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恐那炙羊肉会上火,也没让厨子多准备,分下来不过一人三串。
每一串上的羊肉不过一指宽,紧凑挨着。
自有丫鬟在旁,用筷子将签子上的肉夹至碗中。
贾宝玉有心自己拿了签子吃,但众人都吃得斯文,他也不好开口,只心想:他还是想试一试自己上手,直接举着啃。
他看一些杂书里说塞外的游牧民族多是吃羊喝马奶,都是整只架了烤,再拿刀割下叉着吃,想来就特别豪迈。
他琢磨着自己是带了段记忆才这么觉得,但在从来都是斯文惯的家人们眼里,恐怕只觉得这样不太能上得了台面。
袭人才将那炙羊肉才放到碗里,贾宝玉就夹起往嘴里送,别人还在品的时候,他已经把三串羊肉都解决了。
那碗摆那仿佛就是应个景,待把三串肉吃完,碗中都没留下多少痕迹。
贾珠本就是偏好清淡的,这炙羊肉油腻,他不太受用。看贾宝玉爱吃,让人把自己跟前的两串羊肉送到他桌前。
贾宝玉高兴了,但又很快敛住笑,冲贾珠问道,“大哥不吃?”
贾珠抬手摆了摆,让贾宝玉吃了。
待吃完羊肉,又漱了口,才到了今日的重头戏,吃螃蟹。
那螃蟹正是应季的时候,王家送来的又是精挑过的,每只都有成年男子巴掌大,都带着满满的蟹膏。
只佐了姜片并料酒放锅中,不掺一滴水,将螃蟹蒸熟后,肉质紧实,螃蟹还沁着股子酒香。
螃蟹性寒,场上又多是小孩儿,不能喝酒。王熙凤便只让人蒸了一篓子,上来也不过一人两只。
等螃蟹和蟹八件上桌后,袭人就要上前净手替贾宝玉剥,却被贾宝玉阻止了。
“这吃蟹也算是件雅事,自己动手颇有意境。”
他这话出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贾琏头一个接了他的话,“旁人读书多是添几分雅致,偏宝玉不同,只爱在些杂事上多了几分痴。”
王熙凤瞥了他一眼,又看贾宝玉吃得香,笑道,“我觉着宝玉兄弟这便很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多那一个雅致的人,宝玉兄弟这样倒是更得趣些。”
贾宝玉忙着吃螃蟹,听着前边的哥嫂说话,只点头。
将螃蟹腿都剪下来,扒了壳,露出白嫩的肉和中间满满当当的蟹黄,又拿小勺子将蟹壳附带着的黄给刮了,再去折腾蟹身的肉,将肉和黄都堆在蟹壳上,再拿筷子夹上一口,蟹黄绵沙,混着咸鲜的蟹肉,一口下去,好吃得让人直眯眼睛。
贾宝玉将两只螃蟹的蟹身都吃了,这才擦了手,让袭人帮忙将剪下的蟹腿给剔出肉来,沾着特意配的姜醋,一点一点的吃。
他吃得实在认真又精细,吃完了才有心思去与众人闲聊。
今儿中秋,吃完饭并不能各自散去,都得等贾母王夫人一众出宫。
探春,惜春,贾环及贾兰年岁实在小,便是候着也不过是让嬷嬷在一旁看顾,再加上吃完螃蟹宴天色不早了,秋季更深露重。
李纨与王熙凤两人说道了两句,便各自让嬷嬷带下去了。
吃饱漱了口净手后,贾宝玉和迎春便挨到一块坐着了。
“二姐姐这几日的开蒙,可还顺利?”
