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罗连还是到了楼顶赴约。
除了想要弄清楚卡冯斯和自己体内七颗虫卵的事,他还有一件事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迫切地想要质问桀路斯,哪怕两人之间实力悬殊。
弥彭斯驻地有四层,是典型的平楼结构建筑,罗连的睡室在三楼,醒来后找了二十分钟无果,这座房子就像一个三层的蛋糕加个盖子,从外面能看到四楼存在,但从里面却没法登上去。
抱着最后的希望,罗连选择爬上从三楼窗户中伸出去的奇怪歪脖子树,终于,在树丛当中看到桀路斯的身影,他正闭着眼,抱臂在树枝上休息。
桀路斯壮硕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无毛的黑猩猩,脸上的伤疤交错在一起,时不时砸吧着嘴,并用手驱赶飞虫,看起来就像在这睡了一晚。
罗连正在考虑要不要原路返回,桀路斯却突然开口,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着的,嘴巴却吐出几个字:
“罗连,弥彭斯不是你躲避风雨的地方,唯阳的王座之剑也不养闲人。”
“你就是要说这种话吗?”
桀路斯的话激怒了罗连,小诺的死因他而起!自己被抓的那晚他也在场!自己离开家、离开小诺和老金都是他的错!是他欠自己的!
他现在就连神明的话都听不进去,他开口质问桀路斯,惊起树丛中的一笼笼飞鸟。
“为什么当时彭克追了上来?为什么你没能拦住他?为什么当时小诺会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十七岁的罗连眼角含泪,紧压的声音像是从石磨中挤出。
桀路斯终于睁开眼,清醒地看着罗连:“这种东西应该问你自己吧?凭什么你的希望要寄托在别人身上?”
桀路斯一脸嘲弄,“你如果能杀掉彭克,你要保护的人就不会死,因为你的弱小,因为你的逃避,因为你的自以为是,或者更直接一点——你身在唯阳,活在唯阳,却只想着自己那不值一提的安危,明明是一只虫鬼,却妄想着拥有属于人的幸福。
这就是你万劫不复的理由。”
小诺的死相浮现在眼前。罗连攥紧拳头,似乎又听到了当时巷子里淅淅沥沥的雨声,无辜惨死的摩尔,还有那几名倒霉的佣兵。
桀路斯说得没错,他想要忘记自己的无能,于是为了保全老金,为了能帮小诺报仇而来到了弥彭斯,没办法否认,他从始至终都是自私的,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是这里的一份子。
只不过是想利用弥彭斯的途中被戳穿,从而恼羞成怒罢了。
“拿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桀路斯从树枝上撑起身子问。清晨的阳光透过树荫,斑驳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就这么眯着眼睛看着罗连。
罗连哑口无言,但傲气让他无法拉下脸面,沉声问道:“卡冯斯是谁,还有我体内有七颗虫卵是怎么回事?”
桀路斯却愣了愣,随即一脸好笑的样子,半仰着脑袋,又重新躺回到树枝上。
“你到底是为什么,能在我面前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啊?就因为你是卡冯斯的后代吗?你甚至都不承认自己是一名虫鬼,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对,我承认,我是虫鬼。”罗连决定采用迂回之策。
桀路斯罕见地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突然认真地说道:“在你看来虫鬼究竟意味着什么?”
“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桀路斯深吸口气,好像永远不用吐出,睁着眼看着天空,阳光撕碎了撒在他的脸上,他直视着那些光斑,像整夜失眠的人。
罗连是第一次看见桀路斯这幅样子。
“是死亡。”桀路斯说道。
“虫鬼注定了比正常人更早迎接死亡。怎么在短暂的生命中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成为虫鬼毕生要找寻的答案。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但相同的是,亲人最终要目送自己的死亡,自己也要看着身边朋友一个一个比自己更早死去,然后在某一天,怀揣着巨大的不甘和痛苦,看着虫在自己体内破体而出。”
“没有任何办法,到那个时候,罗连你又要怎么说服自己是为了别人而牺牲,怎么说服自己的一生已经有了足够的意义。”
罗连不愿面对这种选择,他不是虫鬼,但作为一名唯阳人,他深知作为虫鬼的旅程终点注定肮脏。
生时危害唯阳,死后也会留下虫来祸害一方。在看不见终点的黑暗隧道里奔跑,毕生在肮脏和污秽中挣扎,遭受唾弃和谩骂是常有的事,这就是虫鬼的命运。
桀路斯跟罗连不同的地方在于,罗连想否认自己,而桀路斯,想改变自己。
“你不是问卡冯斯吗?”桀路斯突然拾起话题,罗连狐疑地看着他。
“弥彭斯要做的正是继承他的遗志,寻求虫鬼与人类之间的平衡。他要做的,和我要做的一样,都是改变唯阳,甚至改变整个斯托大陆。
每个弥彭斯成员都抱着一样的意志和使命感加入这里,这样的弥彭斯,你认为现在的你有资格加入吗?”
罗连恍惚间,接到桀路斯抛过来的一枚白色圆球。
树叶在沙沙沙地响,麻雀三三两两,吱喳地重新落到枝桠上。驻地里传出涅瓦尼芙丝充满朝气的声音——
“吃早饭啦!”然后是震耳欲聋,挨门挨户的拍门声。
“这是什么?”罗连看了一眼桀路斯丢过来的白色圆球,问桀路斯。
桀路斯翻了个身,从粗壮的树冠上窜到弥彭斯驻地的“蛋糕盖子”顶,一溜烟不见了人影,驻地的顶楼是一处平坦的天台,只传来桀路斯渐行渐远的声音:“正珈帝罗。”他远远地说道。
“一种能激发虫鬼全部能力的药物,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怪物,就吃下去看看吧!”
风摇摆着树叶,罗连看着桀路斯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茂密的树冠中时不时闪过耀眼的光。
罗连还回想着桀路斯临走时说的话,摩挲着手里白色的正珈帝罗药丸。
“真相应该由你自己找出来。”神明说道,突然身后就传来一阵打开窗子的声音。
“嘿!罗连。你在这干嘛呢?今天的早饭轮到我做了,是洋葱粒炒胡萝卜丝。”涅瓦尼芙丝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着罗连兴奋地说道。
罗连藏好药丸,“好,我马上就到。你可别关……”话还没说完,涅瓦尼芙丝就“砰”地一下关上了窗子。
罗连颤颤巍巍地顺着树干往回爬,窗子外面并没有把手,整个弥彭斯驻地看起来就像一块光滑方形石块,虽然破旧,却绝望的滴水不进。
罗连不停地叫喊和拍打窗子,却无人应答,看了看底下,足有三层楼的高度,而唯一的缓冲却是一片稀疏斑驳的草地。
跳下去会怎么样?
罗连弱弱地问道:“神明,我跳下去手落地,你介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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