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一个晴天的早晨,被晨光照晒的厨房照例熠熠生辉。

    潘临溪做了凤梨糯米粥。

    当然,凤梨还是钟霓虹削的。

    “潘,你的手艺很不错,以后也这么做吧。”

    潘临溪无声一叹,又来了。钟霓虹不可能不知道“以后也这么做”的意味。

    虽然知道往后这样会扰乱人心的话和事情,只会更多,她还是气不过,“什么叫做以后也这么做?难道结婚后,我要成为为你‘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的女人吗?”

    “哈哈哈……”她的话引得钟霓虹一阵爆笑,“也不是不行吧?我很乐意赚钱养家,你安心顾家——”

    “钟霓虹!”明知对方在开玩笑,但潘临溪就是,很不喜欢她在语言上随随便便地占自己便宜。

    “咩——”钟霓虹微微露出她粉红色的舌尖,对着潘临溪做了个鬼脸。

    潘临溪瞬间被气笑。

    她有点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这人太会撒娇装可爱。

    钟霓虹喝粥的动作很优雅,她凝白的纤指拿着汤勺的动作有一种迷人的美感。

    潘临溪觉得,一个穿着小黑裙的美丽女人坐在自家的厨房里,也是一件非常失真的事情。

    可这一切正在发生,由不得她质疑。

    “对了,我家很简单,”潘临溪低下头,舀粥的时候把话题切到这次见面的重点中,“我妈去世好多年了,我爸——你知道的,大四那件事情之后,他失踪了;我外婆和我大姨一家在美国;我还有一个姑姑,在外省的农村,距离很远,已经六七年没联系过;要好的朋友,只有一个,以后有必要的话再介绍。”

    短短的几句话,她就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和交际圈说完了。

    就算江颐雅,她也不曾这么清楚地跟她说过。

    对别人都不想完全透露的这一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钟霓虹可以这样清晰地说出来。

    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信任吗?

    钟霓虹没有立即回应,潘临溪又补充了一句,“我在电视台做广告策划,这个,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了。”

    说完,她抬起头,发现钟霓虹安静了好多。“你没有必要这样,我不需要同情,一个人我也过得挺好,我本来就更喜欢一个人,一个人让我更自在。”

    “潘!一个人是不得已的吧?我想,应该没有人喜欢孤单的。”

    钟霓虹压低的声调令潘临溪心中紧了紧。

    她好像能够轻易地看透自己在逞强,说出,甚至连自己也不想承认的事实。

    确实,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总是裹着厚重的壳,与人总是保持着安全距离,将自己与所有可以预见的伤害隔离开。

    钟霓虹看着她的眼睛,一会儿之后问她,“撇开大学那四年不算,毕业后这一年多,我还是没能成为你的——朋友吗?”

    如果是以前的话,按照潘临溪的性格,她一定会直截了当地回答“是的”,可现在,看着钟霓虹仿佛受伤的表情,她有点迟疑要不要这么直接了,虽然已经被对方看透自己没有将她归在亲近之列,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解释一下。

    “连彼此的基本信息都不了解,你觉得能算得上朋友吗?”

    你不了解我,并不代表我不了解你。看着潘临溪清澈无波的眼眸,钟霓虹在心里说道。她眼波轻轻一荡,说,“我们从今天开始了解,也不迟,对不对?”

    潘临溪点了点头,对钟霓虹这种强加而来的友谊,并没有十分排斥。

    钟霓虹美丽眼睛漾起淡淡的水雾,她开始说她家里的情况。

    其实,她说的那一切,昨晚和她通过电话后,潘临溪都在网上搜索到了。

    只要一搜鹿拾集团,点进她父亲钟逐鹿的百科主页,钟家主要的家庭成员,基本都关联在一起。

    关于钟霓虹,她的基本信息,网页上是这样介绍的:钟霓虹,鹿拾集团董事长钟逐鹿掌上千金,毕业于传媒大学广告系;毕业后出道,极具表演天赋,凭借处女作《病毒和谎言》广受业界好评并被大众所熟知;后因《失踪的长公主》爆红吸粉无数,人气跻身一线行列,凭借该作斩获年度最佳女主,为出道后最短时间内获此殊荣的女演员,……

    “你会去演电影是因为夏季吗?”

