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风讲曳生贵人多忘事,洛萨当年也在论坛上发过言。
记不起美利坚,曳西疆倒想起问另外一件事,关于同一个女人。
“洛萨跟利普的解约官司,走到哪一步了?”
他对服务生招手,让对方提一壶热茶,再亲手给自己和许清风续上乌龙。
“无大碍,洛萨手上有利普事先违约的证据,未按比例分红,打到最后的最好结果是庭内调解,最坏呢就是撕破脸,双方各打一板,赔偿啰。”
橘红的热茶汤在杯中打卷翻腾,许清风目光没有焦距,干笑一声,“小小的违约赔偿,只要曳生愿意出手,不会摆不平。”
咔嚓。
苏蕤手中第二个螃蟹大钳飞走,更尴尬。
那晚在河豚别馆,玄少钦提及湾区商圈的私下传言,洛萨的后台是曳西疆啊。
避风塘的油污飞溅,曳西疆连带遭殃,大衣上污迹点点。
“sorry阿,大佬。”苏蕤展开油迹手掌,表示自己好无辜。
曳西疆放下茶壶,抽一张餐纸,自己擦拭后,将整盘避风塘炒蟹端到面前,递餐纸给苏蕤,让她净手。
苏蕤只需要安静坐好就好,他自己用蟹夹剥蟹壳。
“洛萨从利普跳槽到鼎峰,该出面力挺她的是鼎峰。”
一句话梳理清楚逻辑,又撇清关系,“就像她的案子不经过你许大状的手,而是鼎峰委托给黄大状。”
“违约的案子,我避嫌,是怕她觉得欠我一份情。”
乌龙茶太烫,许清风在果盘里拈一片山楂,含在口中,酸劲十足,好涩口,是不是已经过期?
“洛萨走到今时今日不容易,没有好出身,孤身到德意志念书,全靠得奖学金抵学费,打工到半夜,我从来无见过这样的女仔,倔强只为争口气在。”
来曼哈顿那一年,是她第一次踏上美利坚,许清风还记得,渡轮上,她说她亲眼见到自由女生像阿,那是她年少的梦想。
如果许清风说得洛萨是真实存在的,那pepe见到的洛萨,已经穿好坚硬的盔甲。
曳西疆让身旁的许清风自行感慨,未打断,直到一碗剥好的蟹肉出现在苏蕤身前,让她赶紧食。
“想要出人头地,谁人容易?”他擦着手,“洛萨手上的项目很好,她的违约案不会有意外,安心。”
一锤定音,曳生说行,必须行。
所以,曳西疆最终还是会出手帮洛萨。
苏蕤手上的螃蟹,食之无味。
曳西疆察觉细妹蹙眉,问她,“不好吃?”
苏蕤闻言盯住男人,用手指夹起一只蟹腿肉喂到他嘴边,“不如viki姨的手艺~你试试。”
男人也不见外,咬住蟹肉品尝,“的确,不够味。”
许清风松下一股酒劲,面无表情地旁观二人互动。
曳西疆将乌龙茶杯递给他,“乌龙下山楂阿,许大状。”
铁皮屋墙壁上挂着老牌电视机,已过时,带雪花的画面播放晚间新闻,里面有骑楼街街坊的采访,和见义勇为好市民阿坚的授奖,阿坚从钟sir手中接过奖章,握手合影。
主持人说时代新风,从我做起。
街坊吵成一团,都问自己第一次登新闻,靓不靓仔?
阿坚同街坊拼酒到半晚,盯住新闻傻笑,晃晃头,一手啤酒瓶,一手战斗碗,坐回苏蕤这桌,向曳西疆敬酒。
曳西疆让阿坚给自己倒满,也端战斗碗,与阿坚对饮。
敬下三碗酒,阿坚哭了,他说:“曳生是我阿坚啲命中贵人,若不是遇见曳生,阿坚还不知在何处当衰仔,也许跟骑楼街那三个一样,后半生不明方向。”
“再造之恩,阿坚无以为报……”
文绉绉的词,阿坚念不通顺,等了半晌,曳西疆盯一眼他的块头,自己接腔,“以身相许就不必了,我怕吃不消。”
“……”
苏蕤差点呛着,姚远一口茶噴出来,还好许清风避得快。
苏蕤又在笑又在咳,曳西疆伸手帮她抚背,满桌人都在笑,阿坚自己也笑,只是笑里有心酸,亦有庆幸。
阿坚小时候呢,老窦1外出打工,常年不返家,细路每次打电话,那边都讲:挣钱的嘛,咁辛苦。从不关心学习,给二百文就将细路打发。
跟着阿婆长大,少年没人管,不想被镇上同龄人欺负,去当古惑仔,张口就是谁打他,他砍死谁一家。
后背纹身几大个字,情义值千金。
问他为什么纹这句话?
