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濯月只觉得身体随着手指一起轻颤了一下,像是潭中轻浮在水面上的莲叶,因风吹皱明镜,赧然摇晃。

    风是有温度的,是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灼热呼吸,越靠越近,他不再往下说了。

    眉毛,眼睛,鼻子……接下来是什么?

    短短一瞬间,她的神思却像是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有些许惊诧,有些许期待,心如擂鼓,险些要跳出来了,她看不见,所以更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脸颊烧了起来,像是被逼近的气息点燃了,她想伸手碰碰自己的脸,查验一下是否真的是潮红滚烫,可那只手没了他的牵引,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绵绵的顺着他的胸膛倒下,像是在敌兵攻城掠池的阵前,甘愿俯首缴械。

    风吹过来了,拂过她柔软的樱唇。

    一张一合,那人终于说话了,不像是在占人便宜,一本正经,像是收了束脩的先生,尽职尽责的告诉她,“……这是嘴唇。”

    四个字,每发出一个音节,那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份湿润的唇瓣就轻轻触碰过来,似越界又非越界,就这么轻轻碰了几下。

    赵濯月含羞闭上了眼睛。奇怪,明明本来就看不见,却为何要闭上眼睛。

    她为自己的内心的渴望再靠近一些的触碰而感到羞涩难言。

    这人怎么能这样坏呢,为什么停住不动了?

    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跳声在因两情缱绻而显得寂静的空气里不住的发出信号,羞涩地鼓动他。怪不得人们常爱说鱼传尺素,红豆相思……眼下檀郎在此,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缠绵,就由心动来诉说吧。

    按照往常,他最会得寸进尺,说什么也要凑上来讨一个吻。可如今自己也已经动了情,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故意不来相就。

    她鼓足了勇气,轻轻撅起了唇瓣,刚要撤离,虚虚放在她腰间的大掌骤然收紧,隔着薄薄一层中衣亲密无间的箍住她的腰肢,不允许她退后半分。

    谢彦的心跳,不比她矜持半分,胸腔内的血液,因为她颊边飞红,情意绵绵的主动触碰,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原来两情相悦的滋味竟是这样的柔情百转,绵绵的情意从唇角舌尖传递,像是破晓金光下盛开的莲,嫣红的花瓣层层绽放,花蕊里藏有千百种甜蜜,让人忍不住采撷。

    纤细的手臂汲取了如蜜的温存,缠上在他的颈间,两相忘情。

    衾被早已经被乱糟糟踢了下去,忽然一声娇嗔。

    “疼!”

    谢彦松开她,呼吸有些不稳,蹙眉垂眸,手指轻触刚刚离开的地方,看到那锁骨旁的一抹雪色旁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红痕。

    他歉疚地轻轻揉了揉,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被赵濯月羞恼地捉住了手。

    “不是这里……”枕上美人风鬟雾鬓,衣襟被拢在了肩头,因为那温热的唇瓣的离开,打了个冷颤,手握住他指尖,不许他再触碰。

    赵濯月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大抵也能猜到他被打断的不悦,轻轻眨了眨眼睛,抬了抬被他不小心碰到的小腿,撒娇道,“伤口,伤口碰到了。”

    谢彦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握住她的脚踝,仔细查看。

    她左腿的膝盖、小腿上都受了伤,后来又因为掉进了冰冷的水中,伤口更加严重,昏迷之时郎中就来开了药,拿纱布缠了起来。

    她说疼,谢彦不敢轻视,只好解开纱布查看有没有流血。

    “……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她就是故意的,想吓唬一下他,被人珍视难免有恃无恐,忍不住小小的娇纵一下。

    果然并没有流血,他耐心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笑了一下。

    果然她内心还是像当年那个小孩子,故意说自己崴伤了脚,就为了试探自己会不会重视,会不会怜惜。

    可也不完全是这样,她向来能忍则忍,柔软的情感藏在心底,现在可以毫无顾忌的跟他撒娇。

    悄悄探过来一根手指,在他手心挠了挠,“好了没?”

    他故意说还没有。

    于是手心里又增加了一根手指,交替来挠他。

    她咯咯地笑起来,“你骗人,我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是傻,早就包扎好了!”