“这有什么顺不顺利的,左不过就是这么教着识字。”迎春喝了一口茶水,捂着帕子,又叹气说,“只过了中秋便很快迎新春了,听太太的意思,老太太是觉着我也大了,该跟着去走动,年节多宴,这开蒙的事是要暂放着了。”
贾宝玉剥着橘子,听到这话回道,“这开蒙原也不紧着,离着他们真需进学读书还有一些光景,老太太和太太既要二姐姐跟着走动,那必然是有她们的打算,二姐姐有甚可叹气的。”
“你是知我的,我也不爱这个,前些时候湘云来了我虽高兴,却也觉闹腾得很。”迎春脸上挂着担忧,“只恐去了,与旁的姑娘亦合不来。”
贾宝玉吃了一瓣橘子,又给迎春递了一瓣,“云妹妹若知道二姐姐这话,该闹二姐姐。”
迎春捂嘴笑了笑。
“二姐姐何须担心这么多,这京中姑娘多得很,总有与二姐姐趣味相投的。”
贾宝玉想了想那段记忆,想找出迎春有没有什么合得来的朋友,却发现记忆中的迎春存在感最强的也就是嫁出去之后回来哭夫家的不好,以及在嫁人后早早的去世了。
再有也就是她爱下棋,有个很衷心,能给她出头的丫鬟叫司棋。
贾宝玉又吃了一瓣橘子,晃悠悠的转头看向迎春身后的司棋,眼里满是“这人靠谱”四个字。
他这一眼愣是让司棋有些摸不着头脑。
贾宝玉却已转回头,对迎春说道,“二姐姐爱棋,想来结识一位同爱棋的手帕交不难,二姐姐,你得相信自己。”
迎春点了点头,不再说这话题,只又问了贾宝玉开春后回金陵考试,如今准备如何了。
贾宝玉橘子吃不下了。
听到这个问题,他头疼。
“别提了,每次被老爷考教功课都是提心吊胆的,我原以为四书不难,那五经也就这么回事,谁知读后每天都是稀里糊涂的。”
迎春不懂这个,看出来贾宝玉的郁闷,也只能是干巴巴的宽慰两句。
众人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王熙凤跟前的平儿从外头走来,回说老太太们都出宫了,这会正往家来。
众人这才一并前往荣禧堂外候着。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贾母等人便回到了,先与等在荣禧堂外的王熙凤李纨等人见了,又各自回屋换下朝服,才聚到一块。
贾母歪靠着,一边搂着贾宝玉,一边搂着迎春,面色倦怠。
王夫人跟贾母请示后,让丫鬟们将月饼瓜果并干货都摆上,才跟王熙凤李纨二人打着配合热场子。
贾宝玉瞧贾母一副困倦又撑着的样子,于是话隙问,“老祖宗今儿宫宴可累?”
贾母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莫胡说,宫中赐宴是恩,哪有累人的话。只今儿瞧见你姐姐,倒是有许多感触。”
“老祖宗,你们今儿看到姐姐了?”贾宝玉支楞起来,“姐姐如今可好?”
“我只远远瞧着她一眼,你母亲倒是去见了的,你问问她。”
贾宝玉又看向王夫人,“太太,姐姐如今可好?”
随着这话,众人都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笑着说,“她过得不错,说是进选了尚衣局女官,差事也轻松,我打眼瞧着,倒比家里时还略丰盈些。”
听到元春过得不错,贾宝玉开心极了。
“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他知道元春进宫后很可能成为妃子,可是成为妃子不久,就会死。
也就是说,元春如果在宫里等于死。
贾宝玉不觉得在贾家没人可靠的情况下,元春成了妃子能帮衬家里多少。
相反的,如果记忆里贾家的结局属实,那元春哪怕抄家前不死,抄家后也难活。
元春对贾家的感情就注定了她会为此得罪圣上,哪怕活下来也会失了圣宠。
王夫人和贾政没有回答贾宝玉这个问题,都避开了他投来的目光。
贾母摸了摸贾宝玉的脑袋,“宝玉,你姐姐若是有福,便是要一直住宫里的。”
贾宝玉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贾母等人会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姐姐出宫不好嘛,她一个人在宫里该害怕的。”
他看向贾珠,试图让贾珠跟自己一起反对。
贾珠却对他说:“宝玉,你不能只由着自己喜欢的来想,你也该替元春妹妹想。”
贾宝玉火一下子上来了。
他怎么没有为元春想了,难不成让元春出宫还是害她?
他觉得贾珠这个哥哥不靠谱,于是又看向贾琏,试图让另一个哥哥跟自己同样的立场。
可贾琏站在贾赦身后,愣是头也不抬,像在魂游。
“宝玉,你姐姐若是出宫,出宫时便二十有五了。”
许是看出了贾宝玉的倔,贾母担心贾宝玉,于是轻声给他解释分析,“你姐姐这样好的人,难道你愿意让她往后因岁数大,而将就的嫁人过日子不成?”
“姐姐可是女官出身,才情了得!”贾宝玉扯着贾母的袖子,“姐姐这般志气,难不成还非要嫁人了?我若是好好读书,将来做姐妹们的依靠,谁敢对姐姐指手画脚的。”
他这话说的,在长辈看来着实天真。
贾政轻皱着眉,想说什么,又怕一开口就是要骂这个臭小子。
贾赦倒是拍手称好,“哈哈,侄儿这份心不错,只是哪有女子不嫁人。你不愿你姐姐嫁人,你也得问一问你姐姐愿不愿意。”
贾宝玉想反驳,又无法反驳。
是了,元春进宫是她自愿的。
当初她进宫时,自己哭闹着不愿意姐姐离开。贾母也心疼孙女年纪小,要让王夫人和贾政去动关系,将名字划了。
可元春知道这事后,虽不舍,却还是很坚定的要进宫。
她说:“我自幼得家中尽心培养,身上更兼着家人的期盼,父亲如今官位不高,大伯也被削了爵,天下太平很难立功。家中兄弟又都年幼,谁也不知未来如何,我虽是女儿身,也愿为了家中未来去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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