他说:前一句是钱财如粪土阿,痴线~
为帮同伴逃跑,被人追过几条街,费掉半条命,气到老窦要跟他断绝关系,只有阿婆还要管他,步履蹒跚,提了包豆腐,说要他吃下豆腐,清清白白好做人。
出社会受尽冷眼,小镇居民对他指指点点,可是阿婆年纪大了,他需要工作养活亲人,最终托到同乡带他离开小镇,到南洲府打工讨生活,直到六年前遇上曳西疆。
……
骑楼街的雨,时大时小,夜色已晚,零零散散二三行人,临街水果摊都收摊。
阿坚望住那个方向,对苏蕤讲:“suri你睇,对街的水果摊老板在数钱,不知一天能卖几文钱?2”
众人闻言,目光聚集。
“如果不是遇到曳生,阿坚也许就在呢个水果摊前扛纸箱,也许在南洲府哪个工地背红砖,根本无机会进入曼禾这样的大集团,毋机会接受格斗培训,成为职业安保,还去海外深造,韩国的喔。”
苏蕤夸他,“阿坚现在见义勇为好市民,时代新风,现在的阿坚已经不是以前的阿坚。”
阿坚笑得好开心,“是啊。”
苏蕤终于理解到那日在车上,曳西疆在跟钟sir的通话里讲,后生仔更需要这个奖。
新闻过后,电视里放老剧《陆小凤之武当之战》,侠义秋倌啊,bg起,街坊都上了年纪,人人都会来两句:
誓要去,入刀山
浩气壮,过千关
豪情无限,男儿傲气
地狱也独来独往返
存心一闯,虎豹穴
今朝去,几时还
奈何难尽欢千日醉
此刻相对恨晚
愿与你,尽一杯
聚与散,记心间
毋忘情义,长存傲气
日后再相知未晚
喧嚣终落幕,孔伯和街坊与苏蕤一行道再会。
阿坚和许大状作为双男主,饮得酩酊大醉,姚远一人搞不定,把阿冒call来,本来是想让他送曳生和苏蕤。
曳西疆摆手,说他毋事,吩咐阿冒帮着姚远,将醉倒的两个男主角安全送回,他和苏蕤乘的士走,让姚远无须担心。
姚远好不容易将两人弄上二手万事得,那晓得,许清风突然推门下车,一把抱住曳西疆。
醉得苏蕤都拉不住。
他哽咽一下,好像要吐,“洛萨……真的好优秀嘅,不只是业务,我讲得是人啊,不然不会引荐给你阿……曳生,朋友一场,莫要……莫要辜负她……”
苏蕤听得一字不差。
“清风,你饮多咗。”
曳西疆将他扶正,不与醉人多争,毋意思,只拍拍他,召唤姚远,“阿远,扶许大状坐好。”
姚远不敢再耽误曳生时间,让阿冒赶紧开车走人。
老街转角,车尾灯消失。
乘四记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算账关门。
飘雨渐密,此时无车,等的士。
站着淋雨不行,苏蕤转身跑几步,叫住算账的大厨,“大师傅,唔该借一柄伞?”
大厨点完最后三张钱,从嘴里取下烟屁股,“伞?乘车走咯,半夜压马路?”
苏蕤笑意甜甜,“拍拖嘛~”
大厨望向不远处的男人,男人也在看她,大厨笑一声,起身从破柜子里取出一柄,递过去,露出黄牙,“拿去,细妹醒神,半夜莫湿身。”
对于荤话,苏蕤犹若未闻,依旧有礼,“多谢,明日还。”
大厨扔掉烟屁股,“不用,日后多来照顾生意咯。”
苏蕤回到曳西疆身边,撑开伞,很旧,并不大,万幸不破。
她想给曳西疆遮雨,曳西疆摸摸她的头,单手接过伞,遮雨的效果实在有限,苏蕤挽住曳西疆的手臂,身体靠近。
灯火阑珊,老街慢行,伞偏向细妹更多一点。
一直没的士,天气也不想两人离去,雨势渐大,衣角都打湿。
两人所幸在骑楼里避雨,前方一处糖水铺,还亮着灯,苏蕤指了指,“我请客咯。”
店铺好小,楼下经营,楼上睡觉,只有五张桌,此刻还有一对小鸳鸯,身上穿校服,胸牌写的圣乔治国中。
曳西疆和苏蕤入内坐下,苏蕤盯着墙上的招牌,“老板!两份生磨芝麻糊。”
“冇芝麻啊~”
“那两份红豆沙咯~”
“冇红豆啊~”
“绿豆沙?”
“冇绿豆啊~”
“……”
什么都冇?
老板在柜台,都懒得起身,“你哋是关门生意,有乜嘢,食乜嘢。”
苏蕤倒也不挑,“铺头有乜嘢?来两份,热的。”
老板这才迈腿走到后厨,打开锅瞧一圈,端出两碗,来到苏蕤桌前放下,“呐,你哋行大运,莲子桑寄生蛋茶,本铺招牌呀。”
苏蕤也不揭穿,等老板转身离开,悄悄声,“招牌?关门都卖不完。”
曳西疆摸着碗,要求不高,“热的就好。”
苏蕤拿匙羹舀一勺,送入嘴,莲子松发,桑寄生蛋茶满口甘香。
“老板毋骗人,好好味。”
成年后回到南洲府,曳西疆很少食糖水,多饮凉茶,苏蕤开心,那就好。
隔壁那对小鸳鸯,聊着聊着,头竟然碰到一块,试探地亲亲脸颊,亲亲耳廓,越来越惹火,夸张到开始啃嘴巴!!!
“学生仔,书不好好念,学人家拍拖!!”
苏蕤开始絮絮叨叨,“以后有心恋爱,冇钱养家啊~”
曳西疆笑她是不是羡慕人家。
“青春荒唐,也是一种人生资历,到老时也有回忆可追忆。”
说得一副过来人的潇洒,“守住底线就好。”
苏蕤舔了舌尖,将嘴角的莲子桑寄生蛋茶水吃下,似慢动作特写,让曳西疆晃神,他意识到什么不对,探手伸入大衣外兜,捉住一只小爪。
“suri?”
细妹晶晶亮的嘴角,弯成月牙形状,“寒雨冻手啊~大佬~”
守住底线?
她倒要问问眼前的男人,“什么是底线?”
注释:
1老窦——粤语,爸爸,引用五代人窦禹钧教子有方,后来五子登科的故事,以表示对父亲极端尊崇。
2几文钱——粤语,钱的单位不是元,用的文。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