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菀虽然有心问一问是巡抚哪个闺女, 但是最后到底还没开口问,这种当口上,问这种话太失礼了, 还是等回去了再问问徐中行。
不过赵夫人也没冷着蒋明菀,拉着蒋明菀问了许多高门大户里头的规矩。
蒋明菀自然一一都细说分明了,赵夫人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很快就道:“高门大户里头规矩大,但是若是这姑娘嫁到了我家,我却是要当成亲闺女待的。”
蒋明菀听着直笑:“有您这么和善的婆母,也是这姑娘的福分了。”
赵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这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却也明白投桃报李,人家姑娘已经是下嫁了,自然该对人家好些。”
蒋明菀听着这些话, 越发觉得赵夫人此人质朴纯善。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蒋明菀给她参谋着增添了几样聘礼, 等用了午膳之后便匆匆回徐家了。
等回来之后, 才听底下人说, 老爷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她最喜欢的点心,可惜她不在家,如今点心放在灶上热着。
蒋明菀听着这话心中一暖, 虽然已经饱了,却还是立刻让人去拿点心,同时去告诉徐中行自己回来了,以防备他万一有什么事儿找自己。
结果也没出蒋明菀的预料, 点心刚被人呈上来, 徐中行也来了后院, 他进来的时候,蒋明菀正低着头捻了一块点心往嘴里送。
他脚下一顿,很快又走上前来,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轻声道:“你在卫家刚用了午膳,若是吃不下便放着吧,日后你想吃,我再给你买。”
蒋明菀接过茶水,饮了半口,笑着道:“老爷买的,再怎么样也得尝尝味道的。”
徐中行心尖一紧,指尖下意识轻轻捻了捻。
他垂下头,露出有些泛红的耳尖。
而蒋明菀则是没有丝毫察觉,只问道:“老爷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可是衙门今儿清闲?”
徐中行点了点头:“没什么事儿就早些回来了。”
“唔。”蒋明菀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张了口:“我听赵夫人说,卫知府为文哥儿与巡抚大人家里的千金订了亲,不知是巡抚大人的哪位千金?”
徐中行没料到她会好奇这个,不过思索了片刻还是道:“当时倒没说是第几女,但是琢磨着巡抚大人的意思,他的长女已经出嫁,次女和三女都年纪适合,只是次女是庶女,三女是嫡女,次女仿佛是已经有了婚配,三女却还没说下人家,指不定是三女。”
蒋明菀听了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是有些叹息的,她之所以能记住巡抚家里几个闺女,主要也是因为上一世出了件惨案,巡抚大人的二女儿嫁给了巡抚大人一位同科的公子,但是没成想那位公子竟是个人面兽心的,成婚不到三年,那位小姐就香消玉殒。
偏因为两家的交情,这件事儿被压了下去,到底也没掀起什么风浪,蒋明菀能知道,也是因为有人在她耳边曾说起过这一茬。
她一开始以为卫家定下的是那个姑娘,想着也算是件好事,让她逃过这一劫,但是没想到,两人竟然已经订婚了。
徐中行也看出了蒋明菀情绪上的不对,立刻道:“那姑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蒋明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妥的,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徐中行知道她没说实话,不过也没多问,只顺着她又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旁的。
而蒋明菀却在琢磨着,得找个机会,把这消息放出去,虽然不能保证成事,但是好歹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巡抚与知府结亲,在卫家引起的风波不小,在巡抚家里引起的风波也很大。
巡抚大人姓张,年纪不小,后宅的情势也很复杂,前头有个原配,早早没了,只留下了长子长女,后头又有个继室,便是如今的巡抚夫人,又为他诞下了次子和三女,同时几个妾室又分别诞下了三子、次女和四女。
一家子平日里也是热热闹闹的,更不必提出了这样的大事儿的时候了。
巡抚夫人自打知道他自顾自与知府家里订了亲,脸拉的就没个笑影。
巡抚大人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一边劝慰夫人:“那小子我看过了,是个向学勤勉的,否则我也不能把莹儿配给他,他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家里的家底不差,莹儿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他不说这话还罢了,他一说这话,巡抚大人心里更委屈了:“老爷是看我妇道人家,拿话哄我呢,那卫知府什么家底,老爷没回家我就打听明白了,他们家也就从卫知府这一代才起了家,能有多少家底,我给莹儿找夫婿,也不图他有多大能耐,只盼着他家境殷实,能让莹儿过上好日子就行,老爷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说着倒是流起了泪来。
张巡抚一看也有些难办,这个继妻比他小了许多,他自来对她多有包容,最看不过她这般流泪。
只能叹息一声,这才道:“你若是不愿,那就将芳儿许给卫家吧,反正我当时也没明说是哪个闺女。”
巡抚夫人的哭声这才一滞,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偷看张巡抚,柔声道:“可是老爷之前不是说,要把芳儿许给文家公子吗?这下子又该怎么与文家交代?”
