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琳画过她家的房子上百次了,她记得屋顶的角度,门的纹理,她父亲作坊的影子,还有老紫杉的枝干,那棵老紫杉像哨兵一样伫立在院子边缘,她现在就站在那里,躲在后备箱后面,看着马克西姆在谷仓旁边吃草,看着她的母亲把床单挂在外面晾干,看着她的父亲削下一块木头,艾德琳看着,她意识到自己不能留下来,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可以——可以找到一种来回穿越时空的方法,就像石头滑过河流一样——但她不会这样做,因为当她想到曾经的家的时,她感觉既不像跨过河流也不像石头砸起的水漂,而是像一只命运的手,因为它已经从心底里累了。

    埃斯特尔正在关门,伊莎贝尔就在那里,一会儿和善,一会儿又充满了恐惧。

    之后,很久以后,艾迪将制作一个关于这些循环的游戏,看看她在跌落凡间之前,能够承受得了多少次亲人的变迁,朋友的离别,切肤之痛还要持续多久。

    但是现在,这种痛苦太强烈,太尖锐,她无法理解这种行为,无法忍受父亲脸上疲惫的表情和埃斯特尔眼中的责备。

    艾德琳·拉鲁不可能是这里的陌生人,对这些她一直认识的人来说,看着他们忘记她,太痛苦了。

    她的母亲溜回屋里,艾德琳放弃了树的庇护,开始穿过院子,不是前门,而是她父亲的工作室,房间里只有一扇百叶窗,一盏没有亮的灯,唯一的光线是一缕阳光从敞开的门里射出来,但这已经足够让人看见了,她对这个地方的轮廓了如指掌。

    空气中弥漫着树液、泥土和芳香的气味,地板上布满了刨花和灰尘,每一个表面都保存着她父亲的丰富工作成果,一匹木马,当然是以马克西姆为原型的,但这匹木马不比一只猫大,一套碗,只用树干上的环来装饰,一群手掌大小的鸟,它们的翅膀在飞行中展开、折叠或伸展。

    艾德琳学会了用木炭和铅块描绘世界,但她的父亲总是用刀作画,从虚无中削出形状,赋予它们广度,深度和生命,她伸出手,用她的手指顺着马的鼻子滑下去,以前她有过一百次这样的经历。

    她在这里做什么艾德琳不知道,也许是在跟她的父亲告别——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这就是她对他的记忆,不是因为他眼中那悲伤的无知,也不是因为他领着她去教堂时那严肃的下巴,而是因为他所爱的东西,他还教她如何握一根木炭,用她手里的力量来塑造各种形状和色调。

    当艾德琳长大到可以旅行的年龄,但还没有到成长发育的年龄时,她和他一起去赶集的五个夏天,总是充满风景和歌曲,在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儿出生时,他精心为她制作了一枚木制的戒指,后来她把这枚戒指献给了暗夜之神,即使是现在,她的手还在喉咙上摸着那根皮绳,当她想起那根皮绳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就会感到痛惜。

    碎羊皮纸散落在桌子上,上面画着图纸和尺寸,还有过去和未来工作的计划标记,书桌边放着一支铅笔,艾德琳发现自己伸手去拿,就像胸口的心跳发出急促的回声,她把它拿到纸上,然后开始写下“雪儿爸爸”-但是当铅笔划过纸的时候,那些字渐渐消失了,等艾德琳喃喃地说完那两个不稳定的字时,它们就不见了。当她把手放在桌子上时,打翻了一小罐清漆,珍贵的油溅到了她父亲的钞票上,洒到了下面的木头上,她慌慌张张地捡起那些纸,弄脏了她的手,还打翻了一只小木鸟,但没有必要恐慌,清漆已经被浸透了,就像河里的石头一样不断地下沉,直到消失,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去理解这一刻,去计算已经失去和没有失去的东西,清漆没了,但没回到罐子里,罐子倒空了,里面的东西不见了,那张羊皮纸和下面的桌子一样,没有任何痕迹。只有她的手被玷污了,她手指上的油迹,手掌上的纹路。

