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泽和朝廷派遣的官员要去九江,而赵濯月要去荆州。
出了京城先乘车骑马,等过了信阳,长公主的人会在渡口接应,巡视河道的官员继续往东南行。
马车颠簸,官员队伍跟在公主的仪仗和圣上赐予长公主的礼物车队后面,两队人马行路有些缓慢。
暮春三月,一路南行,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马车换上了轻盈的竹帘,两侧的窗口处,竹帘高高卷起。
这次出京,赵濯月依旧只带了木棉,她粗通武艺,不用担心危险,木兰心细,留在五娘身边照顾。
时近中午,车厢落在地面上的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短,官道上扬起的沙尘细细地漂浮在阳光下,一阵马蹄声从后面传来,高卷的竹帘外探过来一道人影。
谢彦来问她,要不要到前面驿馆歇脚。
赵濯月无奈点头。
这几日行程缓慢,谢彦说,不能让宫里跟来的人起疑。柔弱的公主出行,该有的架子要拿捏起来,等官员们开始抱怨,再加快行程。
赵濯月:……
她的名声,算是牺牲了。
宫里来的人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几个女官围上来搀扶赵濯月,七嘴八舌道,“殿下一路辛苦了。”
赵濯月心想,我并不辛苦,若是没有你们,我可以骑马赶路。
驿馆的人接过路引和名刺,十分惶恐,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朝廷的官员也就算了,竟然还有公主和宫中的女官。
官员们和女官都在前堂用午膳,驿馆的餐食简陋,今日天气炎热,众人都闷闷地坐在原地休息。
有几个女官讨好似的去客房殷勤恭维赵濯月,一面抱怨路程艰辛,一面抱怨驿馆简陋。
赵濯月听她们抱怨完,只是笑笑。
女官们讪讪不已,她们原本以为公主也心有不满,她们替公主把抱怨说出来,公主会与她们亲近。
可赵濯月从来不接话,她们忽然意识到这位道纯公主在洛阳过得朴素,这点苦对她来说不足以抱怨。她不是城阳公主赵华玉,没有那些喜欢让人捧着奉承的习惯。
女官们惭愧,想要离开。
还没起身行礼,客房的门就被嘭的一声打开。
谢彦站在门外,听见了方才女官的们的话,面色低沉,一双漆黑的眸子冷冷地望过来,不用开口,女官们就背后一凉,战战兢兢,唯恐方才的话落入了他的耳朵。
公主没有抱怨,也没有理会她们,那些话叫旁人听了去,说她们挑唆离间、对长公主不敬也无可指摘。
“大人……”
女官刚开口请罪,就被谢彦打断。
“公主身边有侍女服侍,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都出去。”
女官们战战兢兢走出客房,房门又砰地一声被关上。
众人长舒一口气,又开始担心起公主。完了,谢大人不会把责任归到公主头上,训斥公主吧?
等回到前堂,又听到官员们喝着绿豆凉水,七嘴八舌议论方才之事。
“谢大人当真是公私分明!赶路行程慢,其实也怨不得公主,大人听到我们抱怨也不生气,直接去找公主商量。”
“大人若是与公主起争执该怎么办?公主金枝玉叶,还是要以公主为先,慢些就慢些吧!”
有人摆手,“公主柔柔弱弱,肯定事事都听谢大人的话。”
“听说公主与谢大人感情甚笃!公主肯定能理解……”
女官们听着听着头冒冷汗。她们方才去找公主抱怨路程艰辛,这群官员却在抱怨赶路太慢,还都被谢大人听到了。
默默看了眼后面的客房,女官们决定路上少去公主面前露脸,以免公主因为今天受的委屈而怨她们。
裴云泽静静听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通往客房过道。
下午再启程赶路时,谢彦下令加快行程,调整了车马的次序,官员们在前,公主的仪仗在中间,装着御赐物品的马车在队伍的最后面。
速度肉眼可见的快了起来。
只不过沙尘也越来越大,前面队伍扬起的风沙很快飘散到马车周围,竹帘不得不被放了下来。
谢彦调马从前面停下,等赵濯月的马车路过,与她并行,隔着竹帘说话。
有官员好奇地朝后看了一眼,无不感慨。
“肯定是公主生气了,谢大人为了我们得罪了公主。”
众人纷纷回头看,只见谢彦伸手卷起竹帘跟赵濯月说话,还没说两句就被车里的人推开手,竹帘又被放了下去。
众人脑补了一出谢彦斥责赵濯月娇气耽误行程,强行下令加快赶路速度,结果惹公主生气,被拒之不理的大戏。
纷纷感慨道,“谢大人也不容易。”
队伍最前面的裴云泽拽着缰绳,垂眸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出来。
只有陪着赵濯月坐在车里的木棉知道,方才谢大人来给公主赔罪,说委屈公主配合演这么一出戏。
话还没说完,公主嫌弃他把竹帘掀起来会吹进来风沙,连忙合上帘子。
京城。
大朝会的各国使臣来京,除了交换礼物、恭拜中原皇帝,还要订立一系列新的盟约。
京中各个坊市内涌入了一大批外域各国的商贩和各色人等,为一个月的大朝会,贸易、文化、宗|教,都会在京城蓬勃茂盛的交融。
城阳惯例去给圣上请安,说起自己这几日见识到的新奇玩意儿,十六岁的小娘子天真烂漫,逗得圣上仰面大笑。
圣上问她,“我听说清虚观来了一位云游四海的道士,会卜人前世今生,你可去看过热闹?”
