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盯着瓷碗盯了好一会儿,柳急雪才说:“不是。”

    柳惊风松了口气,凑过去看:“血没融到一起去。辞镜,我们俩个不是兄妹。”

    朱辞镜也不该是哭是笑:“不是啊……”

    柳惊风将瓷碗端到她眼前来看:“我就说不是吧!这样好了,我还以为柳惊风一辈子不能当爹呢!”

    他拿得不太稳,瓷碗里的水晃来晃去,两滴血在水里散开来,兜兜转转半晌过去,还是没聚到一起,反而有种相看两厌的感觉。

    柳急雪的面色差到了极点:“不是么?”

    朱辞镜有些窘迫地说:“看来是我想错了。”

    柳急雪还在看着碗里的水。朱辞镜想他一定在期盼什么奇迹发生。

    柳急雪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是他亲手在柳惊风面前将谢胧月打死的,朱辞镜说他们有点关系时,他最先提到的却是谢胧月。证明清楚不是了之后,他又一幅很遗憾的样子。

    这个屋子里就只有柳惊风还在说话:“辞镜,放心下来了吧?”

    他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尴尬的氛围,笑着说:“爹,我娘就留下了两个儿子。她再疯,也不至于拿着自己的孩子送到别的地方去。”

    朱辞镜叹了口气。谢胧月都给他下毒,将他害成那个样子,他还是在傻兮兮地给谢胧月说好话。

    “她没你想得那么糟。”柳惊风轻声说,“她只是被逼得太紧了。”

    “柳惊风,手伸过来。”柳急雪淡淡道。

    “柳急雪,我娘生我的时候你在门外看着。”柳惊风火大了,“你别自己魔怔了。”

    “陛下,二殿下那边……”许太医在门外着急道,“陛下能不能过去看两眼?”

    柳急雪看了一眼朱辞镜,起身走了出去。

    “好好养伤。”他说。

    柳惊风见着他走远,把门关上还嫌不够,还拖着太师椅堵在门后头。

    “柳惊风。”朱辞镜看着想笑,“别堵着,要是许太医一会儿有事要进来,那可就麻烦死了。”

    柳惊风将最后一条缝也堵上,才放下心:“防柳急雪。”

    “柳急雪最近不对劲。”柳惊风坐回床沿上,“有点剑走偏锋。他真的一下子老了好多好多。以前我跟他走在街上,有人会以为我们是长兄和幼弟。今日我看着他都以为我在看我爷爷。”

    “他的烦心事太多了。”朱辞镜说,“楼姐姐和你哥定亲宴他要操劳,你哥的病他也要操劳。”

    柳惊风的门关得紧,原本照在她面上的太阳光被挡住,她只看见梧桐树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雕花窗棱上。

    “他的烦心事多,别人的烦心事就不多了么?”柳惊风说,“我倒宁愿回到他当将军的日子,那时候他和老皇帝心都不坏的。”

    朱辞镜笑了笑:“后来两个都不能算好人。”

    “他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柳惊风怒气未消,“还要和我滴血认亲。真是疯透了。”

    “为了当皇帝,什么人都会疯掉。”柳惊风眉眼低敛,“希望我哥以后别也这样。”

    “他不会的。”朱辞镜说,“他身边还有楼姐姐。楼姐姐明事理,拦得住他。”

    “你哥的病怎么样了?”朱辞镜又问,“怎么又反复了?”

    “还好。”柳惊风低着头看她,“就是我娘留下的毒被勾起来了,有点儿折腾人。”

    他拨了拨朱辞镜眼角的碎发:“要是这回挺过去了,以后我娘的毒就对他一点法子都没了。他这还算因祸得福呢。”

    朱辞镜反握住他的手:“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没管好何思远。”

    柳惊风的手还是这么烫。

    “对不住他的是何思远。”柳惊风轻声说,“何思远跑到南疆去了,我爹也动不了他。他躲在寺庙里讲学,南疆那些人还说他是佛陀转世专门来普渡众生。”

    朱辞镜的指尖在他手心一点:“他倒是快活。”

    “还是柳急雪拿我哥作诱饵。”他说,“他的错。”

    “柳急雪把你丢天牢里去,你没事吧?”柳惊风抓着她的手指,在薄毯上写着字。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朱辞镜说,“天牢里有老皇帝关进来的人,还有反对柳急雪的。他们人不坏,我进去的时候,他们还唱曲子哄我,怕我难过。”

    “我爹这样做不行。”柳惊风画着横,“他关了一个人,那人的亲戚朋友发觉了,就得把亲戚朋友也关进去。这样有点异议就关,总会有人看出蹊跷。”

    “他还想把李大人关进去。”柳惊风收了手,“我劝下来了。辞镜,你知道我写了个什么字么?”