    她还在盯着他们,这时她退了回去,听到了脚后跟下木头劈裂的可怕声音,这是一只木制的小鸟,它的一只翅膀在地面上被压碎了,艾德琳同情地缩了缩——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作品,刚一起飞,就休息了,她蹲下把它捡起来,但等她挺直身子时,地上的碎片已经不见了,在她的手里,这只小木鸟又完整了,她几乎惊讶地扔掉了它,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一件似乎不可能的事情。

    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看着自己从那些她认识和爱着的人,从脑海中消失,就像乌云背后的太阳,看着她试图留下的每一个印记被抹去,被抹去,但鸟是不同的,也许是因为她能拿在手里,也许因为,在那一瞬间,这似乎是一种福气,一件意外的了结,一件错误的纠正,而不仅仅是她自己被抹去的延续,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艾德琳并不这么认为,她还没有花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这个诅咒,记住它的特征,研究完整的表面,寻找破绽,在这一刻,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了这只完好无损的小鸟,感激它安然无恙。

    她即将返回坡上的树林时,平息了这可喜的、奇怪的时刻,也许她已经错过今生,即使它不会错过——但她卷起鸟装进她裙子的口袋,远离她曾经的家,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经过那棵扭曲的紫杉,绕过弯道,一直走到城镇的边缘。

    只有她让自己回头看,让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漂移穿过田野,在阳光之下树木茂密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就回到了森林。

    维隆村的居民,不再是她的生活,她开始走向新的世界。

    ……

    1714年7月30日,法国萨尔特河畔,维隆。

    维隆就像一辆转弯处的马车一样消失了,屋顶被周围乡村的树木和山丘吞没了,等艾德琳鼓起勇气回头看时,它已经消失了,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看到乔治靴子的奇怪形状,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它们大了一截,艾德琳在晾衣绳上找到了袜子,把它们塞进鞋子的脚趾前面,好让它们合脚,但走了四个小时后,她能感觉到皮肤被擦伤的地方,血液在皮鞋底里淤积,她害怕看,所以她没有理会它,只关注着前方的道路,她决定步行前往勒芒。

    这是她走得最远的一次,即使如此,她也从未独自完成这趟旅程,她知道世界比萨尔特河畔的城镇要大得多,但现在她无法思考前方道路以外的事情,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远离维隆,远离不再属于她的生活。

    你想要自由,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说,但那不是她的,不,它更深、更光滑,衬着缎子和炊烟,她绕过村庄,绕过农田,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周围的世界似乎空无一人,就好像一个艺术家画出了风景最原始的线条,然后就从工作中分心了。

    有一次,艾德琳听到一辆马车从路上驶过,她躲进附近树林的树荫里,等着它经过,她不想走得离大路和小河太远,但回头一看,穿过一片树林,她看到了泛黄的夏季水果,她的胃因渴望而疼痛,一个果园,可爱的树荫,凉爽舒适的空气,她从一根低矮的树枝上摘了一个成熟的桃子,贪婪地咬了一口,空空的胃里充满了糖份,尽管疼痛难忍,她还是吃了一个梨,抓了一把神奇果,从果园边缘的井里舀了一瓢又一瓢的水,然后逼着自己向前,走出庇护所,回到炎热的夏日里。

    影子伸展得很长,当她终于趟过河到对面的河岸上,脱下靴子,查看她脚上的损伤,但是没有任何伤痕,袜子没有沾血,她的高跟鞋,未经修理,虽然她感到每一步都很痛苦,但她却看不出鞋子走了多少英里路后,又在铺满泥土的路上走了多少小时,该有的磨损程度,她的肩膀也没有被太阳灼伤,尽管她整天都能感觉到太阳的热量,她的胃扭曲着,渴望着比偷来的水果更强烈的东西,但随着天色渐暗,山峦渐渐模糊,没有灯笼,也看不到房子,筋疲力尽的她蜷缩在河道的边缘,沉沉的屈服于睡眠。

    不久,漂浮水面的昆虫,咬住了她的皮肤,所以她撤退到一个平坦的地方,躺在高高的草丛中,她做了很多次遐想,当她年轻的时候想要的旅行,草会吞噬房子,排档,维隆的屋顶,除了头顶上的开阔的天空,这片天空可能属于任何地方。