    当钟霓虹说到之前网络上盛传的她和夏季的绯闻时,潘临溪打断了她。

    “确切说是因为帮我二哥,以前他苦追夏季姐姐,在她制片的电影没有合适的女主角时,为了讨好她,他就将我介绍给她,没想到自搬石头砸自脚。我二哥他,怎么说呢,一直无往不利,却在夏季姐姐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你不喜欢她,你家为什么还要撮合你和她?”

    “关键是她喜欢我,豪门联姻很常见,不是吗?而且,我父亲觉得她很适合我,连我二哥都无力阻止。夏季姐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这个人真的无可挑剔,如果这个世界有完美的人,她一定占一席。”

    “可你还是不喜欢她,所以,她不会完美的。”

    “潘,你的切入点还真是——”

    钟霓虹没有把话说完,她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吃粥。

    “其实,撮合你二哥和夏季不是更好吗?”

    “这种话,我二哥一定喜欢听!”钟霓虹停下动作抬起头,“不过,潘,你知道的,性向没办法轻易转变,这个,连我父亲都知道的好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二哥花名在外,我父亲,实在不忍心让他去祸害别人——”

    “哦。”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潘临溪心说,你也花名在外啊,为什么你父亲就偏要撮合你和夏季,就因为性向?明明就是,赤裸裸的双标。

    两个人沉默下来,汤匙和碗的微微碰撞,敲击着两颗年轻的心。

    这样晴朗的早晨,因为钟霓虹的到来,潘临溪觉得,家里的冷清忽然被她的光彩击散了很多。

    因为钟霓虹的出现,她才发现,这一年多以来,她的生活有多寂寞。

    以前那种无声的周末,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虽然并没有打算跟她深交,但是,如果钟霓虹坚持要跟她做朋友的话,潘临溪觉得她应该不会刻意拒绝,这除了钟霓虹是让人难以抗拒的类型之外,还和她内心深处对友谊的渴望有关。

    还没离开学校的时候,总是置身在人群中央,寂寞很容易被忽略。

    毕业后,潘临溪很快就发现,这些年以来,为了所谓的安全和无害,她刻意地和大家保持距离的不良后果渐渐显露,尤其是这个周末钟霓虹忽地介入她一个人的堡垒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过着非常寂寞的生活。

    “钟霓虹,谢谢你。”潘临溪由衷地说。

    “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呢,潘,你谢我什么呀?”

    “一切的一切。”

    确实,一切的一切。潘临溪看着钟霓虹水灵灵的眼睛,她就是,忽然感性地,觉得她硬生生地挤进自己的生活,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看你好像有点傻了,我又没做什么。”

    潘临溪只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好啦好啦,你要谢就谢吧,我收到了。”钟霓虹灿然一笑。

    她的笑容,令潘临溪莫名放松。

    她有点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了,她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治愈人心。

    能和她成为朋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想。

    “对了,你喜欢男人吗?”钟霓虹冷不防又问这种问题。

    当钟霓虹问她“你喜欢女人吗”的时候,潘临溪觉得有被冒犯到,但现在的这个问题,她却满不在乎,而且快速地回答,“应该不喜欢。”

    “我想也是这样。”钟霓虹狡黠地笑。

    “何以见得?”潘临溪不服气地反问。

    “你这么迷人,身边却从来没有男生;大学前几年,你总留短发,知道你那时的绰号是什么吗?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喜欢你吗?”

    潘临溪摇头。“我有绰号?”

    有不少人喜欢她,这个她还是知道的。

    “潘多拉。”

    “潘多拉?”潘临溪彻底坠入雾里,这到底算哪门子的绰号?“谁给我取的,你知道吗?”

    “潘,这是我们广告学院乃至周边院系都众所周知的事情好么!”钟霓虹还是低估了潘临溪和大家的疏离,那时候,她总独来独往,却没想到,她和大家已经割裂到这种程度。

    “无所谓了。”潘临溪并不在乎这种事情,只要,大家不对她指指点点,她就心满意足。

    可是,她这样的愿望,还是在大四的时候被打破了。

    相同的、令人痛苦的事情总是因为她父亲一而再地上演。

    高三的时候如是,大四的时候也是。

    那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可再次想起还是让潘临溪揪心不已。

    “看来你也不知道这个绰号的隐意咯?”

    钟霓虹没注意到潘临溪的眸色转黯,继续说着。

    潘临溪继续摇头,已经没有胃口,她放下手中的勺子。

    “要不要听?”