    “什么字?”朱辞镜想了想,“猜不到。”

    “写了个好。”柳惊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练了好久的,终于把这个字写好看了。不过还是写得没你写得好看。”

    “我们都要好好的。”柳惊风轻声说,“不要再死人了。”

    朱辞镜也想。柳急雪肯定不会放过她,他连不合他心意的臣子都要关天牢,更别说她这个谋反的了。

    “对了辞镜,我拿了榜首。”柳惊风说,“榜首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先生们都夸我呢。”

    朱辞镜笑着说:“柳惊风真厉害。”

    柳惊风嘴角的弧度都快要压不住了:“那是辞镜教得太好了。徐有容气的不行,她这次只拿到第三。”

    “学宫怎么样?”朱辞镜听他讲学宫里的琐碎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大头呢?”

    “大头死了。”柳惊风说。

    “嗯?”朱辞镜还以为他在说笑。

    “他去找朱敬岩。”柳惊风面上没了笑容,“朱敬岩不愿搭理他。他的名声太臭了,回来的路上恰好下雨,打了个滑,掉进河里了。”

    朱辞镜讨厌他讨厌得不得了,但是听到他死了,心里又闷闷的。大头的年纪也不大,他家就他一个孙子,也没有孙女什么的,不知道老太太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叶思邈传了信过来。”柳惊风从袖子里掏了掏,“我本来打算去天牢的时候告诉你。你掏出来你看看,看完了我收着,不然柳急雪发现了就不好。”

    他只说了叶思邈的,拿出去确实厚厚一叠:“还有许香兰他们的,我就拿了一些来。余下的留在我那。”

    朱辞镜等他拆开:“辛苦你了。”

    “写得挺离谱的。”柳惊风说,“我告诉贺老二你被我爹抓了,他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当皇帝,或者逼宫。他想了想怎么入宫勤王。”

    朱辞镜没忍住笑出了声:“是这剑呆子说得出的话。”

    “叶思邈更离谱。”柳惊风拿着纸给她看,“她说要不南疆挑个好日子造反,她当皇帝,摄政王留给你做。她还问我要不要来当太子。”

    “他们说的都差不多。”柳惊风给她看了好几张,“徐有容和许香兰商量了一下,暂时不要起起武力冲突。”

    朱辞镜笑了一下:“柳惊风,挺可靠。”

    “嘿嘿。”柳惊风一笑就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先明着给我爹提吧,我爹应该不会放人。”

    “你爹是想借着这机会,把跟我扯上关系的全丢天牢。”朱辞镜说,“不过人太多,他一时半会丢不完,还容易被反咬一口。谢云溟到哪去了?”

    “谢云溟的信在这儿。”柳惊风掏出一个小纸片,“王公公给我的,王公公叫我好好照顾他主子。他是你的人么?”

    朱辞镜愣了愣:“不是。”

    “他是谢家的人吧。”朱辞镜说,“谢家在暗处。她写了什么。”

    “叫我写完第七卷去找她,去章台街,带着簪子。”柳惊风皱着眉,“这还是我卖话本的时候,一个姑娘落下的。不过那姑娘头上有支簪子,嵌了点翠绿。”

    朱辞镜一下子就想起谢云溟给她的点翠簪:“你从我头上取下那支簪子,簪子是谢云溟给我的,说是谢家的信物。”

    “章台街是个好地方。”朱辞镜道,“柳急雪的人盯着你,你这些日子多见些人,别让他察觉出哪些是你的人。”

    “我明白。”柳惊风接口道,“我把跟我扯得上关系的全找了一遍,柳急雪慢慢想,想到明年也想不明白。”

    柳惊风捏着簪子:“唉,我居然有一日会接这女人的玩意,还要心平气和去见她。”

    “柳惊风,你不该恨她了。”朱辞镜看他,“她一辈子都被毁掉了,你没必要去恨一个没有将来的人。”

    “不值得。”她说,“不是叫你释怀,你的恨应该放在其他东西上。”

    柳惊风苦笑道:“别劝我了,辞镜。我知道她是被谢胧月害成这样的,但我还是会恨她。没办法。”

    “就像何思远一直恨朱敬岩,恨柳急雪。”他说,“我们都知道这样没用,但这种恨消弭不了。”

    “或许你和我爹之间的突破点,就在你的真实身世上。”柳惊风收好纸片,生硬地转开话题“谢云溟应该查出点东西来了。我这次去见她,就都知道了。”

    朱辞镜没答话。

    她的困意一阵上涌,牵着柳惊风的手就睡了过去。

    柳惊风压着声笑。

    窗子外的梧桐还是随着风晃,鸟一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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