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昨夜就停了。没有朱辞镜想象里的银装素裹,这些歇停不下的景都人,早在扫去雪的地上忙碌起各自的营生。只在柳树褐色的树干上,留着那么点儿残雪。

    朱辞镜走在景都最繁华的道上,环顾着形式各异的木质建筑。上头的大红的灯笼仍旧高高挂着。

    “姑娘,让开!”身后传来赶车人的喊叫。

    她匆忙前迈到路旁,给身后的马车让出路。

    “开慢些,莫冲撞了他人。”马车里的人轻声嘱咐道。

    朱辞镜一听就知是那李大人的声。她上一世和这位李大人政见不合,产生摩擦时,这人说话也总是不紧不慢的。所有人都争得面红耳赤,只有这人轻飘飘地补上几句话,这场争辩才尘埃落定。

    “大哥,慢慢走吧。”朱辞镜笑着说道,“是我想着事,没好好看路。”

    马车里的人低声叹了口气:“早说不用乘着马车出行,实在误事。”

    赶车人爽朗一笑:“老爷,你前几日才病了一场,可别逞强弄得再病一场喽。”

    “老朽心里有数。就在这儿下了吧。”李大人道。

    朱辞镜早知他要去对面的迎春酒楼,先他一步踏进了店门。

    酒楼生意红火,一楼的大堂早已满座。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几声惊呼,嘈杂的声音里,她需仔细分辨,才能听到又是哪人喝醉了酒,将平日里遮掩的秘事在众人面前挑明了。

    她侧耳去听,才捕捉到“南疆”二字。

    “掌柜,我要二楼靠窗的那张桌子。一壶酒,要陈年的。”朱辞镜跟前台说了一句,便上楼落座了。

    没过一会儿,就看着李大人处着拐杖一步一歇地走进酒楼,在她相邻的桌子坐下。

    她扣着木头桌子,耐心等着店小二将酒送来。

    这时候楼下忽地静了,只留一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怎么没听过南疆的事?”那人显然是喝醉了,话说得颠三倒四,“我当真去过南疆一趟,也见过南疆王。”

    四下俱静,无人敢去搭话。

    那人打了个酒嗝,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南疆王……嗝,有三个女儿,唯独她叶思邈不是亲生的。”

    “说什么胡话,叶思邈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有人出声打断,“要是给南疆王的耳目听了去,有你好受的。”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醉汉重重一拍桌子,“好啊,你看看,再过几个月,谁是新的南疆王!”

    “你可吹去吧。”有人不屑道,“谁不会编啊?我还说我爹是玉皇大帝。”

    朱辞镜看着李大人神色微变,掏着本小册子记下这胡言乱语。

    “您可是觉得这话属实?”朱辞镜问邻座的李大人。

    “姑娘怎么看?”李大人摸摸花白胡须,微微一笑,反将问题抛回给她。

    朱辞镜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乍听上去荒诞不经,但细细一想,这话也不是毫无由头的。”

    “此话怎讲?”李大人毫无架子地起身坐了她对面。

    “要只是无根据的谣传,景都不会处处都传这话。”朱辞镜思虑道,“我猜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而这谣传想必也有几分根据。”

    “您说呢?”朱辞镜向他发问。

    李大人往小册子上记着东西:“老朽与姑娘所见略同。”

    “不过我倒盼是叶思邈来接下南疆王的位子。”朱辞镜明白对方不会轻易表露看法,干脆抛出了自己的想法来。

    “姑娘怎会这么想?”李大人笑眯眯地问,活像一只眼冒精光的老狐狸。

    “叶思邈好歹进了行化学宫。”朱辞镜说下去,“听说在榜上也是名次考前,能力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其他几个还不知道什么货色,治理南疆说不定比不上叶思邈。”

    “姑娘此话有理。”李大人不知是不是把她的话也记了进去,“我看这南疆,是要变天了。”

    “姑娘的酒来了!”店小二端着温好的酒。

    “辛苦你了。”朱辞镜接过瓷酒壶,就着桌上摆着的杯子倒了两杯。

    “您喝酒么?”她拿起自己的杯子。

    “今日高兴,喝喝也好。”李大人说,“姑娘酒量怎么样?”

    “以前不大好。”朱辞镜小饮了一口,雪白的面上就已浮上一层薄薄红晕,“我一喝就容易红脸。”

    李大人一饮而尽:“这酒喝得痛快,身子都暖了起来。姑娘要这么烈的酒,不怕醉了?”

