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请进。”
埃里克换了一身干净的雪白牧师袍, 此时他正静静地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天蓝色的眼眸专心翻阅着教堂的经典,并用羽毛笔轻轻圈画标记。他金棕色的头发熨帖地梳理出流畅的弧度, 阳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愈发神圣淡漠的微光,让人不敢冒犯。
“尊敬的埃里克神父,哈伦侦探吩咐我给您传个口信。”
仆人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什么事情?”
窗边的神父放下了羽毛笔。
“哈伦先生有急事,只能先行离去,他说下次再和您来商讨解决关于弗兰克夫人的事。”
“我明白了。”
男人颔首,合上了刚刚翻阅的书籍, 精致小巧的纯金橄榄叶书签只露出了一节叶柄。
“打扰了,埃里克神父!感谢您的聆听。”仆人倒退着,恭恭敬敬地离开。
既然没了耽搁的事情,今日可以尽早出发。
埃里克慢条斯理地收拾行李,前几天要不是粗心大意的女仆淋湿了他所有备用的牧师袍,也不会在弗兰克庄园停留这么久。
该出发去王都了。
城堡,书房。
在阁楼门口被牧师和侦探惊走后,道尔顿便径直回到了书房, 完全没了招待宾客们的心思。
他推脱自己生病,请总管去陪宾客们钓鱼,自己则是不停地在书房翻找着阁楼的钥匙, 一向整洁的书房变得凌乱,让人不可思议。
“在哪里!在哪里!我的钥匙,我最纯洁最美丽的爱人……”
道尔顿着了魔一样,低声呢喃着,找遍了书房里所有的角落依旧一无所获,那种美人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一分一毫的痛苦, 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天呐!亲爱的道尔顿,你这是怎么了?”
昆蒂娜换了一身颜色更鲜艳的女仆装,她端着一盘甜点,和往常一样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如同家族的女主人一样毫不避讳。
“哦,你的衣服……可怜的道尔顿!”
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继续低头没理会自己,以为又是某种新玩法的昆蒂娜主动粘了上去,第一眼便看到了男人胳膊处被石头刮破的衣服。
女仆炽热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了男人的衣服破损处,不出预料的话,很快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灵魂交融运动。
然而。
“滚开!该死的,谁准许你靠近我的?!”
本就烦躁不堪的道尔顿厌恶地推开了女仆,低廉的香粉味、黯淡的肌肤、庸俗的脸蛋、不知廉耻的媾合、耻辱的奴隶身份——他竟然和这样一个女人胡闹了将近两个月!而完全忽略了自己那可怜可爱的妻子!
昆蒂娜要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大肆嘲讽:结婚几年都没和妻子亲近过,现在后悔了,倒是把罪过都推到了我这个仅仅和你亲热一个多月的女人身上?!听起来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可惜昆蒂娜不知道,她被男人毫无保留地用力一推,顿时失去了重心,整个人歪歪扭扭地向后倒去,惊恐地娇媚的五官几乎变形。
她伸出的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挥舞,试图抓住什么——砰!
书桌上的一个玻璃摆件被她抓在了手里,很快一起摔到了地上,碎小的玻璃在她手心割出了比头发丝还要细小的伤口。
一把黄澄澄的铜皮铁钥匙“叮啷”一声掉了出来。
“竟然在这里面!”
道尔顿来不及发火,惊喜地一把抓起钥匙,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有分给昆蒂娜——原来父亲把钥匙放到了这里面,看来,父亲根本没打算让我的妻子能活着离开阁楼……
但,上天眷顾!我还是找到了钥匙!下一步,就是清理……
“我,我流血了!得去找医师,留下疤可太不妙了。”
昆蒂娜感知到了男人身上传出的危险气息,又惊又怕地认出那钥匙柄上印刻着阁楼的模样——不会吧!该死的道尔顿厌倦了我,转而被那阁楼的疯子迷了魂?!
她装出以往在男人面前的娇纵模样,身姿摇曳中快速地离开了书房。
走廊里,女仆的脸色不断变幻——不行,我可不能让一个疯子夺走道尔顿!那是我改变命运的指望。今早,我差一点就成功地让道尔顿答应娶我了!
隔着一扇门,道尔顿怎么也不可能和疯子亲密接触。只要那疯女人死了……就再也不会影响到道尔顿了!
到时候,能站在他身边的,名正言顺的贵族弗兰克夫人,只有我!
昆蒂娜脚步一转,走向了厨房。
没过多久,女人脚步轻快地抱着一小罐黑油跑到了阁楼门口。通过石门的缺口,她确定疯子正在床铺里呼呼大睡。
昆蒂娜捋起袖子,抓着小罐子通过那个缺口伸进去,轻轻翻转抖动,黑油淅淅沥沥地被洒在门后各处。
愿你安息!
一根被点燃的寸长烛芯轻飘飘地坠落。
轰!
