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镜又急又气。

    天下着细雪,一点一点落在红墙下的枯草上。枯草被人踩得扁扁的,上头丢着一堆又黑又碎的冰,几乎快要融成水了。

    朱辞镜蹲在墙角,两只小手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她昨日又被先生夸了好几句。照料她的宫女也为她感到骄傲,便给她捏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捡了两枚小石子作眼,又切了萝卜尖作鼻子,其实简陋得很。

    她却欢喜得不得了,捧着小雪人窜来窜去,还忧心雪人站在窗子外头会不会冷极了。宫女被她惹得哭笑不得,叮嘱了好几次:“二公主,它近不得热,雪会化掉的。”

    “可是它真的不会冷吗?”朱辞镜眼巴巴地望着小雪人,“它没有穿厚棉衣呀。”

    “雪人又不是人,怎么会冷?”宫女笑着说。

    朱辞镜依依不舍地将它放在墙角:“你要好好待着哦,等我回来,就给你捏个大袍子,这样就冷不着了。”

    宫女见惯了她小大人的样子,见她少有地露出一点儿孩子气,不禁愈发怜爱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梨花姐姐,那我去了。”她说着要走,眼睛还是盯着小雪人,“你也要好好的,不要着凉。”

    朱辞镜喜欢这个小雪人喜欢得紧。

    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捏雪人呢。对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子来说,第一次总是有不一样的意义。第一次看见雪能看上半天,第一次见到的玩具能玩几个晚上。更重要的是,这个雪人是她的,彻头彻尾属于她的。

    她上课的时候总念着她的小雪人,好几次盯着窗外的雪,连先生问话也忘了答。先生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提前放了她回去。

    往日她总要缠着先生再问上几个问题的,这时候也顾不上了,收了书就一蹦一跳地去找小雪人。

    风里夹了几片雪,她并不感到冷,反而觉得它像轻飘飘的云,软绵绵的。

    但是当她小跑到墙角。

    那里就只剩下脏兮兮的碎冰了,上头还落了新雪。

    朱辞镜低头找了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这就是她的小雪人。

    “朱辞镜,你要谢谢我。”

    少年坐在墙上,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衣,着装端庄,面上却带着一抹轻佻的笑:“这玩意能算雪人?”

    朱辞镜拍掉手上的雪,笑盈盈地抬起头:“皇兄,你好无趣噢。”

    她似乎多看少年一眼都嫌浪费。

    天灰蒙蒙的,细雪还在飘着。少年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惹火了,出言讽刺道:“也是,这雪人和你还真配。我帮你踩碎了,这烂东西不就更配你了?”

    朱辞镜年纪还小,尚不能好好遮掩住怒气。她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皇兄要是没其他事,早些去找先生吧。先生今日可是念了您好几回,免得父皇又要生气。”

    “别把手抓出血了。”少年笑着说,“说出去和我欺负小孩一样。”

    “原来皇兄知道自己在欺负小孩呀。”朱辞镜笑着回敬他。

    “我就喜欢欺负你找乐子。”少年稳稳当当从墙上跳下来,踩在她的小雪人上,“你喜欢的东西,我偏偏要一脚踩得稀碎。”

    “你得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伸出手用力敲了敲朱辞镜的脑袋,“你这个捡来的小野种,别总对我的东西虎视眈眈。你的东西,我想拿走就拿走,想拿去喂狗就拿去喂狗。你能怎样?”

    朱辞镜疼得满眼都是生理眼泪,仍旧笑着问:“皇兄说这些做什么?不怕污了自己的嘴?”

    “少装了。”

    “你不就比我投胎投得好些?”她踮起脚凑到少年耳边,轻声说道,“你真蠢噢,连小孩子都欺负不过。”

    “那又怎样?”少年嘲讽道,“你这贱种,一辈子都只能是贱种。”

    “你猜猜那个宫女怎样了?”

    朱辞镜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对梨花姐姐做了什么?”

    她比少年矮了半个头,发起火来也和猫儿叫似的。

    “死了。”少年甩开她的手,“我许你用脏手碰我了?”