    现在,当她凝视着斑驳的黄昏时,她渴望着回家,不是罗杰,或者她没有想要的未来,但伍迪·埃斯特尔在树莓灌木丛中握着的手,和她父亲柔和的声音还有在他工作室里的嗡嗡声,树液和木屑的气味在空气中。

    她从未想过要失去生命碎片,她把手伸进裙子口袋,手指在寻找那只雕刻的小鸟,她之前没有让自己伸手去拿它,半信半疑地猜测它会不见了,像其他的偷窃行为一样并不会被偷走——但它仍然在那里,木头光滑而温暖,艾德琳把它抽出来,把它举在天空中,惊奇地看着,她打不破的这个小雕像。

    在不断增长的负面清单中——她不能写作,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能留下记号——这是她能做的第一件事,她可以偷。

    她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明白她的诅咒的边际,更久的时间她才会明白暗夜之神的幽默感,他在一杯酒旁看着她,发现成功的盗窃是一种匿名行为,没有标记。

    此时此刻,她只是对护身符心存感激,我叫艾德琳·拉鲁,她抱着那只小木鸟对自己说,在1691年,我出生在维隆,在一幢石头房子里,就在旧紫杉树的旁边…她讲述了生活的雕刻时光,仿佛怕她会忘记自己的曾经,也像别人那样生活过。

    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在一个完美的笼子里,她的记忆一个完美的陷阱,她永远不会忘记,尽管她希望她能忘记。

    随着夜色渐渐褪去,紫色被黑色所取代,艾德琳抬头望向黑暗,开始怀疑暗夜之神正在回望着她,那个上帝或恶魔,以其残忍的凝视,嘲弄的微笑,扭曲的面部表情,她从未画过,她凝视着星星,似乎显现出了一张脸、颧骨、额头错觉般地画在一起,还有祖母绿的眼睛。

    她咬着舌头不叫他,生怕有什么东西可能回答,她毕竟不在维隆,她不知道哪些神会在这里逗留,之后,她的力量就会减弱。

    后来,会有一些夜晚他出来面对她,这会让她谨慎窒息,她会尖叫,诅咒,并挑战他。

    今晚她又累又饿,不愿把她仅有的一点精力浪费在不肯回答的诸神身上,于是她蜷成一团,闭上眼睛等着睡觉,就在这时,她想起了树林外田野里的火把,想起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艾德琳,艾德琳,艾德琳。

    这些话像雨一样敲打着她的皮肤,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惊醒,世界漆黑一片,倾盆大雨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她拖着裙子,急匆匆地穿过田野,来到最近的一排树前,回到家里,她喜欢雨水打在墙上的淅沥声,常常醒着躺在床上,听着世界被洗得干干净净。在这里,她没有床,没有栖身之所,她尽力把衣服上的水拧干,但水已经冷却到她的皮肤上,她蜷缩在树根中,在破碎的树冠下瑟瑟发抖,我叫艾德琳·拉鲁,她告诉自己,我父亲教我如何做一个梦想家,我母亲教我如何做一个妻子,埃斯特尔教我如何与神对话,她的思绪萦绕在埃斯特尔身上。

    埃斯特尔曾经站在雨中,张开手掌,仿佛在迎接暴风雨,埃斯特尔从来不像关心自己一样关心别人的陪伴,她可能会满足于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试图想象老太太会说些什么事,如果她现在能看到她,每次她试图召唤那双敏锐的眼睛,她只能看到埃斯特尔看着她在最后的时刻,她的脸上出现了皱纹,然后消失,一生的故事像一滴眼泪的结束被匆匆刷走。

    不,她不应该想起埃斯特尔,艾德琳用双臂环抱着膝盖,试图入睡,当她再次醒来时,阳光正从树林中倾泻而下,一只云雀站在附近长满青苔的地上,啄着她衣服的下摆,她把它掸去,在口袋里找那只小木鸟,她站在那里,晃来晃去,饿得晕头转向,意识到她已经一天半没吃水果了。

