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切割不是撕破脸。
跟亲生家, 特别是亲生母亲撕破脸，纵然在礼上站得住脚，总是会被人指着背脊说一声“凉薄”。
杨氏和凌明辉努力说服凌延找时间从族学偷溜出去与那位许久不见的舅家表姐“见一见”, 凌延只含糊混了去。
待好容易脱身回到学里，他告诫自己的小厮：“以后他们再来找我, 说我出不来。”
小厮缩了缩脖子：“是。”
这件事反倒让凌延清醒了。
以前他很烦三夫人对他期盼太高, 管得又太多。可跟亲生家比起来, 高下立现——
一边是只从他身上沾光占便宜, 才不在乎他未来如何。
另一边给他锦衣玉食，虽严苛些, 却是的盼着他能出息。
且婚姻这个事，别说三夫人是个极在乎脸面名声的, 算她不在乎, 以她的出身和娘家人脉，都找不来像茹表姐那么差的亲事来给他。
三夫人也是出身大家的嫡, 哪怕是也存了像他生母那样的私心，弄一个娘家的侄来做儿媳，随便去娘家捞一个来, 人品嫁妆都能甩茹表姐条街。
且她还答应了给他纳林嘉！
三夫人一直以来, 都分担忧凌延与自己不亲, 担忧他心里放不下原生家。大概三夫人做梦也不到, 她跟这个嗣子间的关系能进一步, 竟全靠他亲娘和亲兄长一手推动。
旬休沐一, 初九下午，学里便放了他们归家。回到家里便被告知，已经给他收拾好了新院子。
分院子的事简单。凌家人丁兴旺，便是没人住的空院子也保养得很好。将不合适的家具置换一下, 内墙重新粉，糊新窗纸，换新的帘幔，可以住人了。
他回到家照例是先和兄弟们一起去给祖父请安。
凌老爷道：“院子你母亲给你收拾好了，以后自己学着打理起来。”
凌延盼这一天很久了，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老老实实地道：“祖父放心。”
凌老爷叫人自库里取了一副四尺的山水中堂，给了凌延做乔迁的贺礼。
出来后，兄弟们纷纷恭喜他。
三郎是用胳膊肘顶他：“终于顺意了吧。”
岂止是顺意，简直是畅快极了。
小厮来说：“刚才夫人身边的姐姐来说，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咱们屋中的姐姐们都去了。公子可以直接去那边洗漱。”
三夫人活得分精致，尤其爱洁。凌延从外面回来都要洗漱换衣裳才能去见她的。
跟兄弟们分手，由小厮领着便直接去了新的院子。
熟悉的大丫鬟迎将出来，将他迎进去。
整整齐齐的一间院子，和兄弟们的院子比什么也不差。迈进屋里四下转一圈。黑漆落地柱，乌青锃亮的地砖，挂着的是莲青『色』的帘幔，摆着的一水是黄花梨的硬木家具，做工精致美轮美奂。
还有那许多陈设物，都是新多出来的，不是他房中带来的。
“都是从夫人的库里起出来的。”大丫鬟也是三夫人的直系，自然三夫人说话，“是咱们夫人的嫁妆呢。”
往里凌延不爱听这种话，总觉得三夫人施恩图报。如今听了却奇异地不再反感——施恩图报又如何，总强处处沾他的那一家。
手抚家具光滑的漆面，心，强百倍。
待洗漱好，又换上了干净新衣。
以前要他做这些，只觉得三夫人矫情，如今的全不一样了。整整衣襟，悬上玉佩，抚平袖子上的衣褶，照照镜子，精神抖擞的一个俊俏郎君。
凌延内心喟叹一声，深深觉得……这才是子啊。
幸好被继了。
待到了三夫人跟前，毕恭毕敬：“给母亲请安。”
时间是治愈的良『药』，回学里前他提出开院子，三夫人当时恼怒。如今了去了好几，那股子情绪也散了，看开了许多。
看到这么大一个儿子，俊俏精神，已经有了功名，未来可期，心中也颇欣然，眉眼温和了起来：“快坐。”
数不见，自然先问候身体起居。待这些说完了，凌延似乎欲言又止。
三夫人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说便是。”
凌延似乎有些赧然，却还是问道：“儿子的婚事，不知道母亲安排得怎样了？”
三夫人本能地蹙眉，看凌延似乎有话要说，她淡淡地道：“有什么，你说便是。”
按着以往的经验，以凌延又是对她的安排不满，有反抗心。
连她的贴身妈妈也紧张地看了一眼凌延，预备着待会两母子要是闹僵了，要说些话打圆场。
“婚姻事是父母命媒妁言，原轮不到儿子说话……”凌延微微垂着头道，“但儿子一到这是未来相伴一生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三夫人的脸『色』淡了。
谁知凌延捏着衣袖犹疑了片刻，抬起头鼓起勇气道：“秦家表妹们学识养俱佳，儿子……儿子厚颜恳求母亲，可否儿子求娶？”
转折来得出乎意料。三夫人本来已经在心中开始冷笑了，突然愕然，和妈妈面面相觑，还以自己听错了。