    “我酒量还是不差的。”朱辞镜又给他满上了杯子,“后来常常有人要和我喝酒,喝得多了,自然酒量也见长了。”

    楼下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大叫声,却早不是和叶思邈有关的话题了。

    大叫声里夹杂着几声金属碰撞的响声。大叫声过去又是满堂寂静。

    “都别动!”一声粗犷男声,霎时镇住众人。

    朱辞镜就着窗子往下望,不知什么时候迎春酒楼被人给层层围住,大门口站了一排黑衣人,面色不善地往里头走。

    李大人叹了口气,垂着眼睑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看来是碰上抢钱的了。”朱辞镜沉声道,“天子脚下也发生这种事,真是奇怪。”

    “我家的伙计都不见了。”李大人望了周身一圈,“也没有地方避避,这会糟了。”

    木头楼梯被踩得嘎吱作响,听是有人上楼。

    朱辞镜心头一沉。这拨人直接略过楼下的众人走上楼来,显然不是冲着钱财,极有可能就是冲着李大人。她既然能得知李大人出访的讯息,其他人自然也能。李大人平日里施政惹了不知多少人不满,加之他身局高位,仇人自然数不胜数。

    李大人也意识到了这点,收了本子。

    “李大人,您可真是难找啊。”为首的黑衣男子走上前来,“可终于逮到个机会。”

    “你们是谁的人?”李大人拎着酒壶,“找老朽来喝一杯么?”

    “别装了。”黑衣男子在桌子前停下“你的人全被我手下干掉了,就剩下你这个老东西。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栽在这迎春酒楼。”

    朱辞镜扫了他一眼。

    黑衣男子像是才注意到朱辞镜,接过她的瓷杯喝了一口,饮罢笑着舔了舔杯子沿:“哟,这还有个小美人呢?”

    “你!”李大人急道,“这姑娘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我的人很快就会赶来。要是我有一点闪失…”李大人瞪着黑衣男子。

    “能怎样?”黑衣男子轻佻地抓起朱辞镜纤细的手腕,“这姑娘和你一定关系没有,那不就更好了?”

    “松开!”朱辞镜感到这人神情颇为下流。

    她此时面色酡红,眼中水光潋滟,豪无威慑力。

    “不然你的主子要你好过。”她冷冷道。

    黑衣男子动作一顿,将信将疑地望着朱辞镜:“你知道我的主子?”

    “不是我在这儿拖住他,你们这群蠢东西能赶得及?”朱辞镜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黑衣男子犹豫了片刻,当即松开了手:“是不是主子的人我不知道。先绑起来,等见了主子再说。”

    身后的几人忙上前将朱辞镜牢牢绑住。

    李大人面色如常,照倒着酒。

    朱辞镜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能做的只有拖住黑衣人,等着李大人的人来。倒时候李大人和她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李大人,没想到我的刀下还能有你这种大人物。”黑衣男子放声大笑,“哈!”

    “慢着。”朱辞镜打断他,“主子怎么派你来?主子要套的话呢?”

    “套什么话?”黑衣男子眉目间尽是不耐之色,“你这碍事婆娘,是不是在拖时间?”

    刀尖直指朱辞镜,抵上她的脖颈。

    “还真是碍事。”朱辞镜眼也不眨,“刀尖指着自己人,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聪明?蠢东西。”

    “管好你的嘴。”黑衣男子握着刀,在朱辞镜面上虚划一笔,“不然就让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开花。”

    “老东西,有话快说。”他收了刀,“说了还能给你留个全尸。不然我就先砍了你这只左手,再切了你的右腿,把你一刀刀得只剩骨头。”

    “呵。”李大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蠢东西,你知道要问什么么?”朱辞镜心中大惊,赶忙叫住他。

    “闭嘴!”黑衣男子一刀砍在朱辞镜左臂,“我把今个儿你杀了,别说主子,就是天皇老子也知道不了。”

    朱辞镜吸了口气,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要误了主子的事?”

    殷红的血从伤处流出来,顺着凳子往地上流。朱辞镜艰难地摸索着绳子,粗糙的绳结被血浸得湿淋淋。

    “老东西。”黑衣男子一脚踹翻李大人身下的凳子,踩在他的大腿上,“说还是不说?”

    李大人只得面贴地挣扎起来,狼狈地手脚并用:“你休想。”

    “说还是不说!”黑衣男子一脚踩得他的脊柱嘎吱作响,“别耗爷的耐心!”

    “我来问!”朱辞镜大声喊道。

    “要是坏了主子的事,你我都别想有好果子吃。”她正色道。

    “别在这演戏。”黑衣男子提着刀,“让你问三句,问一句,他不答,我就捅你一刀,看看你是要问几句才能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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