    我叫艾德琳·拉鲁,她一边走回公路,一边对自己说,它变成了一个咒语,用来打发时间,测量她的脚步,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转过一个弯,停了下来,猛烈地眨着眼睛,好像阳光照在她的眼睛里,事实并非如此,前方的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种鲜艳的黄色,绿色的田野被一片蛋黄色的毯子吞噬,她回头看了看,但身后的路仍然是绿色和棕色的,那是夏天的普通色调,前面的田野是芥菜花,虽然她当时还不知道,它就是美,以一种无法抗拒的方式展示着,艾迪凝视着,有一会儿她忘记了她的饥饿,她疼痛的脚,她突然的损失,并惊叹于令人震惊的美景。

    她涉水穿过田野,花蕾刷着她的手掌,脚下踩过的植物——它们已经在她的身后挺直了,脚步被抹去了,等她走到田野的尽头,走到小路,走到绿油油的草地上,一切都显得很沉闷,她的眼睛在寻找另一个奇迹。

    不久,一个更大的城镇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正准备绕着它转,这时她闻到空气中的一种气味,让她的胃疼,黄油,酵母,面包的香甜味,她看起来就像一条从绳子上掉下来的裙子,又皱又脏,头发乱成一团,但她太饿了,根本不在乎,她循着房子之间的气味,走上一条狭窄的小巷,来到村里的广场,随着烘焙的气味,人们的声音越来越高,当她转过街角时,她看到一群妇女围坐在一个公共烤炉旁,她们坐在围着它的石凳上,边笑边聊,就像鸟儿站在树枝上一样,面包从张开的烤炉口中升起,他们的景象是刺耳的,普通而让她痛苦的方式。

    艾德琳徘徊在阴森的小巷片刻,听着他们的颤音和啁啾的声音,在饥饿迫使她前进之前,她不需要搜口袋就知道她没有硬币,也许她可以用面包来交换,但她所拥有的只有那只鸟,当她在裙子的皱褶里找到它时,她的手指不肯松开那块木头,她可以乞讨,但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面容,一双紧绷的眼睛里充满了轻蔑,那就只剩下偷窃了——当然,这是不对的,但她太饿了,无法衡量这是什么罪,现在的问题只是如何去做,烤箱旁没有操作工的身影。

    尽管她可以从他人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仍然是血肉之躯,而不是幽灵,她不能就这么走过去拿起面包,而不引起骚动,当然,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忘记她,但在他们忘记她之前,她又有什么危险呢

    如果她拿到面包,然后跑开,她要跑多远

    有多快

    然后她听到了,一种轻柔的动物声音,几乎淹没在喋喋不休的声音中,她绕着石头小屋转了一圈,在小巷的另一边找到了机会,一头骡子站在树荫下,懒洋洋地嚼着的东西,旁边是一袋苹果和一堆木柴,只需要轻轻一拍,骡子就会惊慌失措,她希望它更多的是震惊,而不是疼痛,它向前挤来挤去,撞翻了苹果和木头,就这样,广场上的人们被吓了一跳,野兽拖着一袋粮食小跑而去,广场陷入短暂但嘈杂的状态,女人们跳了起来,她们的笑声变成了紧张的喊叫。

    艾德琳像一朵云一样滑过烤箱,从石头的嘴中抢走了最近的面包,当她抓面包的时候,疼痛划过她的手指,她差点把面包掉在地上,但她太饿了,而疼痛让她意识到,这种痛不会持续太久,面包是她的了,等骡子安顿好了,谷物也重新摆放好,苹果也收好,女人们回到了烤炉旁的位置,她已经走了。

    她斜倚在城镇边缘一间马厩的树荫下,牙齿咬着未烤熟的面包,面团在她的嘴里塌陷,沉浸,甜美,难以下咽,但她不在乎,它已经足够充饥了,把她饥饿的感觉冲抵过后,她的头脑开始清醒起来,她的胸部放松了,自从她离开维隆以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人类,即使不是完整的,她绕开马厩的墙,又开始朝勒芒走去,沿着太阳的方向,沿着河流的路径。

    我叫艾德琳,她又开始了,然后又停下来,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名字,现在连这个名字都说不出来,不管她怎么称呼自己,那都只是她的想法。

    艾德琳是她在维隆离开的那个女人,就在一场她不想要的婚礼前夕,但艾迪-艾迪是埃斯特尔送给她的礼物,更短、更犀利,这个名字很快就变了,是给那些骑马去市场、努力在屋顶上看东西的女孩取的,给那些描绘和梦想更大的故事、更宏伟的世界、充满冒险生活的女孩取的,于是,当她继续走着的时候,她在脑海中开始了这个故事。