    ……

    外面的属下早就在门口踟蹰半天,不知道要不要进去通禀,忽然听到有女子娇俏的笑声从窗子里传出来,心一惊,暗道,公主醒了,谢大人是不是更没功夫搭理自己了。

    原本要敲门的手讪讪收了回来。

    下一秒,屋门却从里边被人推开,他吓了一跳,看清谢彦探究似的看着自己,忙解释道,“大人,宣州知府求见。”

    他颔首,说知道了,叫属下将人带到另一处的院子里等着。

    自己重新返回房中,片刻后出来,去见宣州知府。

    既然动用了殿前司的兵马,就必定惊动了圣上。京城中不必担心,他早做好了打算。

    太子勾结前淮南节度使叛军余部谋反之事已经是证据确凿,无可狡辩,功过相抵,圣上也不能治他的罪。

    唯一能让圣上震怒的,便是赵濯月了。

    当年就是因为普恩寺的高僧一句谶语,说孟皇后腹中的孩子有一个忤逆不详的命格,圣上相信这句谶言,断不容许再有第二个升平长公主,才有了赵濯月被扔在玉真观的十五年。

    可如今她串通假借探望长公主的名义,实则与谢彦一同南下查案,还是查的太子谋反的案子,必定会让圣上警铃大作,震怒无比。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从前她收敛光芒,示弱藏拙,是因为没有今日的决心。

    既然决定了要争,那便不用隐瞒了。

    宣州知府战战兢兢说明,自己封锁住了消息,不许百姓议论昌陵之事。

    知府心中也受了极大的震撼,传闻中那个二公主,怎么和现在这个不太一样呢?因此自己赶忙来表明态度,绝不会泄露二公主在宣州出的事情。

    知府再三保证,悄悄看谢彦的脸色,却见他面色平静,朗然道,“知府大人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公主不需要向圣上隐瞒。”

    知府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请知府大人回去解除告示,此事越多人知道越好。”

    要让宣州百姓都知道,揭露平定太子谋反的人是二公主。

    知府听懂了谢彦的意思,愈发心惊胆战,这架势仿佛是要跟圣上对着来……

    但他不敢多问,在官场混迹多年,知道缄口莫问的道理,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城去了。

    纵使赵濯月再不想让他离开自己,却又不得不放他走,事情刚刚平定,他们还在这山谷中,有无数的后事要处置。

    头一遭就是要严审主犯陆朔。

    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陪她。

    谢彦听赵濯月讲了个大概,知道了上一辈的恩怨,她提起长公主有些唏嘘,心里拿不准主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姑母到底怎么看到陆朔,”她犹豫道,“或许应该给姑母写封信告知她。”

    谢彦赞同,想起杨茂审问后来回禀的消息,告诉她,“陆朔在如今半疯,常大喊长公主的名号。”

    她想起之前陆朔听到长公主时的反应,明显感知到,这样复杂背景下出生的人,注定是个悲剧。陆朔渴望长公主有朝一日认他这个儿子,同时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出生本来就不是长公主所希望的,只能带给她痛苦。

    连出生都是错的,这一生都是错的,何其可悲。

    谢彦不能反驳,却依旧耿耿于怀,“他可怜?他可怜为何要拉着你同归于尽?”

    赵濯月愣了愣,心下有小小的触动,温存的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不跟他置气,生气老得快。”

    陆朔这边的事情自有解决,另一桩是先前那位潘小娘子。

    扬州和临安到底没有藏匿私兵,只是借转运使的手替陆朔办来铁引,至于谋逆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替太子做事也是冲着仕途和巴结未来储君。

    潘小娘子被谢彦叫人送回了蜀地,只告诉她临安转运使杜大人家犯了事,信物会替她要回,将来替她送去蜀地。

    至于许家夫妇,因为知道了好友家竟然是在昌陵不知不觉替叛贼行了方便,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撇清关系得了允准,连夜回了信阳,再也不敢提什么功劳。

    赵濯月猜想,许家夫妇怕是后悔当初在信阳的渡口遇到了他们。

    她戳了戳谢彦,小声抱怨自己,“我是不是个麻烦精。”

    他皱眉,“为何这样说自己?”