“她们姐妹换一换不就成了,想来文兄也不会介意的。”
张巡抚理所当然的说道。
张夫人心下一喜,这正正应了她的心意。
文家那可是世代书香的大户人家,听闻还和当朝的袁首辅有亲,要是莹儿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可惜当年和文家定亲的时候,莹儿才十一岁,因此老爷只能选了十四岁的芳姐儿,她心里早就打着主意想要将这亲事夺过来,没成想到底让她趁愿了。
这般想着,张夫人立刻破涕为笑,笑着道:“还是老爷心疼咱们莹姐儿,这样便两下都不得罪了。”
张巡抚点了点头,心理却是松了口气,总算是解决了一桩事端。
其实他也不是个傻子,夫人对二女儿的婚事多有觊觎他是看在眼里的,之前夫人就旁敲侧击过几回,只是之前没个由头他也不好改换婚事,因此就只做不懂应付过去,而如今生了这桩事端,正好拿这个婚事堵了夫人的嘴,不要叫她闹也恰如其分。
至于他自己,他对哪个女儿嫁给谁都没什么意见,反正只要是他的女儿就成。
张夫人因着这件好事儿,好好的招呼了张巡抚一回,也让张巡抚心里觉得这个夫人贴心。
不过等到张巡抚去了前头处理公务,张夫人立刻变了脸,对跟前的丫鬟道:“去,给我把二小姐请过来。”
这丫鬟刚刚也是听了那一桩事端的,因此心里明白太太的意思,笑着应了一声,便去了。
等到丫鬟离开,巡抚夫人心情畅快的抚了抚发鬓。
在这家里要说她忌惮谁,那就只有产下一子一女的王姨娘了,而这个王姨娘,也正是二小姐的亲娘。
她虽然年纪比自己大,可是与老爷的情谊却很深,听说当时是老爷亲自提出来将她纳进门的,前头那位心眼那么多,都没能挡得住。
因此她自打嫁到张家,就将这母子三人当做心腹大患。
只是可惜这个王姨娘行事谨慎不露把柄,因此这许多年她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连这桩婚事,这许多年她使出了水磨的功夫,竟也不能动摇分毫。
反倒是教旁人看了笑话。
如今可好了啊,她总算是能让她们吃些暗亏了,她现在可真想看看芳姐儿知道这事儿之后脸上的表情,也不知还能不能维持住她那淡然神色。
而芳姐儿在得知嫡母召唤之后,眼皮子也忍不住跳了一下,心里只觉得有些不安。
但是她面上还是稳得住,换了件衣裳,便跟着人去了嫡母院中。
到的时候,张夫人正在和跟前的嬷嬷说话,见她进来了,也不理会,等她行着礼站了好一会儿了,这才笑着道:“哎呦,我这话说到兴头上了,倒是没理会你竟来了,好孩子,快坐吧。”
芳姐儿并不把这些为难放在眼里,索性她也早就习惯了,因此只应了一句,便坐下了。
然后张夫人便兴高采烈的做出一副欢喜的表情,笑着道:“我的儿,我今儿叫你过来,是有件大好事儿要和你说,你父亲前几日给你定下了亲事,正是他辖下延宁府知府的公子,我立刻着人给你打听了,那公子一表人才,读书也好,正与你相配呢。”
芳姐儿听着这话,脸顿时白了几分:“母亲开玩笑呢吧,我,我早有婚约在身。”
谁知张夫人却只是浅浅一笑:“好孩子,你记错了吧,你身上哪里有什么婚约呢,是你妹妹有婚约在身,你父亲左思右想,便将这桩婚事给了你,这也是他疼你呢。”
芳姐儿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早就知道嫡母对自己的婚事有所觊觎,可是一直以来,爹爹却从没有答应,她便以为爹爹还是看重她的,可是如今,如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在说爹爹已经应了!