昆蒂娜几乎听到了骤然暴烈的火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怒吼声。熊熊火焰几乎透过那石门缺口烧灼到她的脸上,过高的温度烫的她双颊通红。
女人飞快地离开,悄悄将罐子放回了厨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她离开后,厨房里的仆人们都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刚刚是有多激烈啊!昆蒂娜竟然脸红得像被火烫了似的!
离得最近的洗菜工表示,自己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焦糊味!
厨房里的人们更加想入非非,猜测贵族老爷玩的是什么把戏。
阁楼失火被发现的很快,尤其是在湖边钓鱼的客人们,一眼就看到城堡的顶部阁楼变得通红,部分眼神不好的客人还以为是城堡想换个不同颜色的外墙呢。
许多仆人来来往往地端着盆、抬着桶,到湖边接水,然后赶到阁楼去救火。
道尔顿在石门外几乎站立不稳,脸色灰黑。在听到阁楼失火的消息后,他就手脚并用地跑到这里,用刚拿到手的钥匙打开了铁锁。
仆人们推开石门——里面的火势实在太大,石门仅仅推开了半人宽,窜出的炽热火舌就吓得仆人不敢继续推了。
还好阁楼的面积并不大,在一盆盆水持续不断的努力和时间的流逝中,大火被扑灭了。
滚滚黑烟一分为二:从窗户离开,从石门奔逃。
聚在阁楼外的人们被呛咳地几乎睁不开眼,只有道尔顿第一个跑进了阁楼里面,惊慌失措地呼唤着弗兰克夫人,企图得到一丁点的回应,完全抛却了贵族的脸面和以往的洁癖。
然而,谁都明白,在刚刚那么猛烈的大火中,没有任何□□凡胎的人能真的幸存下来——除非弗兰克夫人是恶魔的化身!
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早一点来?为什么我不早一点找到钥匙?
道尔顿几乎痛苦地呕血,他从废墟中捡起一缕奇异幸存的海藻般发丝,虔诚地放在怀里祈祷。
“这里怎么会失火?!”
“阁楼里的人在哪里?!”
刚刚做完活回来的佩里失去理智地喊叫,他冲进阁楼,愤恨地一拳打倒了道尔顿,然后就被仆人们一拥而上地押住。
对啊,为什么会失火?
道尔顿如梦初醒,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门外素来有神探之名的哈伦。
哈伦用湿漉漉的毛巾擦拭自己刚刚帮忙救火时染上的灰黑污痕,心里也对放火的人涌起杀意:
要不是自己动作快,提前救出了美人,那美人岂不是今天就葬身火海了?!到底是谁对美人有着深仇大恨?
还好的是,维克他们已经带着美人和行李先行离开这危险的庄园,前往王都了。
哈伦要不是想留下来寻找是谁放的火,消灭潜在的不安分因素,根本舍不得和美人分离。
“我来看看。”
哈伦小心地走进阁楼,敏锐地发现石门背后有一点可疑的污渍——早上他和朋友们布置假象时,石门上面还干干净净。
白净的手套一抹,放到鼻下轻嗅——
“黑油!”
“有人用黑油放火。”
出来玩的贵族们自然不会带这种东西,黑油是仆人们自己做饭吃才会用到的东西,一般都是掺杂了各种杂物,起着调味的作用,市面上无人售卖。
这就让放火的嫌疑范围缩小到了城堡的厨房。
根据犯罪者常常会重回犯罪现场的原理,哈伦让阁楼外的所有人不得走动,包括石阶上的数个仆人。
……
很快,昆蒂娜被揪了出来:掌心一股黑油的气味;没参与救火,偏偏面颊是火灼后的通红;事发前两次进入厨房;有仆人指证她端走了黑油的罐子;油罐上取下的新鲜指痕和她的一模一样……
谋杀临时起意,证据简直多如天上的繁星!
昆蒂娜咬牙不认罪,但熟悉她的道尔顿已经从女人惊慌的眼神和下意识抽搐的指节明白了就是她放的火。
他甚至不用问,都知道这个卑劣的、可耻的、恶毒的女人为什么放火!
因为他自己,因为弗兰克夫人的身份,因为他明显地表露出了拒绝和对阁楼里美人的喜爱……
“火刑!把她拖出去,实行火刑!”
说完,道尔顿终于撑不住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气若游丝。
后面的事,哈伦没再参与。他只在临走前,好心地在被绑在木柴堆上的罪人身上浇了些烧火用的柴油,负责点火的仆人一动不动站在旁边,静静等待着月光:
月亮升起,才是罪恶被审判的时候。
那时,哈伦早已追上了离开的美人和兄弟们,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的推理,和弗兰克庄园里人们的爱恨情仇——格外针对道尔顿人品的添油加醋版本。
当然,最后还有埃里克神父为可怜的弗兰克夫人作出悼词。
至此,乔瑜彻底放下了过去的一切,所有的晦涩回忆都淡化成了泡沫幻影,再也不会影响他一星半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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