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他人注视着监视器里的一幕，或多或少显露出厌恶、不适、反胃的神情，扎坦娜敏锐地注意到蝙蝠侠的不同——他很平静，这种平静不是面对恐怖场景时所流露出来的坚定意志，而是另一种她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准确，这是在一朵花上看到一只蝴蝶时的平静。
魔法师并不那么意外的叹了口气，她偏过头没再看被小小屏幕框住的重复着如蜡油一般融化的女人。直到戈登和主治医生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蝙蝠侠开口。
“是那个你认为最坏的结果。”
扎坦娜点点头，不用到图利斯大楼，阿什莉的病房残留的污秽和其中蕴藏的恐怖气息，已经揭示了答案。那种不同于黑暗空间和地狱恶魔的气息，比起邪恶更偏向过于宏大、混沌、冗杂而带来的压迫感，人在面对超出理解范围而丧失判断能力时所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无法言喻的震慑。
扎坦娜：“手札上对‘旧日’的记载和描述并不完善，它像一种污染或者说病毒，凡是直面其真容的人皆因无法理解而陷入疯狂，而疯狂的链条又将通过声音、画面、皮肤、□□甚至眼神扩散直至最后一个清醒的灵魂被裹挟。当然，哥谭的情况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她远远望向被韦恩集团维修工程阻挡的图利斯大楼，那里带给她危险的预警，但刚刚苏醒的萌芽般的“异常”并没有到生死攸关的地步，起码和阿卡姆患者接触过的医生们都没有产生异变。
蝙蝠侠捕捉到魔法师未尽的语义：“我同样受到了污染。”
人的精神可以分为两部分——感知和控制。感知情绪、感知外界和自身的存在，并以此控制思维与行动相统一。“‘异常’会扰乱你的感知，那些过于强烈的负面情绪就是它的孢子，尽管那个神秘人帮你清楚了情绪污染，但你已经进入了那个疯狂的世界，而这显然仍在影响着你。”
如果二维世界的蚂蚁爬出了平面，它就无法再用原来的视角看待自己身处的一切了。
扎坦娜没有经历过，自然无法想象。但布鲁斯抬起头，他看到哥谭的月亮——朦胧的、深蓝色的月亮，在巨大蝴蝶的翅膀之上睁开了眼睛。
“你说什么？”扎坦娜疑惑问道。
于是蝙蝠侠意识到，就像那些患者，他说出的话语，他看到的景象，乃至于他本身的一部分都超出了常理，但很快这种微乎其微的动摇就被另一股力量轻轻捏碎了。
蓝色的光晕照在他身上。
头脑中的絮絮低语说服了他。
难道月亮不是蓝色的吗？
“真是可怕的自制力。”王咋舌。
尽管他现在是斯特兰奇的助手，但当年六岁进入卡玛泰姬修习时也是天赋出众、心性超常，换而言之，成为法师本身就要求更高的能力和意志，何况最近卡玛泰姬内卷严重。但他真的没有见过像帕斯特这样的弟子，他简直要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个只输入了修炼指令的机器。
他的意思是，人们在做一件事时通常都有目的，哪怕是卡玛泰姬最刻苦的莫度也是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退一万步来说，有人单纯愿意忍受乏味麻木的训练，也是为了受苦而受苦，以满足这种另类的欲望而获取愉悦。
可帕斯特不是这样，他不享受这些，无论是从不间断堪称折磨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训练结果，对他来说好像没有差别。
“他完美的就像一个人偶。”这是个不恰当且不尊重的比喻，但那一刻王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这具人偶在他的视线中轻飘飘的摇晃几下倒在了地上。
一瞬间诸多可怕的联想浮上他心头，能力反噬、灵魂离体、恶魔附身
斯特兰奇被王千催万促匆匆赶来，神情凝重检查昏迷的青年，默然。
“他只是发烧了。”
发烧——这种普通的病症距离他们仿佛已经非常遥远，以至于他们没有想过在珠峰待两个小时会压垮帕斯特脆弱的免疫系统。
那些附着于精神海的力量显然没有改善医生的身体。
漆黑的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呼叫铃上的光。
冰冷白色的窄床，陷入高热的潮红，湿漉漉的汗水，平滑细腻的皮肤，冰雪下晦涩的山脉起伏。