芳姐儿一时间天旋地转,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
而张夫人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多趁愿,心里笑的都快绷不住面皮了。
但是最后还是好歹忍住了,做出了一副温和模样,柔声道:“好孩子,知道你只怕是欢喜的糊涂了,只是日后还是要记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且先回去吧,好好准备,那位公子年纪不小了,婚期要早早订下才是。”
芳姐儿最后是白着脸被侍女搀扶出来的,她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没法反应了,只余满腹心酸,只想着赶紧去找姨娘,与她商议商议今日之事。
巡抚家里的风波自然不为外人所知,但是没几日,卫知府去巡抚府上交换庚帖的时候,到底还是知道了,原来要嫁给他儿子的竟然是二小姐。
不过他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不管嫁进来的是谁,只要是巡抚的闺女就成,哪怕之前或许订过亲,但是这不是还没成亲吗?不存在。
卫知府这回来的时候,也带上了文哥儿,文哥儿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面上却很拿得住,巡抚考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回答的滴水不漏。
巡抚满意的抚了抚须,笑着看向卫知府:“有此佳儿,卫知府果真教导有方。”
卫知府看着巡抚满意,心里也松了口气,急忙小心道:“小儿才资浅薄,不敢当大人夸赞。”
巡抚手里捏着卫继文的庚帖,笑眯眯道:“今儿就在家里留一顿饭吧,你们远道而来,总得让我尽些地主之谊。”
卫知府自然不敢拒绝,他是圆滑之人,一时间与巡抚大人也是相谈甚欢。
文哥儿就老实多了,旁人不问几乎也不会多开口,巡抚大人在旁边估摸着,觉着这个女婿虽然没有他父亲圆滑会做人,但是老实敦厚也是一种美德,总比败家子好多了。
在席上,巡抚大人也问了问卫继文的进学问题,说起这个,卫知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未曾进学,去年中了童生,本想今年打发他回乡参加院试,却不想下官这边又出了些事端,因此倒是耽搁了。”
巡抚大人抚了抚须,到没有苛求,毕竟文哥儿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这个年纪的童生,已经很难得了。
“这种事不必着急,厚积薄发也是一番道理,我看文哥儿基础扎实,想来日后在科举一途也是能有所作为的。”
卫知府急忙应了。
只是他们却不知,他们在这边侃侃而谈,却还有人躲在屏风后头看。
张夫人听着这小子连个秀才都不是,差点笑出声,她斜眼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芳姐儿,柔声道:“好孩子,别气馁,到底是知府公子呢,哪怕是没有功名,下半辈子还是衣食无忧的,你爹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芳姐儿垂着头,咬着下唇没说话,如今的她,比起第一次知晓此事时的惊慌失措,已经恢复了正常,张夫人也没从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
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无趣了,摆了摆手道:“行了,也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也送你们二小姐回去。”
立刻有人应了上前,芳姐儿也没多待,跟着下人离开了。
不过她回了自己住处没多久,又急匆匆往王姨娘住的地方去了。
进去的时候,王姨娘正坐在榻边做针线,见着她进来,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笑着道:“芳儿来了,快坐。”
芳姐儿坐到了王姨娘跟前,王姨娘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立刻对屋里的人使个眼色,屋里伺候的人这才匆匆退下。
王姨娘拉住了女儿的手,柔声道:“好孩子,这又是怎么了?”
