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宋禾竟然开始紧张。

    到了开会的前三天,宋禾收到了邀请函,等三天后她就凭着这份邀请函到会场开会。

    宋禾在收到邀请函的这天,开始注意休息注意饮食了,每天晚上的睡前活动也被她一口气回绝,陆清淮只能含泪同意。

    但凡是辣的,上火的,过甜的,她通通都忍住不吃,就是怕自己会冒痘。

    这种关键时刻,说不准会留下那么一两张照片,她怎么能冒痘!

    而且,宋禾平常也待在家中减少出门,若是出门,也只去胡同外逛一圈,根本不敢走到大街上去。为啥呢,因为她怕发生意外。

    她觉得自己会被行人撞了,然后一不小心摔在地上把脸蛋擦伤。更害怕自己被车撞了,会伤筋动骨。

    宋禾的这种行为,让大家很是费解。

    “姐姐你……额,是不是有点?”小妹咬着筷子,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你是不是有点太过激了?”

    宋禾长长叹息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只要看到面前的这盘酥鱼,我脑袋中就浮现出自己喉咙被卡的画面,自己三天后脸上长痘的画面,甚至嘴角长燎泡的画面,唉!”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妄想症,要不怎么会想七想八的,一切不好的后果都在脑袋中一一浮现。

    桌上三人:“……”

    小妹没法了:“那你就天天喝粥吧,这大白米粥放点儿白糖也好喝。”

    宋禾心说她这人爱咸不爱甜,白粥加糖哪里好喝了?

    忍啊忍,她终于忍过了这三天。

    十五号这日,宋禾都跟要解放一样,凌晨五点爬起来,开始收拾打扮。

    窗外天蒙蒙亮,陆清淮觉浅被她吵醒。

    他微撑着手,极力掀开眼皮瞧着宋禾,灯光有些刺眼:“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宋禾精神抖擞:“我睡不着呀,我大概四点半就醒了,躺了半个小时还是躺不住。”

    陆清淮松开手,又躺了下去。他拿起枕头旁的手表,发现这会儿才五点钟出头呢。

    他无奈:“你不是九点半开的会吗?”

    宋禾把绑好的头发放下,又梳第二次:“对啊,不过我早点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陆清淮望着床顶不知该说什么话,幸好,幸好今天会就开完。

    宋禾足足梳了五次头发,胳膊都要举酸好,才终于梳出和第一次梳时一模一样的发型……

    陆清淮看呆,就一个普通马尾辫,怎么要梳这么久?

    宋禾解释:“马尾辫和马尾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头发梳的整不整齐,辫子太高或太低,是不是梳歪了,这些都得认真瞧着。”

    陆清淮:“好吧。”

    他突然有了兴趣,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宋禾接下来要干什么。

    宋禾要干啥?她要换衣服。

    虽然两个人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但宋禾还是做不到在这乾坤朗朗……啊不,在这天将破晓,灯火通明的环境里,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换衣服。

    宋禾躲到柜子后头,开始换衣。

    衣服就是当下最普通的,最为大众的衣服。绿色便军服,加上黑色裤子,瞧着确实不大好看,但是却很精神爽利。

    “咋样?”

    宋禾站在陆清淮面前问:“这件是米宝给我做的,好几个月前做的了,但我最近胖了些,会不会有点儿不大合身?”

    陆清淮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不错不错,很好看。”

    他是真这么觉得的,陆清淮审美和当下人绝大部分人的审美一样,不爱红装爱武装,都认为绿色的便军服才是最好看的。

    宋禾觉得问他也白问,还是得等天亮了问问小妹。

    她把人按下:“睡吧睡吧,我自个儿等会儿出门吃早饭去。”

    陆清淮突然拉住她,压抑着笑:“你不怕在外头遇到危险了?前两天喊你到国营饭店吃饭时,你不是说怕吃了拉肚子吗不去吗?”

    宋禾默默瞟他一眼:“天天的你怎么这么多事儿,睡觉吧你。”

    说完,帮他把被子一盖,然后关灯出门。

    她这个人就奇怪得很,在这天没有到来之前她心慌得不行,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的。

    可到了这天,反倒看开了,爱咋地咋地吧。

    怕嘴巴留气味,宋禾就到外头吃了一顿味道不大的早餐,又打包三份早餐回到家中。

    等她回去时,天空已亮,胡同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热乎乎的包子油条带回来,把小妹馋得刷牙时间都比往常短了。

    今天陆清淮休息,吃过早饭后,小妹和纪思华又得去学校,她和陆清淮则是在家里等着,宋禾得等到七点半的时候再出发。

    快到七点半时,宋禾喝口水,又上了趟厕所,然后照照镜子说:“走吧。”

    陆清淮骑上自行车,宋禾坐在后座上,两人朝着目标地点而去。

    大会堂门口今天颇有些热闹,宋禾下车后深呼吸一口气,冲着陆清淮挥手后转身离开。

    今天是什么会议?是表彰大会。

    这一刻,宋禾觉得自己来到这个年代后,辛勤工作了十几年,一切都很值得。

    会场守着许多记者,他们都在寻找合适的人进行采访。

    宋禾经过审核后进入其中,立即听到“咔嚓”一声,是有人拍了一张照片。

    他突然跑了过来,有些兴奋道:“哎,同志您好,您是来自源阳市平和县吗?”