“你……娶秦家儿？”她不太确定地问。
凌延面『露』惭『色』，但咬咬牙，道：“儿子一定会努力读求取功名，以配得上秦家姑娘的。”
三夫人便是姓秦，秦家指的是三夫人的娘家。
三夫人顿了顿，问：“你求哪一个？”
凌延继后，也认外家，见秦家的表兄弟和表妹们。三夫人怀疑他是不是跟秦家哪个侄有了私情，或者是单方面地看上了。
凌延的回答让她意外。
凌延道：“母亲觉得哪个好哪个，儿子没有特定的人选。”
那不是看中哪个人，而是和秦家结亲。
这本来是三夫人的计划——从自己的娘家选一个侄做媳『妇』，这媳『妇』不可能不跟自己一条心。婆媳两个一起拢住凌延，让他的把凌府三房视作自己的家，而不再去惦记生他的那个家。
怎地凌延竟自己先提出来了？
面对三夫人的诧异不解，凌延解释说：“有了功名，才敢厚颜来求母亲……”
听起来仿佛是早有这，只是以前没资格不敢求似的。
三夫人只觉得有种苦尽甘来的酸楚冲上鼻腔，眼圈都红了。忙侧脸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才转来语带哽咽地道：“傻孩子，你终于通了。”
终于明白她这做母亲的是心他好。
其实，凌延完全是因被亲娘亲兄长的私心恶心到了，才幡然醒悟来的。
以前，他抵触三夫人是的。但如今，他不再抵触三夫人也是的。
只能说，人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心中的是会改变的。
他羞愧道：“以前是儿子不好，不知道母亲的辛劳。”
三夫人欣慰与她的妈妈对视一眼，对凌延柔声道：“婚姻事你尽管放心交给我。我原是从秦家给你选一个。你放心，定给你选一个贤良淑德又温柔美貌的。”
凌延直接跪下给三夫人行大礼：“劳累母亲，是儿子不孝。”
三夫人：“快起来。”
妈妈带着笑去将凌延搀起来。
三夫人又道：“你表妹们也是见的，你若是觉得谁中意些，也不妨与我说，我自去试一试。未必全都能如我们的意，但怎么样也要你去试一试。”
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亲生那边是哄着他拐着他按头硬让他娶各方面条件都不怎么样的舅家表姐。三夫人是了他要回娘家努力争取争取，力求称了他的心。
凌延忍不住，三夫人怎么不是他的亲娘呢？这明明比他亲娘对他心。
“的没有特定的人，全凭母亲做。”他坚持说。
但另一件事有些不太好开口了，不免踌躇。
三夫人看出来，问：“有什么话说，不要有顾虑。”
凌延以前不曾动求娶秦家姑娘的时候倒的没有顾虑，如今既求娶三夫人的娘家侄，却怎么能再没有顾虑。
妈妈忽然“咳”地一声，给三夫人使了个眼『色』。
三夫人微怔，忽地反应了来：“是不是还说小林？”
凌延揖下去，保证：“不管娶到哪位表妹，儿子必定与发妻举案齐眉，绝不做那等宠妾灭妻的事！”
三夫人摆摆手，无谓地一笑：“你也太看不起我们秦家的姑娘了。我们家的姑娘岂是那种拈酸吃醋，与妾室争风要独占夫君的人？”
三夫人在这种事上，特别看不上四夫人。
觉得四夫人独占丈夫，害得凌四爷生前连个妾都没有，到死只有一个独生子，实在小家子气，不像大家。
当年，她可是动三爷纳妾，求开枝散叶的。凌三爷虽没有儿子，但那是妾室们不争气，不是她小气。
在这事上，便是老夫人也称赞她的。
“只是，咱家是有规矩的人家，纳妾事总得在娶妻后。”三夫人语重心长地导凌延，“你如今是秀才了，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沉不住气。小林在咱们府里，她能跑到哪里去。她这镇里地来孝敬我，不是了求个姻缘。你把心放下来，咱们先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再说，如今你还在你四叔父服孝，便是与你舅舅们谈妥了，要开始走六礼也得等到明年夏天除了服。急不得的。”
“正好磨磨你的耐心，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了，虽然还没及冠，但已经是大人了。你呀，好好地给我用功读，其他的事，有我。”
凌延起自己让静雨带镯子给林嘉的事，额头微汗，深深揖下去：“辛苦母亲。”
母子俩摒弃隔阂。
一个觉得儿子长大了，懂得了自己的苦心和慈心。
一个觉得这一位虽未生我，但却是心我好。
两个人对这人生大事达了共识，于母慈子孝、满室温馨中把林嘉的人生给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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