芳姐儿沉默半响,终于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有些委屈道:“夫人就是想看我的笑话,我竟是不知,父亲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看着女儿委屈成这样,王姨娘也是心疼,但是有些话她却不得不说,她将女儿搂在怀里,柔声道:“夫人不过是故意挑拨,挑起你对婆家的不满,等日后你嫁过去了,再闹出点乱子来,那你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芳姐儿抿了抿唇,没说话。
王姨娘知道女儿听进去了,继续又道:“你父亲这个人,说不上重情,却也并非一时兴起胡乱行事的人,他既然能看得上卫家,能舍得一个女儿过去,那就不是没有根由的,必然是这卫家有什么过人之处,才值得他这般拉拢,这话我早与你说过一回,这一次就再与你说一遍。”
她扶着女儿的肩膀,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那卫家公子,既然能得老爷问一句学问上的事儿,那就说明,他在这个上面,定然是个好的,否则你看,老爷为何从不谈起文家公子的学问。”
芳姐儿一愣,立时回过神来。
是啊,文家公子比卫家公子年纪还大些呢,结果如今连个童生也不是。
见着女儿回过神来,王姨娘笑了笑:“听姨娘的,别总想着旁人说什么,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了才知道,你父亲不是个心狠的,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只要那卫家公子没什么大毛病,那卫家就是再妥帖不过的人家。”
芳姐儿这才点了点头,然后想起卫继文的模样,又忍不住红了红脸,卫家公子倒是的确有一样比文家公子好,那就是模样要英俊许多。
这般想着,芳姐儿的脸顿时一片通红。
蒋明菀也是等到卫知府从省城回来之后,这才知道了,这桩婚事竟然有了这样的变故。
虽然那姑娘不必嫁给文家人了,算是个好事儿,只是她有些疑惑,卫家竟然值得巡抚大人悔婚相交吗?
等到后来仔细问徐中行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悔婚,是换婚,知府大人直接将两个女儿的婚事打了个颠倒。
蒋明菀有些无语,这不是又换了个人跳火坑。
那位三姑娘前世嫁了谁她不清楚,但是总归也没什么不好听的消息传出来,应当过得还不错,总比二小姐要强些,现在结果成了这样。
蒋明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身为外人,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
仔细想了想,蒋明菀决定还是要提点几句,否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因此她假做好奇的问徐中行,二小姐之前订了亲事的是哪家。
听到徐中行说文家,这才做出了一副纠结的姿态。
徐中行看出了其中不对,立刻道:“可有什么不妥?”
蒋明菀这才小声道:“我这也是来延宁府之前听旁人说的,我听人说,那位文家公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性子却十分暴戾,京城许多人家都有耳闻,因此在京城找不下亲事,这才往外头找。”
徐中行一愣,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衡量了一下其中的利弊,这才道:“多谢夫人提醒了,我会和知府大人商议此事的。”
如今知府和巡抚家里成了亲家,若是由卫知府说这件事,那也是顺理成章。
蒋明菀也就没再多想,点了点头:“好,只盼望不要有好姑娘落进这火坑。”
说完了旁人的事儿,夫妇俩也就早早歇下了。
这段时间,因着白文华的事儿,府衙里的人事也产生了很大的调动。
通判因为在那件事上与省城勾连,已经被知府大人参了一本,如今差事都交了在家反省,通判的差事都落到了徐中行身上。
这既是责任,也是压力,因此徐中行这几日忙的根本就不着家,也少了折腾蒋明菀,夫妻俩倒是能睡个安生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蒋明菀起身的时候,徐中行已经离开了,她这几日,倒是比往常嗜睡了许多,每日都睡不够,若不是家里还有事情要她处置,蒋明菀只觉得自己一天能睡上五六个时辰。
不过或许是因为睡眠充分,她气色倒是比以往好多了,人还胖了一些,她心里担忧自己没了身段,一边的海棠和玉兰却只笑着道:“太太已经够瘦了,如今不过是略微丰腴些,哪里就胖了。”
蒋明菀忍不住嗔笑,嘴倒是一个比一个甜。
几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家里回事的婆子管事也便来了。
蒋明菀这才去了花厅听事儿。
其实徐家人口简单,也没什么大事儿,等蒋明菀回完事儿,也才不过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蒋明菀也懒得再回后宅,便坐到花厅的暖榻上,拉着玉兰和海棠说话。
“如今家里的事儿料理的差不多了,你们两人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海棠的自不必说,我已经挑好了日子,还有玉兰,老爷代平安问了我一回,平安是再愿意不过的了,你的意思呢?”
一说这话,玉兰的脸唰就红了,往日里口齿伶俐的人,如今半天了才结结巴巴一句话:“奴婢,奴婢都听太太做主。”
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似得。
蒋明菀听了面上满是笑:“行,既然要听我的,那我就做主应下这桩婚事了。”
其实徐中行哪里有功夫操心奴才的婚事,还是蒋明菀仔细嘱咐了徐中行,徐中行又去问了平安,平安立刻高兴的什么似得应了,这才有这一遭。
玉兰红着脸低下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蒋明菀看着她这样,心中越发觉得高兴。
她这辈子虽然改变不了大多数人的命运,但是自己身边的人,能改变一个便是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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