    宋禾惊讶朝他看过去,点了点头。

    这位记者笑笑说:“我十年前曾经去平和县采访过一次合唱大会,当时好像见过你。”

    他说是说“好像”,但心中十分肯定。

    在那场采访中,他拍了一张照片,也正是这张照片才让他被调到首都。

    那张照片上的主人公就是这位女同志,他甚至还记得这位女同志叫宋禾。

    宋禾惊喜说:“是吗,同志你好,我叫宋禾。”

    这位记者也笑笑说:“宋同志你好,我叫钟洋。”

    说完,他趁着这个机会就对宋禾来了一番采访。新闻敏感度让他下意识抓住这个机会,他觉得这次采访将会特别精彩。

    时间渐渐推移,会场门前越来越热闹。

    日出东方,红旗招展。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在这一刻相聚一堂,接受同一份的荣誉与肯定。

    他们有医生、教师、畜牧员、工厂工人,有各行各业的工作人员,他们年龄不一样,民族不一样,家庭背景不一样。

    但此刻,他们又都一样。

    都是这个国家中,最值得尊敬的人。

    早晨九点半,会议准时开始。

    会议场内寂静无声,紧接着就是掌声如雷鸣,震彻天和地。

    宋禾心突然静了,她在这一刻注意力高度集中,脑袋中仿佛再无杂念。

    与此同时,门外钟洋在飞快赶稿。

    他很兴奋,他觉得宋禾的人生太有戏剧性了,自己这篇稿子出来,没准能占个头版。

    “……宋禾十四岁时便带着三个弟妹逃荒,十五岁时踏入幼师行业,成为一名乡村幼师……”

    “只有初中学历的她从不放弃学习,她认为幼师是终生学习的行业,要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

    “十多年的辛酸唯有她自己能知,可她从不抱怨,凭借优秀的专业知识和教学方法,从李家村幼儿园进入河西公社幼儿园。”

    “宋禾说,河西公社幼儿园是她专业成熟时期,也是各种教学方法的实验期。在这个小小幼儿园中,她走出一条适合当下的,适合广大农村幼儿的科学教学之路……”

    钟洋唰唰写得飞快,他灵感迸发,压根无法顾及细枝末节的措辞,只能趁着这股劲儿把刚刚采访内容全部写出来。

    他洋洋洒洒写下几千字,会议堂内也正举行到颁奖典礼。

    宋禾和许多人一块儿上台,眼眶不自觉红了,对着面前的镜头露出个笑容来。

    她是幸运的吗?

    不是,她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她从繁荣富强的年代,来到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她并不幸运。

    宋禾她该是怎么样的呢?

    她觉得她自己应该取得一份好工作,每天坐着地铁上下班,闲暇时画个妆去逛商场,约上三五个闺蜜一起去ktv唱歌,每天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琢磨着该怎么应付小孩的家长们。

    可实际上,她需要饿着肚子逃荒,自己头昏眼花之时还得保护着三个小孩。需要每天琢磨着怎么赚钱,需要在只有满肚子理论知识的情况下,扛起一间幼儿园。

    她需要不停努力和进步,她需要抓住所有机会,一步步从村里走出来。

    正是因为有无尽的磨炼与苦难,这才有了今天的宋禾。

    宋禾上辈子能想得到她会站在这个台上吗?不会想得到。

    可她某种意义上又是幸运的。

    在这十几年中,她遇到许多人,许多帮助过她的人。

    有姑姑,有李队长张奶奶,有练主任,有陈教授,有唐局长……

    还有三个小孩。

    三个小孩对她的全方面关爱,对她的无条件信任,让宋禾觉得自己所需要的爱意被他们填满了。

    人生总有种种奇遇,穿越更是她最大的一场奇遇。

    她能做的,就是把这场千载难逢的奇遇,变成千载难逢的机遇。

    太阳高高升起,升至红旗头顶。

    钟洋写得满面红光,在墨水都要写没之时,他终于收了尾。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时代因有这么一群人而伟大。人生的意义大抵便是如此,从乡村到公社,从公社到县城,她所办的学校越来越大,她所帮助的人越来越多,她却始终没有终焉之志的想法,这就是时代激流中的奋斗。”

    会议结束,新时代似乎真的来临。

    十月份,无数人的噩梦在这个月份就此终结,无数人迎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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