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兴德请了前后三天假, 本来准备寿宴第二天中午再启程回虎贲卫,结果被钟广洋插了这么一手,不敢再多歇那半天, 转天还是早上寅正初刻(4:15)左右就带人出了门。
入夏已经半个多月, 天亮得早,等江兴德一行人出了上京城,还没到西南直道,东边天际就出现了一抹淡金色的光,日出了。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虎贲卫紧闭了一夜的大营门被缓缓拉开,宋、钟、曹三家昨天下午出门, 上半夜赶过来, 在直道上最后一个驿亭住了一晚的报信人踏着晨曦去往了各自主将处。
东甲营盘, 宋懋刚洗漱完就听到儿子的心腹求见, 知道这怕是有事发生, 立刻叫了人进去。
听禀报前半段的时候,宋懋一脸肃容, 能跟皇帝宠臣曹雄分庭抗礼, 坐稳虎贲卫右将军的位子, 他眼界、头脑、政治手腕自然都不缺,一眼就看出了钟广洋打的什么算盘。
结果, 不等他思量对策,中段突然拐了个大弯,后面钟广洋三儿子更是神助攻。
宋懋:“……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懋拍大腿,笑到腮帮子发酸, 这绝对是这几年来他遇到的最好笑的事!没有之一!
宋忍冬心腹也忍不住跟着笑。
西甲营盘, 钟广洋听着府里来人绘声绘色报信, 越听脸越黑。
报信的人声音渐渐小下去,不敢再多加描述,简单迅速地把江宣喊的话大体复述了一遍,之后屏着气等钟广洋吩咐。
钟广洋也努力屏气,细问江宣都说了哪些人家。
报信人把三十四家勋贵说了一遍,“最后又感谢了七位登门道贺的武将,有金吾卫外城南营……羽林卫……禁卫军……倒是没再说他们和咱府上有亲。”
这次钟广洋不只脸黑,眼前也开始有点发黑,这本来就是他给江夏侯府挖的暗坑,坑有多深全看事后陛下愿意怎么想,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有所指他可太理解了!
钟广洋勉强挥手打发了人,运了好几口气后,拆开了钟华高代笔写的家书。
结果,里面一点要紧的细节没有,通篇嘲讽江家老四是个傻逼纨绔,帮自家扬名,还说现在内城无人不知他忠勤伯府姻亲故旧遍地,是一等一的、有底蕴的、声威赫赫的、老牌人家!
钟广洋:“……”
钟广洋一把扫落书案上的所有东西,大怒低吼,“愚妇蠢儿误我!”
曹雄处,昨晚他歇在了北甲,北甲是火器营,非北甲人员严禁出入,曹国公府来人只送进去了一封信。
曹雄看了开头,见不是自家的急事,施施然用过了早饭,才歪去软塌上细看。
只见里面开篇细写了江夏侯过寿,何人何人不请自来,最后宾朋满座的种种。
曹雄抬了下眼皮,没急着往后看,他喜欢遇事先自己拆解一遍。
脑子里串联了一下,曹雄觉得这大概率是钟广洋准备玩花活了。
把戏不新,但有用。
曹雄又想,要是他遇到该怎么破局?
唔……他一般不会给人这么玩的机会。
要是真被阴了……找陛下哭诉呗,看看陛下信谁。
曹雄低头继续往后看,嗯?
迅速看完后半段,顿时忍不住笑,够无赖!
但无赖得好,鲁莽能办事还简单直接,这样的下属谁不喜欢?
江天德一向没急智,而且手头有什么事办什么事,办完空了才能想得起来别的,这肯定不是他的手笔。
宋懋远在大营,只有宋忍冬了。
曹雄手指轻敲垫胳膊的小几,啧啧,宋家这小子是练出来了啊,这一手是真的漂亮,不但自证了清白,还等于在告诉陛下,钟广洋他揣摩上意,甚至还想引导上意往自己想要的地方想。
这可是大忌。
就看陛下愿意怎么想,以及对姓钟的有多信重……不,是有多需要姓钟的了。
放下信件,曹雄眯眼沉思了会,心里拿定了主意,冷脸吩咐旁边心腹亲卫,“准备准备,这两天就把事情揭发出去。”
说着看了一眼西营盘方向,“也顺便教教某人什么是规矩,老子手里的东西,老子没给,那就谁也不能惦记!”
心腹知道这说的是钟广洋上次暗里勾搭李健的事,“是,将军。”
中午,江兴德带着人回到东丙,匆匆梳洗吃了午饭,略休息了会后,起身去找宋懋。
听说江兴德到了,宋懋连声“快请”,从书案后迎出去,在书房正中跟江兴德相遇,抬手狠狠拍了几下对方肩膀,“你什么时候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宋懋知道全部内情,可不会像曹雄一样以为是宋忍冬的手笔。
江兴德哈哈大笑,他家老四这次可是让他露了大脸!
“你家老四跟来了没?”
