她只觉得是小孩子嘴里没味儿,鱼姐儿向来又爱咸辣。

    就连牙都没长全的夏姐儿也觉得她怪可怜的,还偷偷藏了一片咸豆腐给她留着。结果被李氏发现差点揍得屁股开花。夏姐儿一抽一抽地看着姐姐道:“姐。你好可怜啊,她们都不给你吃。”

    在夏姐儿看来不给吃的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张知鱼看着妹妹通红油亮的屁股抱着小盐水只想说:懒得跟你们这些文盲解释。

    张知鱼这一病,全家都把她当成易碎瓷器,就怕她心里留下隐疾,这几日李氏除了给她开小灶就没做过家务,日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夏姐儿也不出门玩了。

    周围的小伙伴被家里拘着,小孩身体金贵,一场小病就能没了命,谁家有病人都不会让孩子们去,就怕过了病气。

    但大家也都送了礼物,牛哥儿把自己心爱的小陀螺洗得干干净净的,托夏姐儿送她,月姐儿还织了张小红鱼的帕子。

    一日未完,张知鱼床上全是草编蜻蜓、泥人儿、小石子,就连张阿公回家都给她带了一盏还没巴掌大的荷花灯。夏姐儿几个虽然看得眼热,但都很听话地没有伸手,大家都知道鱼姐儿差点就回不来了,格外照顾她。

    张知鱼找了个竹筐把小伙伴们送的玩具吃食装了放在架子上,让大家都能拿着玩儿。

    夏姐儿却送礼上了瘾,时不时地递给她一张叶子一朵花。也不止她,竹枝巷的小孩子都有点上瘾,送礼是大人的特权,给张知鱼送礼让他们觉得自己跟大人也不差什么,于是大家纷纷表示要去探望鱼姐儿。

    孙婆子现在看她们几个看得严,有丫鬟婆子的人家都派了个跟班跟在这群小屁孩后头,所以倒也不是特别担心,只看着小孩过家家酒好笑。

    巷子里十几个孩子挨家挨户地扯花扯草扎了送张知鱼。没几日竹枝巷就再见不到一点绿色,到处都光秃秃的。

    就连赵掌柜的小儿子六岁的赵聪在三条街开外都听说了这回事,提着竹篮在在家嚯嚯了一堆暖房的花草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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