    “你想说就说吧。”反正,两个人坐在一起,聊点什么比较好。潘临溪并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一切。

    “那时候,我们广告学院的女生,想拒绝某个男生的时候,就会说有女朋友了,而且,每个人都坚持,她的女朋友是——”

    钟霓虹对着潘临溪抬了抬下巴,美丽的双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大家都拿我当挡箭牌。”潘临溪语气很淡,她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曾被大家那样利用。

    “潘,我超生气的好么!”

    “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

    “就是,生气大家都学我——”钟霓虹气鼓鼓的,“对了,关于你的绰号,你保证听了之后不生气不怪我,我才告诉你。”

    “已经过去那么久,我干什么要现在才生气和怪你?”

    “其实呢,一开始,那个损招是我先用的,你知道有一些男生特别烦人,拿死缠不放当痴情,误以为我的明言拒绝是矜持,所以,有一天,我就说我有女朋友了,这样他们居然还不死心,非要我说出来我女朋友是谁,我当时心情不太好,怕说别人没人信,就说是你——”

    “你说我是你女朋友,大家就信了?在大家心里,我那么姬吗?”

    潘临溪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不是生气。

    “也许一开始没有那么姬,但后来,大家见我们并没在一起,渐渐又有不少女生说她们的女朋友是你,搞得被拒绝的那些男生充满怨气,他们就说广告学院有个潘多拉,长得清爽俊俏,气质迷人,是男生的共同天敌,女朋友遍布整全学校——”

    “哦,难怪后来约我的男生越来越少——”潘临溪若有所思地看着钟霓虹,这个只喜欢女人的美丽女人,这个说她的女朋友是自己的女人,她的心,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起江颐雅昨天的“你说,她会不会之前都在暗恋你”,潘临溪看向钟霓虹,所以,她有没有暗恋我的可能性?

    按照钟霓虹直接的性格,她应该不会藏着的。

    潘临溪旋即否定。

    “你会怪我断了你的情路吗?”因为心虚,钟霓虹的询问显得小心翼翼。

    “不会,那时我不想恋爱。”潘临溪语气冷然,她不只不怪钟霓虹,相反,没有那些男生的骚扰,她乐得清静。

    现在想不想恋爱呢?她自问。

    现在就算想也不能了吧,一来没对象;二来,一旦和钟霓虹的婚姻成为事实,也许,近几年都没办法恋爱了。

    “潘,你没喜欢过女人,也没喜欢过男人,真可惜,喜欢你的人那么多。”

    “没关系的。”潘临溪不想这样总是谈论自己,于是问道,“钟霓虹,除了‘我’,你还有过几个女朋友?”

    高傲的自尊不允许钟霓虹实话实说,“我也记不清了。”

    潘临溪心想,记不清,就说明,真的是多到没办法说清了。

    后来,她们约定了对外的说辞,两个人恋爱的时间节点和一些重大事件发生的地方,全被钟霓虹编得有模有样,听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完了她们还交流了一些各自的喜恶和生活习惯。

    诸如,钟霓虹非常讨厌被水滴到头上,也很讨厌被空调外机热气或者汽车的尾气喷到;

    而潘临溪则受不了尖锐的声音,夏天的蝉声尤其避之不及。

    后来,她们一起收拾餐桌。

    潘临溪准备洗碗的时候,钟霓虹问,“要帮忙吗?”

    “你会吗?”潘临溪觉得,在家里,钟霓虹应该不用干家务。

    “基本没做过。你愿意教我吗?”

    “你在一边坐着就好。”

    “那好啊,我看着你洗碗。”

    “钟霓虹,什么叫做你看着我洗碗,你礼貌吗?”

    “潘,你生气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好像我妈妈哈哈哈……”

    “我才没有生气。”

    潘临溪开始收拾。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掩住了钟霓虹的声音,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没有回头问她具体在说什么,不过,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一直都没有挪开。

    流水声,还有钟霓虹模糊不清的声音一样让她,感到安心。

    趁两个人的关系没有成为困扰之前,潘临溪打算洗好碗之后跟钟霓虹约法三章,免得这段关系朝更暧昧的方向发展。

    潘临溪不喜欢不清不楚。

    尤其是,两个喜欢女人的女人要协议结婚,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难以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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