    她叹息,支颐趴在桌子上捧着脸,眯着眼睛,眼前只能看到晃动的烛光。

    “我从小就过的坎坷,好像只要与我有关的人,都会招惹上麻烦,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

    他嗯一了声,一本正经道,“你没听说过吗,自古明君出世,都伴有异兆,即便没有,后人也要杜撰出来一个故事,昭示他有别于他人,史书上哪个大人物不是一生波澜壮阔,这么想是不是要好些。”

    她望过来,虽看不真切,眼睛里却也有细碎的光芒跳跃。

    谢彦沉吟片刻,像是看透了她心,“你想问,我有没有怨过你?”

    “怎么会呢,令谢家家破人亡的不是你,令我被流放人不是你,如今的一切也是我硬要走到你跟前娶了你,这不是麻烦,我甘之如饴。”

    伸手把她抱到怀里坐着,开玩笑似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公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她好笑道,“做什么主?”

    “谁欺负过我,你得给我报复回去。”

    她扬了扬眉毛,“谁欺负过你啊?圣上吗?”

    不等他说话,赵濯月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有时候,我当真是恨极了他,恨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我们的父女缘分不过短短几年,往后也不再会有了……”

    “但是一想到我若能取而代之,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感,谢彦,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像那老和尚所说,天生反骨。”

    反骨不反骨重要吗,圣上当初把谶言算到她的头上,叫她飘零落魄,可如今怎样,谋反的是赵恭。

    真是讽刺。

    谢彦抓住她捏自己耳垂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语气郑重,“那又如何,臣愿意做殿下手中的利剑,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眼眶湿润,纵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察觉到他的郑重其事。

    依旧改不了嘴硬,赵濯月哼了一声,憋住眼泪,“谁要信你的鬼话,巧言令色……”

    说着抱紧了他,在他怀里拱了拱脑袋。

    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谢彦也不避讳,叫人进来。

    来人是木棉,今日刚从宣州赶来,叫人端来清水要帮赵濯月沐浴。

    可刚进门,就看到赵濯月趴在谢彦怀里,跟只小猫似的乱蹭脑袋,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说清来意,“奴婢来侍候娘子沐浴。”

    天色已晚,月上中天,的确该沐浴歇息了。她的眼睛和伤口都不方便,只能让人帮忙。

    木棉说完,正打算去浴房备水,却忽然被谢彦叫住,“叫人把水备好,你先下去吧。”

    木棉:“?”

    赵濯月也一愣,以为他忘了自己的伤口,提醒道,“我自己洗不了……”

    他嗯了一声,神情坦荡,“我帮你。”

    一下瞬,木棉红着脸跑了出去。

    赵濯月愣愣道,“这不好吧……”多难为情啊,这人怎么能说的这么坦荡。

    她愤愤道,“你又得寸进尺!”

    他说没有,“我是你夫君,有什么不好的,木棉手脚粗笨,还是我来吧。”

    一副替她排忧解难的正义感,她刚要反驳木棉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要比他细心,可仔细一想,竟无法反驳出口。

    可她还是犹豫不决,再怎么亲密,也不曾坦诚相见,要是他替自己沐浴,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谢彦安慰她道,“你看不见,看不见就不会不好意思,何况以后……”

    她捂住耳朵,“不许说了!洗,我洗还不行吗……”

    屏风后撩开帷帐,是简易的浴房,女使早就把木桶里的水装满了,赵濯月扭捏一番,还是穿着中衣下了水,一只腿不能沾水,脚踝搭在浴桶旁,脸红的像是煮熟了的鸭子。

    难为情道,“好丢人啊……”一点都不淑女。

    仗着自己看不见,假装不尴尬,谢彦在她身后,替她梳洗头发。

    脑袋微微仰着,水流从耳边划过。

    她不住的给自己在心里安慰,反正自己也看不到,看不到就当没有那么难为情……

    终于说服了自己,指挥他手法轻点,舒舒服服享受谢彦给自己梳洗头发。

    一头发乌浓密,终于洗好了,他有些手忙脚乱。

    赵濯月催促道,“要先拿帕子擦干。”可他没找到女使把帕子放在了哪里。

    她睁开眼,轻笑一声,“不是在架子上吗?”

    说完对上谢彦奇怪的眼神。

    自己一愣,重新把视线望向周围。

    一切清清楚楚,她怎么忽然间能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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