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鱼在桌子上叽叽咕咕说了一串,李氏听得隔壁这样大刀阔斧地休整,只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放了碗筷就嘱咐家里几个小的:“以前我们搭梯子是梁婆婆身体不好多走动,现在她回乡下享福去,你们再不许去趴别人的墙。”

    张知鱼见着娘那双眼睛都定在自己身上了,心虚得只能连连点头保证。

    其实她很能明白李氏的想法,她娘是个尤其典型的古代妇人,爱家爱子女爱丈夫孝敬公婆,这些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但在张知鱼的影响下,李氏多多少少都变了一点,至少以前她是不会放下家中琐事去春河卖船菜的。

    但她身上,或者说张家人身上还有一点是她无论如何努力,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一点儿改变的东西,那就是——阶级观。

    在李氏眼中,同一个层次的人就只能跟同一个层次的人玩儿,她不会认为咸鱼来日能翻身,顶了天也就是一亩地的穷老鬼变成了十亩地的普农,根本不存在自己也许会实现阶级跨越的想法。张知鱼去花妞家她会做了吃食送她去,但若去赵聪家,她就会阻拦了,因为她认为那是公子哥儿,跟张家这样日日都得辛苦劳作的人家不一样。

    要让她说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但张知鱼知道,这就是古代社会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即使是现代,这样的事儿还少吗?但唯一不同的是,现代人自己心里明白,而李氏只是懵懵懂懂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打心眼儿里认为自己不行了。

    古代百姓的苦真是说也说不尽,即便现在张家人已经过得还算不错,若真有机会,她还是会马不停蹄地回到现代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只要——她先让张家过上好日子。

    一家人聊着天,说些白日里的趣事很快一顿饭就吃完了。

    张知鱼跟在阿公身后往小药房走,隐隐约约地从前院的门缝中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才吃了饭又吹了冷风,这一惊就不停地打嗝儿。

    阿公已经不是从前的阿公,若是往常,他一定会轻轻拍鱼姐儿的背顺气。但教了她这些日子,阿公俨然已经将大孙女当成了自个儿的半个同行一个准后辈,在这样的事上就严厉了很多。

    他弯腰眯着眼看着张知鱼笑得像只老狐狸:“来,告诉阿公,怎么样才能治呃逆?”

    这样熟悉的话,张知鱼在念书时有个三灾两病都会被医生这么逮着问,有时候还会三师会诊呐,于是瞬间就紧张起来,嗝也不打了,极顺畅地看着阿公笑:“我知道,吓吓孩子就行喽~”

    “胡说,小孩儿哪能吓。惊死的每天都得多少人?”张阿公瞪她,心里很不满意。

    张知鱼就想起来,这会儿的小孩是多么矜贵,就连打个喷嚏都能唬得全家团团转儿,想了想就道,“我吹了冷风,这是寒了胃,老胡大夫说要用丁香散。小孩儿可以靠推拿,平时也不能让他们吃太饱。”

    夏姐儿悄咪咪跟在后头,一听这话儿就头皮发麻,慌忙踮着脚回去找月姐儿耍了。她大姐现在可坏,好人不跟坏人玩儿。

    那头桂花在门口听得清楚,她只当鱼姐儿能跟在老张大夫身边不被赶走就算是学了,却不知是这样手把手地教导,便出声喊道:“鱼姐儿,是我,桂花。我来找你看病。”

    张知鱼眼睛一亮,几步跑过去打开大门,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就惊讶道:“你真是桂花?”

    桂花已经完全变了样儿,她从前人生得白还带着婴儿肥,后来变得又黑又瘦,但冬日衣服臃肿实在看不出来什么。现好生梳洗了一通,人又白了不少,杂乱的头发也被好好地用绳子梳了上去,张知鱼才发觉,一整年的磋磨对孩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明明已经是十岁的孩子,看着反不如八岁的人,脸色蜡黄又瘦又小。

    张阿公已从夏姐儿那个大喇叭嘴里知道了来龙去脉,这会儿见到人这般模样,就笑着招手:“好孩子,快进来。”

    屋子里燃了碳,桂花青白的脸被暖暖的气一熏就红润起来。

    张阿公让她把手伸出来。

    桂花支支吾吾低头道:“我让鱼姐儿看行不行?