    我叫艾迪·拉鲁……

    2014年3月11日,纽约

    没有詹姆斯,这里太安静了,艾迪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一个声音迷人,快乐,但不沙哑的人,但现在她意识到,当他们在这个空间时,他是多么填补这个空间中的空虚感。

    那天晚上,他一边放唱片,一边唱着歌,一边用燃气炉烤奶酪,他们是站着吃的,因为这地方是新开张的,而且他还没有买厨房椅子,仍然没有厨房的椅子,现在没有詹姆斯,太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太过安静,厚实的地板和双层玻璃阻止了城市的声音,减少了曼哈顿的嘈杂和夜色。

    艾迪播放了一张又一张唱片,但声音只是回声,她试着看电视,但新闻的嗡嗡声比任何东西都更不重要,就像收音机里尖细的唱诗声一样,遥远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外面的天空是静止的灰色,薄薄的雨雾模糊了建筑物,这是一个可以生火、喝茶、读书的日子,虽然詹姆斯有一个壁炉,当她检查她最喜欢的橱柜,她发现盒子里依偎在后面,它是空的。

    他所有的书是历史而不是小说,艾迪知道她不能在这里渡过通宵,她又穿上衣服,穿上她自己的衣服,把被子放回床上,尽管保洁员肯定会在詹姆斯之前回来收拾整洁。

    在阴沉的天气里,从壁橱的架子上偷了一条软格子的羊绒围巾,上面的标签还在,她最后瞥了一眼,然后出发了,锁在她身后响起。

    起初,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有时,她仍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在围栏里踱步,她的脚有自己的主见,很快就带着她上了城市。

    我叫艾迪·拉鲁,她边走边想,三百年了,她的某些部分仍然害怕遗忘,当然,有时她希望自己的记忆更加变幻无常,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来迎接疯狂和消失,这是一条更仁慈的路,迷失自己就像巴里的《彼得潘》里的彼得,最后,当彼得坐在岩石上时,对温迪·达林的记忆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忘记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但被遗忘是一件孤独的事,在没人记得的时候。

    “我记得,”暗夜之神低声说,这是善意的,好像他不是那个诅咒她的人。

    也许是糟糕的天气,也许是这种伤感的情绪引导艾迪沿着中央公园的东部边缘,来到第82街,进入大都会博物馆的花岗岩大厅,艾迪一直很喜欢博物馆,在这里,历史聚集在现代社会中,在这里,艺术是有序的,文物被放置在基座上,或挂在白色小课本上方的墙上,艾迪有时觉得自己像个博物馆,只有她能参观,她穿过有石拱和柱廊的大厅,穿过希腊罗马风格的建筑,经过大洋洲展区,她在那里流连了上百次的展品,一直走到欧洲雕塑厅,那里有宏伟的大理石雕像。

    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她找到了它,它一直在那里,它放在一面墙上的一个玻璃柜里,两侧都镶着铁制或银制的框架,就雕塑而言它并不大,正好是她的手臂长度,一个从肘部到指尖那么大的木制底座,上面栖息着五只大理石鸟,每一只都准备飞走,第五种吸引了她的目光:它的喙向上翘起,翅膀的角度,它柔软的羽毛曾经是木头的,现在是石头的,作品叫做:回到,回来。

    艾迪还记得她第一次发现这幅作品的时候,那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坐在干净的白色方块上,这位艺术家,阿罗·米雷特,一个她素不相识从未谋面的人来到这里,带好奇的眼睛发现着她的故事,她的过去,并把它变成了令人难忘的,有价值而美丽的东西。

    她希望她能触摸这只小鸟,用手指抚摸它的翅膀,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尽管她知道这不是她失去的那只,知道这只不是她父亲粗糙的的大手雕刻的,而是一个陌生人,然而它是真实的,它就在那里,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她的一个秘密、一个记录,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第一个印记。