    “朱敬岩!”朱辞镜瞪着他。

    “肯叫我名字了?”少年笑了笑,“开玩笑的,小东西。”

    朱辞镜恨不得将他剁碎了喂狗。

    “我给她呀,送了一碗毒药。”少年笑得格外得意,“我叫她把这毒药送给你喝,看你还活蹦乱跳的。”

    朱辞镜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细皮嫩肉的脸顿时高高肿起。

    可是那个宫女已经死了。杀多少个朱敬岩,梨花都活不过来了。她是为朱辞镜而死的。

    “你打啊。”朱敬岩扯着嗓子笑了起来,笑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一样,“你扇我一个耳光,我就杀你身边一个人。”

    “我会告诉父皇。”朱辞镜冷冷道。

    “父皇父皇叫得这么亲热。”朱敬岩低下头看着她,“到时候看看,他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野种。灾星。”

    朱辞镜气得喘不过气,她又想冲上去,把朱敬岩按到在地上结结实实揍他一顿,又害怕他真的去杀她身旁的人。

    等到她憋着这口气,提起脚要踹朱敬岩的时候,他的脸却忽然扭曲起来。

    “辞镜?”

    “我……”朱辞镜正要骂出口的话哽在喉咙里。

    “做噩梦了?”柳惊风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烧了,我看你眉头一直皱着。”

    “早知道是梦,我就该一脚踹过去。”朱辞镜咬牙切齿道,“真是让人来火。”

    “消消气,下次梦里再踹。”柳惊风帮她扯好被子。

    “辞镜,梦见什么了?”楼失雾问。

    朱辞镜这才环顾了一圈。看样子是在太医院里的,她躺在床上,柳惊风躺在她的邻床,歪着个身子来为她扯被子。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不仅楼失雾站在她床前,还有一群同砚关切地看着她,见朱辞镜醒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辞镜醒了?”

    “别吵着人休息。”

    朱辞镜倒吸了一口凉气,恍惚道:“我方才不是还在学宫么?”

    “楼同砚将你给抱回来了!”一个姑娘抢着答道,眼神中满是崇拜,“她可厉害了!一个人抱着,连口气都不喘。”

    朱辞镜头疼扶着额头:“多谢楼同砚。”

    “不是说好不硬撑么?”楼失雾敲了敲她额头,力度不小不大,“怎么还昏过去了?”

    “诶姐姐,别敲。”柳惊风手忙脚乱地去抓楼失雾的手,“要是给人敲傻了可怎么办?你这力道,上次可是将我哥给敲得直接倒了。”

    “闭嘴。”楼失雾瞪了柳惊风一眼,“你也不让人省心。”

    “他知道你病了,死活要到太医院来。还得麻烦大夫给他多找张床。”楼失雾说,“你哥一会儿过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柳惊风悻悻地缩回被子里装死。

    “散了散了。”楼失雾挥了挥手,“先回去吧,她需得休息,过两天就能在学宫见着她了。”

    几个姑娘们退了出去,楼失雾走出去的时候不忘带上门。

    “辞镜,你怎么也病了?”柳惊风见她确实出去了,才敢做坐起来,“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朱辞镜叹了口气:“我自认倒霉。”

    “我也倒霉。”柳惊风说,“过一会儿我皇兄要来,我心里怕得不行。”

    “你皇兄是个怎样的人?”朱辞镜好奇道。

    柳惊风摇了摇头:“他跟我娘差不多了。脾气算好的,平常都是楼姐姐揍我管我,他反而不怎么对我动手。”

    “要是楼姐姐揍我,他也一定要一起揍就是。”柳惊风想了想,“揍得太狠的话,他会拦着就是。”

    “那你哥对你还挺好的。”朱辞镜说。

    “他对谁都好,对我后娘都好得不得了。”柳惊风低着头,“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慈悲得不行。我就更怕我哥了,等到他念念叨叨和你说上一堆东西,你就会发现他不是对你好,他是众生平等。”

    “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朱辞镜打了个哈欠,“有的是人羡慕你。”

    屋子的炭火烧得正好,不至于太冷,又没到让人感到热的地步。适合大睡一场。

    “他去出家最好不过。”柳惊风撇了撇嘴,“就是出了家没法娶楼姐姐。我挺怕我哥的,他这人就不太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法?”朱辞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他对我后娘好。对我后娘好的,那都不是正常人。”柳惊风被她的睡意感染了,“他对谁都好啊。你想想,一个人对谁都一样,他是不是把自己当了饭馆里的店小二,我们都成了阔老板啊。”

    朱辞镜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比方:“他对你肯定是不一样的嘛,毕竟他在世上就你和你爹两个至亲。”

    “我到宁愿他对我想你那几个哥哥对你一样。”柳惊风缓缓道,“你那几个哥哥什么心绪都写在脸上,不像我皇兄,我不知道他根本在想什么。”

    门在外被敲了三下。

    “进来吧。”柳惊风装出一副恹恹的神色。

    进来的青年有一张和柳惊风七八分相似的脸,显得更温和文雅些,只那一双眼,让人看不出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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