    张知鱼道:“桂花,我现在医术还没我阿公好呢。”

    桂花红了脸只说:“刚刚在门外我都听见了,我知道你会看病,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张知鱼就看阿公。

    张阿公已是成了精的老大夫,成日家跟穷苦人打交道,怎不知桂花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怕没钱给,想着鱼姐儿年纪小能少收些。

    这样的事太多了,张阿公见怪不怪,便对孙女道:“你且看看。”

    其实张知鱼下午已经看过,此时再摸不过是防止意外而已,她让桂花张开嘴看了看舌头,又摸了摸脉道:“下午我就说过了,你脉相弱,身子虚,这些都要好好养,起码得想法子日日吃饱。我听说有的孩子小时候饿狠了就会长不高。”

    桂花看着自己已经十岁了只跟鱼姐儿差不多高,这一年她就没长过,只觉得晴天霹雳,一个小矮子能嫁得好人家吗?不被纯氏卖给娶不了媳妇儿的丑汉就谢天谢地了,便抓着鱼姐儿的手道:“我还能治好吗?”

    张知鱼认真道:“当然能,你还这么小,以后必须要想办法吃饱,也不能干那么多活儿,养得一二年就好了。”

    张阿公听了也点头,他不用摸就有数儿,实在这样的病人就没有可看的,因为病因太简单了,就是养得不好饿得狠了也累得狠了,只要吃好睡好就能养回来。但这样简单的事,不仅万家提供不了,这附近的人家就没有一家能提供的,张知鱼自己在家还时常干活儿呢。

    这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当家人,李氏听了就道:“万家老老小小那么些,怎么就偏饿着桂花一个?还不是愿意饿着她?就算是乡下的孩子也少有这样枯瘦的,往年桂花娘在时一家人也没多几个钱,桂花怎么就好好的?”

    隔壁新来的邻居叮叮咚咚地折腾了好些天,竹枝巷子的人都没见过里边的人出来,周围的门户再没有这家这样严实的。

    孙婆子去探了好几回门才知了底细。

    原隔壁住的是个带了孩子的寡妇,先头男人姓顾,在苏州府做教谕,今年春上一病死了,夫家看上了孤儿寡母的钱财便合了伙儿想强要了来。

    顾教谕早就知道族里是个什么德行。早早就写了休书给妻子,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将家里田地铺子具折了现银给妻小,等一发丧就让她们回娘家。

    但阮氏娘家哪里靠得住,几个妯娌都虎视眈眈,就连亲娘也时常从她身上刮去一层皮,从前她还肯给点儿,免得别人说她是没娘家的人,如今丈夫去了就剩一个孩子。阮氏心志却坚起来,守着丈夫哭了一二场,一等人落地,提了包袱便连夜带着孩子一起跑出来藏着,只等着孩子往后有了造化再风风光光地回去给丈夫上香。

    阮氏原想着在东城买个好点的宅子,她家孩子听了却不肯,挑来挑去才择了竹枝巷子。只为着隔壁住的是张巡捕,孤儿寡母的倒还安全些。

    李氏听孙婆子说得有模有样。心里信了一大半儿,她只怕来的不是正经人,原人家门户严是为了守孝,想起桂花就叹:“都是爹娘,这却是个立得住的。”

    顾家露了口风儿也便是个信号,孙婆子掐头去尾一说,没得几日竹枝巷的人家都知道了新来的顾家是个肥寡妇。巷子里就热闹起来,成日都有许多婆子打水时一块嘀咕,真说得里边跟相门侯府也差不离,日日等着里边往外送礼,开开富贵眼。

    大周朝风俗如此,搬家不给周围的邻居送礼,那就是明摆着要跟街坊断交。人在外头,除了宗族就是邻居,阮氏一个寡妇已经没了娘家和夫家,街坊便决不能得罪。

    但左等右等顾家还是没个动静,又年关将近,家中要做的事儿实在太多,大家便逐渐忘了这事。

    到了腊月二十四,南水县家家户户都开始谢灶。张家所有人都忙了起来,李氏也不去河上了,买了食材就在家专心准备过年。张大郎也日夜都在外边,县城人流越来越多,时常有吵架拌嘴打起来的,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鱼姐儿也因保和堂放了假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张阿公能学医。族里也是出了力的,所以他每年回乡拜年祭祖时,都会给族里的病人看看,这次他准备带着鱼姐儿一起。

    实际上按正经学徒进程。这会儿张知鱼还该在背经脉穴位和药材药性。但张阿公就没教过人,只把着自己有的想到哪儿将到哪儿。以至于鱼姐儿刚学了一个月,都已经自己摸脉了。

    若叫赵掌柜知了,回家赵聪就得挨一顿毒打。

    这样密集地学习,课业就繁重了起来,张知鱼学得也有些吃力。

    但还好有一道光会永远照在她身上,鱼姐儿看着娘亲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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