城阳睁大了眼睛,“父皇!你也信这些东西吗?”
圣上笑着摇摇头,“你们小孩子家不都喜欢凑这些热闹吗,朕活了大半辈子,前世今生也罢,得道成仙也好,听听就得了,早已经不在乎了。”
城阳道,“父皇是真龙天子,无需信这些。”
圣上眼神暗了暗,转瞬即逝,“真龙天子也有生老病死,哪里真的有人长生不老?”
从含元殿出来后,城阳叫人去打听清虚观那个道士。
侍女回来禀报,“公主,确有此事,京中好些人家去寻他问卜,那老道士神神秘秘,一日只选一人进殿。”
“怎么个选法?”
侍女摇摇头。
圣上忽然提起这个道士的传闻,不可能是随口提起,城阳便放在了心上。她命人去打探,回来的属下告诉她,想要面见道士卜卦的人需要亲自到场,每日发放几十张道符,押中和道士手中一样的道符才能够进殿卜卦。
属下抬头看了眼她的脸色,默默道,“德王府世子也去过,道士不肯见他。”
意思是皇亲国戚也需要按规矩来。
原本城阳只是想替圣上去瞧个究竟,好回来讨圣上欢心,听到这里,城阳也起了好奇之心。
到达信阳的那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晌午过后,雨势变大,砸在车篷顶上,发出闷闷的敲击声。
“公主,去渡口的道路泥泞,谢大人说需要进城躲雨,等雨停了,送您去渡口。”
女官过来报信,撑着伞站在马车外。
赵濯月看着雨幕,点了点头。
官员的队伍与宫中派遣去探望长公主的队伍就此分开,一队去就近的驿站稍作歇息,等雨停之后,继续赶路。
另一边公主的车驾掉头往信阳城的方向驶去。
官员们与谢彦道别。
谢彦身为驸马,要护送公主到渡口上船后再与他们会合。
……
信阳的官员早就得到消息,道纯公主的仪仗今日会经过,他们原本要去渡口接驾,可雨越下越大,驿站的人来报,公主要进城躲雨,雨停后再从渡口走水路。
信阳城的官员们便等在城门外恭迎。
信阳知府、通判携一大批城中的官吏在雨里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前面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驾出现在雨幕里。
知府连忙挥开替他撑伞的小吏,亲自迎上去。
“臣信阳知府秦守玉拜见公主殿下。”
秦知府狼狈的在雨里举着伞行礼,后面乌泱泱的官吏也跟着行礼。
马车里的人无奈的撇了撇嘴角,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掀开了车帘。
女官曼声道,“知府大人,公主殿下不在车里。”
秦知府错愕的爬起来,“?”
女官好笑道,“殿下不喜高调,已经由驸马陪着先一步进城了。”
秦知府擦擦脸上的雨水,问女官,“敢问这位女大人,公主进城往何处去了?”
女官默然,顿了顿道,“我们也不知道。”
谢大人接公主走的时候,只叮嘱她们去城里接待官员的馆舍先住下。
秦知府脸色发黑,却又不敢得罪女官,只好扬起笑来,迎接这队人马去馆舍休息。
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馆舍的门窗被大风吹的吱呀作响。
有品级低的宫人问为首的女官,“姑姑,公主怎么还没来,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女官看外被挥毫泼墨的天色越来越阴沉,叹了口气,“不着急,雨停了才能上路,且慢慢等着吧。”
宫人有些惴惴不安,“可公主不知往哪里去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担得起?”
女官摇摇头,“有谢大人在,公主会出什么事?”
众人放下心来,在馆舍里等待。
官府的人一下午都在献殷勤,不住地打听公主与谢大人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女官面色不渝,“信阳城是你们的地界,大人们若不知公主在何处,我们又如何知晓?”
官吏们讪讪离去。
女官叹气,怪不得公主与谢大人要避开,这群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官吏实在是嘴脸难看。
入夜,风雨交加,众人这一路辛苦,睡得都很沉,等次日醒来,外面依旧下着小雨。
女官看天色,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去渡口行船,毕竟谢大人还要赶去汇合。
梳洗好正准备出门问问,迎面走来一个耷拉着脸的小吏,身后跟着一位长袍打扮的男子。
小吏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来,指着身后的人道,“女大人,这位是升平长公主府中长史,特地来接道纯公主去荆南。”
说着把令牌给女官看。
长公主府的长史头戴幞头,一身灰色长袍,面色沉静地对女官道,“长公主有令,只请公主一人前往荆南,尔等不必入荆南,长公主不见。”
说着取出一封信来交给女官,“长公主亲笔,请女官转交给圣上,待圣上看完,绝不会降罪与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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