    ……

    法国勒芒,1714年7月31日

    勒芒像一个沉睡的巨人躺在萨尔特河畔的田野里,自从艾迪被允许长途跋涉到这个有城墙的城市以来,已经有十多年了,她坐在家里的马车里,坐在父亲旁边。

    现在她一踏进城门,心跳就加快了,这次没有马,没有父亲,没有马车,但在傍晚的阳光下,这个城市还是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忙碌,一样热闹。

    艾迪并没有试图融入其中——如果时不时有人朝她这边瞥一眼,注意到那个穿着脏兮兮的白裙子的年轻女人,他们就会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在这么多人中间,独处更容易,只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却听到了马蹄声,太突然,太近,差点被一辆马车踩死。

    “让开!”司机喊道,她向后一冲,结果撞上了一个拎着一篮梨的女人,它倒了下来,有三四个洒在鹅卵石路上。

    “看着你要去的地方,”女人咆哮道,但是当艾迪弯下腰去帮她捡掉下来的水果时,女人尖叫着,推开着她的手指。

    艾迪向后退去,双手插进口袋,紧紧抓住这只小木鸟,继续穿过蜿蜒的街道,向城市中心走去。路那么多,但看起来都一样,她本以为这个地方会更熟悉,但只会觉得很奇怪,一个很久以前的梦,艾迪上次来这里时,这座城市似乎是个奇迹,一个宏伟而充满活力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市场沐浴在阳光下,石头上响起的声音,她父亲宽阔的肩膀,挡住了这座城市的阴暗面,但现在,一种威胁像雾一样悄悄潜入,抹去了轻快的魅力,只留下从雾中突出来的尖利危险,一个版本的城市被另一个版本所取代。

    “城市进化”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词,但五十年后,在巴黎的一个沙龙里,她将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过去的想法被抹掉了,被现在的人抹掉了,她会想起勒芒的这个时刻。

    一个她熟悉却又不熟悉的地方。

    当一切都变了的时候,还以为它还会保持不变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当她变了,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然后变成这个——一个幽灵,一个幽灵。她用力咽着,站直了身子,决心不让自己受伤或崩溃,但是艾迪找不到她和她父亲住过的旅馆,即使她能找到,她打算在那里做什么

    她没办法付钱,即使她有硬币,谁会把房子租给一个女人自己呢

    勒芒是一座没有那么大的城市,这样的女人不会在房东那里得到任何回报。

    当她紧紧抓住裙子里的雕刻品继续穿过街道时,有刚刚过去的市政厅,市场已经关闭,地上散落的渣滓只有莴苣和一些发霉的土豆,在她能想到的四处找的它们之前,它们都不见了,被更小更快的手捡走了。

    广场边上有一家客栈,她看到一个男人从马上下来,那是匹有斑点的母马,他把缰绳递给一个马夫,这时他已经转过身去,面对着大门的嘈杂声。

    她看着马夫牵着母马穿过一条路,来到一个宽阔的木谷仓,消失在相对黑暗的地方,吸引她的不是谷仓,也不是那匹马——而是仍在它背上的背包,两个沉重的背包,鼓鼓囊囊的像一袋袋粮食。

    艾迪穿过广场,溜进马厩,跟在男人和母马的后面,她的脚步尽可能地轻而快,阳光微弱地穿过稳定的屋梁,把这个地方投射成柔和的浮雕,在分层的阴影中有几个亮点,这就是她想要画的地方,十几匹马在各自的马厩里拖着步子。穿过马厩,马夫一边给母马脱去马钉,一边把马鞍扔到木栅栏上,然后把它梳理干净,而它自己的头发则是一窝乱糟糟的结。

    艾迪低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朝谷仓后面的马厩走去,麻袋和背包撒在马之间的木栅栏上,她的手如饥似渴地在衣服的饰扣下和帽檐下搜寻,没有钱包,但她找到了一件厚重的骑马外套,一袋酒,一把和她的手一样长的削骨刀。

    她把外套披在肩膀上,一边的深口袋里装着短剑,另一边深口袋里装着酒,她蹑手蹑脚地走着,安静得像个幽灵,她没有看到空桶,直到她的鞋在桶上发出尖锐的咔嗒声,它砰的一声落在干草上,艾迪屏住呼吸,希望这声音能在马蹄声中消失。稳定住手停止了嗡嗡声,她蹲下身子,缩进最近隔间的阴影里。