“在东丙呢。”
“让人叫来看看,上次营门口也就惊鸿一瞥,这次我可要好好看一看咱家这位后起之秀!”
江兴德又大笑,这两天可是让他体会到了被人夸儿子的爽,他这个年龄,除了权势、地位,不就比儿子了吗?
吩咐了人去叫江宣,两人相携去了旁边次间的软塌两头落座,商量后续应对。
宋懋想想又想笑,“钟广洋怕是言官都找好了,就准备弹劾你我权势太重,结果最后他自己被装了进去,现在他怕是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钟广洋泼过来一桶脏水,他们举盆接住,回手兜头洒了钟广洋一身。
这要发作,他自己身上更脏。
不发作,等于认了他们泼回去的脏水。
发作不发作,他都不干净。
江兴德也解气,“哼,让那老小子背地里使坏,有种就弹劾,等殿前对质,看我不把他扒下一层皮来!”
两人一起骂了会钟广洋,宋懋定下后续,“离营过寿只是小节,暗里勾连勋贵、其他几大京卫,还妄图蒙蔽陛下,才是大忌。现在急着辩白自己的,是钟广洋。”
江兴德点头,现在他是不急了,该钟广洋急了。
“我们就先不动了,要是没人抓小节,直接把这事放过去了也好。有的话,再下场撕钟广洋。”
江兴德赞同,报仇的事来日方长,还是先保全自己。
两人商量定没一会,江宣通禀进了门。
江宣自然地迅速扫视完左右,跟江兴德的军帐布置差不多,就是大了不少。
同时脚下不停,上去抱拳行礼,“将军,老爷。”
宋懋现在怎么看江宣怎么顺眼,“叫什么将军,叫世伯!”
江宣从善如流,“世伯。”
宋懋的眼神很利,看到了江宣刚才的举动,“你刚才在看什么?”
“回世伯,看地形。”
到一地先看地形,现在已经是江宣的下意识反应。
宋懋拍腿,“果然是我们武勋人家子弟!”
江兴德突然想到上个月初,刚带江宣进大营的时候,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得到了一样的回答,当时他脑子里翻涌出了一个很久远的片段。
那是他还小的时候,盛夏一个午后,他调皮跑去韬略堂,躲在窗户底下,听他祖父教导自己二儿子,“当武将的,侦查地形必须刻进骨子里……”
虽然他祖父是个老偏心眼,疼继室生的二儿子多过原配嫡出的他亲爹,搞得侯府后来兄弟阋墙,他爹吃了大亏,但不得不说,那老东西是个青史都能留点名声的顶尖将领,他教导的基本不会错。
所以当时,听了江宣的回答后,他一时有感,改了主意,让人当了自己亲卫。
现在听着这话,江兴德又想起来了那个午后,心里嘀咕一句,总算那个老东西还有那么点用,没让他错过老四这么个好苗子。
又想到江宣能福旺亲缘,自己的身体在缓慢好转,江兴德咋了下舌,行吧,等下次给他爹娘大忌时候,给那老东西也多烧一刀纸吧。
宋懋狠狠夸了江宣一通,勇武过人、仪表堂堂、敢想敢干、会办事能办事、有父祖之风什么的。
被本派系老大逮着夸,江宣当然开心,龇牙咧嘴笑。
宋懋见江宣开心是真开心,但是,“一点不骄狂,这份沉稳最难得!”
转头就问江兴德,“要不让你家老四到我账下来听令?”
江兴德立刻挥走脑子里的七七八八的,吹胡子瞪眼,“你想得美!”
宋懋也知道这大概是痴心妄想,江天德这老小子大小也是个参将,又不是罩不住自己儿子,现在要肯定没戏,等人再大点肯定要转武官的,到时再说!
转而又问:“你家老四定亲了没?”
江兴德不太乐意,两家已经是亲家了,再结亲没必要,这样他家就少了一门姻亲,“老四还小呢。”
不过给了句真话,“我也还没想好给他说个什么样的,男人家不急,准备等两年,他再多展现展现,到时说个好的。”
宋懋点头,老成之言,这样的子弟的确是赶晚不赶早,心里也知道江天德不乐意什么,但是嘛,这么好的苗子,放过了他就不是宋勉之了!
这个以后再说,不好过早表露,当下宋懋不再提这茬,好好打量了一番江宣,越看越喜欢。
又问了江兴德对江宣的培养计划,得知在跟着周凛手下训练,晚上还在听郭果真讲《武经》,这两个人宋懋也知道一二,挺合适。
又絮叨了一会后,江兴德赶紧告辞,怕再待下去儿子要保不住。
之后,江兴德、宋懋两边都等着钟广洋那边的反应,结果没想到,第二天没等到人弹劾江兴德擅离大营或是私结党朋,也没等到其他人弹劾钟广洋姻亲故旧遍地恐拥兵自重或是勾连勋贵、暗结其他京卫,先等到了人弹劾虎贲卫参将李健“贪墨、渎职、杀兵、擅权,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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