在那一束绿色的细细的光无法照亮的角落，忽然发出一声焦灼而充满爱意的叹息。
古一推门进来的时候帕斯特正靠在病床床头，他放下手中的心理学著作，抬头冲她微笑。阳光从拉开的百叶窗照射进来，这张漂亮而苍白的脸上还没散去高烧带来的红晕，被柔软的枕头和辈子簇拥着，就像一只无辜纯洁惹人怜爱的小羊羔。
——这是她在走廊上听到护士们谈论的原话，当然，还有些更大胆出格的。
至尊法师晃了晃手上和她一点也不匹配的保温桶：“我在唐人街买的粥，病人没有选择权。”
帕斯特被逗笑了，但古一看出来那一点浅淡的真切的笑意很快变成了新的压力——这孩子正迫切的寻求途径以此回报这种毫无缘由的好意。
她对帕斯特的了解比他所以为的更深。
古一见证过他所有的人生。阿戈摩托之眼能带她穿梭不同的时间线和由此分支的平行世界，经历了23764次漫长的寻找后，她发现了帕斯特，而后在数以百万计的可能性里，他有着不同的身份、姓氏、相貌、年龄，唯一有一点相同。
无法感知痛苦，这是一件好事吗？
人类是奇妙而规整的造物，快乐和悲伤相对，喜爱和厌恶匹配，当你丧失了品尝疼痛、愤怒、恐惧的能力，那么相反的感知触角也会变得迟钝、粗糙并且毫无意义。古一会有这样的感受，她活得足够久，便很难对某件事产生过于强烈的情绪，喜怒哀乐变得平滑，就像投进湖泊里的石子，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浅淡的波纹——可帕斯特仍然年轻。
你确实不能说这是一种惩罚，在帕斯特的同位体中，古一见过最幸运的一个——一个完全快乐、在爱意和光明中长大的孩子。她得到过他的微笑，才能分辨出莱克医生完美的挑不出错误的温和笑容只是假象。
但那种幸运是千万分里的唯一。
这个世界的帕斯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我知道了莫度的事，谢谢你，帕斯特。”她知道帕斯特将“把卡玛泰姬大师兄带回正轨”视为他接受训练帮助的回报，就像他现在正衡量自己还能为古一、斯特兰奇以及卡玛泰姬做什么。
对于帕斯特来说，古一智慧、强大、值得信任并慷慨无私地帮助他，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谨慎，才不至于打破那段安全的距离。尽管古一没有直言，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一切和卡玛泰姬守护地球的责任，无一不印证着重大的灾难即将降临，而他正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帕斯特想过，古一会要求他像那些法师或者超英一样去对抗未知的怪异，他会面临危险、困境和死亡，走上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古一没有这么做，帕斯特反而被更沉重的压力推着自愿上前。他知道这很愚蠢，就像刻意标榜自己的正义勇敢和道德，但除此之外，他无法付出同等价值的回报。
帕斯特：“除了哥谭，还有其他地点也出现异常了吗？”
旧日由负面情绪凝结而成，哥谭作为全美犯罪之都当之无愧成为它复苏的一个节点，但不可能是唯一一个。
古一不意外他能想到这个，无论哪个世界的帕斯特都有出众的头脑，而他敏锐的洞察力和恒久的耐心能将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
“我能做些什么。”阳光从金色的柔软发梢流淌下来，但那双过分清醒的绿色眼睛让他无法像个真正备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小王子。
古一当然希望帕斯特能阻止那场灾难，但在他真正肩负起这个责任之前，她只是他的老师。她从没想过强迫他迈入危险的漩涡，这是不公平的。
她无奈地微笑：“不是所有的付出、帮助、信任与爱都要求回报。如果你将面对那些，唯一的原因是你想去这么做，而非你能这么做。”
帕斯特罕见的露出一点困惑，古一的话像是另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逻辑体系，高烧使他的喉咙变得干燥滞涩，像风吹动枯叶。
“但我们都知道，只有我可以做到。”而无论早晚，他都会踏上这条路。
他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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