    五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最后嗡嗡声又开始了,艾迪挺直身子,朝最后一个马厩走去,那里有一匹粗壮的驮马懒洋洋地躺着,在一个带皮带的袋子旁边嚼着谷物,她的手指移向扣环。

    “你在干什么”那个声音,离她太近了,就在她身后,马夫不再哼小曲,也不再抚摸那匹有斑点的母马,而是站在两条铺位之间的巷子里,手里拿着一根马鞭。

    “对不起,先生,”她喘着气说。“我来找我父亲的马,他想从背包里拿点东西。”

    他盯着她,一眨也不眨,他的脸被他那乱蓬蓬的黑发遮住了一半。

    “你想要哪匹马”

    她希望自己不仅研究了马,还研究了它们的族群,但她不能犹豫,否则谎言就会暴露,所以她迅速转向了那匹苦力马。

    “这一个”。

    这是一个很好的谎言,就谎言而言,这种谎言很容易是真的,只要她再选一匹马,男人的胡须下露出一丝狞笑。

    “啊,”他说着,用手心轻弹了一下鞭子,“但你看,那是我的。”

    艾迪有一种奇怪而令人作呕的想笑的冲动。

    “我能再选一次吗”她低声说,慢慢地朝马厩的门走去,附近某处,一匹母马在呜呜叫,另一只跺着蹄子。

    麦穗停止在男人的手掌上噼啪作响,在牛棚之间,艾迪踉跄着歪向一边,那人的手差点抓住她的脚跟,他的速度很快,很明显这速度来自于捕捉野兽,但她更轻盈,他的手擦过她偷来的外套的领子,但他抓不住她,他沉重的脚步踉跄而缓慢,艾迪以为她自由了,就在她听到清脆明亮的铃声在马厩墙上响起之前,从外面传来的靴子声。

    她快走到谷仓口时,第二个男人出现了,像一个宽阔的影子横过门口。

    “有只野兽跑了吗”他在看见她之前喊道,她裹在偷来的外套里,她那太大的靴子踩在干草上,她向后爬去,正好落在马厩里那个男人的怀里,他的手指紧抱着她的肩膀,沉重得像镣铐,当她试图挣脱时,他的紧握程度深得足以造成瘀伤。

    “抓到了,她偷东西,”他说,他脸上粗糙的胡须刮着她的脸颊。

    “放开我,”他把她拉得紧紧的,她恳求道。

    “这不是一个市场摊位,”第二个人冷笑道,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刀。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对付小偷的吗”

    “这是个误会,请,让我走。”

    刀子像手指一样摆动。

    “除非你付了钱。”

    “我没有钱。”

    “没关系,”第二个男人说着,走了过来。

    “盗贼是用肉来付钱的。”

    她试图挣脱,但他的手臂似乎是铁的,刀子在她裙子的鞋带上停了下来,像拔绳子一样拔弄。

    当她再次扭动的时候,她不再试图挣脱,而只是想伸手去拿那把藏在她偷来的外套口袋里的骨刀。

    她的手指在木柄上刷了两次才抓住它,她将刀向下刺向第一个男人的大腿,感觉刀刺进了他腿上的肉,他叫了一声,然后像黄蜂一样把她推开,把她向前扔,正好砸到另一个男人的刀刃上,刀子扎进了她的肩膀,疼痛在她的肩膀上尖叫,沿着她的锁骨滑行,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她的腿已经能动了,带着她穿过马厩的门,来到广场上,她躲在一个木桶后面,看不见了。

    男人们踉跄着从她身后的谷仓里出来,咒骂着,他们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着,还有一种更糟的东西,一种原始的、饥饿的东西,他们开始慢下来,脚步声越来越远,紧迫感消退了。

    这几个人环顾四周,然后互相看了看,她捅的那个人现在站得更直了,裤子上没有撕破的痕迹,布料上也没有浸透血迹,她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被抹去了。

    他们挤在一起,蓦然对望然后回到谷仓,艾迪向前倒下,她的头靠在木桶上,她的胸口一阵悸动,疼痛在她的衣领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线条,当她用手按在伤口上时,她的手指就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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