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光火石的飘移,易鹤野连车带人拐进巷子里,爆炸般的轰鸣声四起。

    此时,浑浊的空气被霓虹揉变了色。

    易鹤野直接俯身,用手臂力量将车头强行从惯性中纠正过来,精准地拐进了一条断头巷。

    巷子里人很多,易鹤野快速扫了一眼——

    没有羊,也没有牵羊散步的人。

    跟丢了?还是自己看错了?

    他皱起眉,把机车停在巷口,习惯性地将枪上膛,朝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大概在举办什么活动,简陋的舞台被镭射镀得刺穿,灯五颜六色的流氓们簇拥成一团。

    但这都不是易鹤野关心的。

    他全神贯注地搜寻着那只大白屁股,目光宛如扫描仪一般,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角落落。

    精神过于集中的时候,易鹤野往往会忘了自己在哪儿。

    此时,他的眼里只有要找的肥羊、和除了肥羊之外的背景板。

    这一条街没有他要找的目标,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嘈杂和喧嚷才骤然灌进他的耳朵里。

    这时候,那个被人拥成一团的舞台上,突然传来一个荡漾的女声:

    “那边那个银发的小帅哥~你成年了吗~看起来好小哦~”

    易鹤野成年七年有余,还是会被时不时认成未成年。

    为此,他特意染了头发、还打了一排很社会的耳钉,得到的结果就是,从被误认为未成年,变成被误认为不良少年。

    此时,易鹤野被点到名,下意识回头,脸“腾”地红起来——

    舞台中央,一个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女ai正朝他抛媚眼:

    “小孩子夜不归宿,回家可是要被打屁股的~”

    台下,下流的挑逗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哄闹着要把易鹤野送上台。

    有荤素不忌的,趁乱就想占易鹤野的便宜。

    “操!”一声惨叫,易鹤野一个提膝击中对方小腹,又一个别手将那人的胳膊直接脱臼。

    趁混乱的人群没反应过来,易鹤野戴上兜帽,把自己藏在喧闹中撤离了。

    临走时,易鹤野一不小心瞄到女ai摇来摇去的机械猫尾,又听见广播里极度夸张的呻|吟,脸上再一次火辣辣的刺痛。

    他赶忙撇开了目光,赶紧快步离开。

    终于走到路尽头,拐进一条无人的街道,易鹤野在一边的无人售货机里买了盒烟,强行冷静自己。

    他抽出一根,没有点燃,就这么干巴巴叼在嘴里。

    易鹤野不喜欢抽烟,但他觉得叼着烟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凶,就不会有人敢惹他,也不会有人再说他是未成年了。

    染发、打耳洞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为了弥补自己天生显嫩的相貌劣势,易鹤野一直在努力。

    就在他咬着烟,打算一个人静静时,一阵清幽的檀香卷走了舌尖的烟草味。

    身侧,一间没有招牌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走了出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直觉宛如电流般直窜上脊梁,易鹤野停下步子,扭头看他——

    这人约莫比易鹤野高半个头,相貌极好,皮肤冷白,眼睛是罕见的翡翠绿,精致的五官几乎找不出可以挑剔之处,整个人像是个橱窗里精致的展品。

    而他的穿搭也十分斯文讲究——颇具质感的黑色呢大衣、笔挺整洁的白色内衬,漂亮的金丝边眼镜。

    整个人充斥着儒雅的书卷气,不像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易鹤野的目光,男人顿下步子,直白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男人的言行举止也颇有风度,对上易鹤野不善的目光,只是伸手抚了抚眼镜,微微点头,还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男人问。

    易鹤野没作声,依旧死死盯着那男人的眼睛,而男人便也微笑着回盯。

    这人的微笑像是特意练过,温和又有分寸,但易鹤野却觉得眼镜片儿的背后,藏着叫人战栗的危险。

    如果是在以往,易鹤野觉得不对劲的下一秒,枪声就绝对已经响起了。

    但这回,他没有敢莽撞——这家伙的眼睛、声音、表情,都找不到任何破绽,但他偏偏就是有着挡都挡不住的直觉。

    于是他试探道:“刚刚好像看到你在遛羊?我第一次见,觉得好奇就来问问。”

    镜片后的翡翠色里似乎划过一丝冷意,但在易鹤野准备掏枪的瞬间,又消失无踪了。

    “是啊。”男人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门面,“宠物医院,我刚刚带它去看医生。”

    似乎是听到男人的召唤,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只探头探脑的大肥羊悄悄挤了出来。

    这是一只硕大的黑鼻羊,蓬松的白毛想一大朵棉花,黑黑小小的四肢藏在身子下面,像是插进热狗里的四根牙签。

    那羊对易鹤野十分戒备,几乎是贴着墙,慢慢挪向了自己的主人。

    易鹤野盯着蠕动到男人腿边的羊,问道:“你也喜欢sheep?”

    男人怔愣了一下,微笑着点头:“对,听学生说过,感觉很有意思,所以跟风买了一只小羊。”

    易鹤野闻言,冷笑起来:

    “嗯,sheep越狱一个月,所以你提前二十五年,买了个博物馆里都找不到的旧款电子羊,超前预祝他越狱成功?”

    空气中似乎冒出了火药星子,下一秒,易鹤野就火速转身,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朝他逼近过去。

    “砰”地一声闷响,抓捕枪在电光火石间发出电流,易鹤野的左手已经伸向腰间去拿束缚锁,但灰尘消散时,眼前本应当躺着两具空壳的巷角,此时却空无一人。

    “轰!”身后,闻讯赶来的机车已然横在巷口堵人,易鹤野迅速按下外骨骼的压缩喷气按钮,蹬着墙边,迅速飞到男人身侧。

    一切都太风驰电掣,男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易鹤野从身后别住了手臂。

    易鹤野向来是讲究效率的人,动作从不图华丽,只追求迅速准确。

    束缚锁在浅紫色的霓虹下闪烁起来,此时夕阳刚好垂落,夜幕降临。

    “别动。”易鹤野冷声,将束缚锁快速合拢,一直看到绿灯亮起,松了口气。

    “您涉嫌违反人工智能管理条令第279条,请您配合我们的……”

    话音未落,路边那一直待机的傻肥羊突然弹射而起,直奔着两人撒蹄子拱来。

    易鹤野讨厌带毛的动物,已经举枪对准了羊的脑袋,身后的男人却直接将他拉到身后,自己挡在那头发疯狂奔的羊面前:

    “小云朵,停下来,不要伤到这位长官了。”

    那羊听懂了他的话,立刻一个紧急刹车,滚到男人的腿边蹭起来。

    然而这和谐的画面没有持续三秒,易鹤野直接伸手,毫不客气地将身后那人抡过肩摔到地上——

    他自认为很少暴力执法,除非是对方把他惹毛了,比如故意放羊来拱他,还装模作样整一出虚假的英雄救美。

    易鹤野这一招过肩摔丝毫没留情面,直截了当就是把人往散架了摔的。

    但料想中的惨叫声并未响起,眼前扬尘散去,绵羊已经被小明的机械臂举在空中,漆黑的四脚缓慢而绝望地蠕动,而男人却刚好轻巧地落定在他对面。

    易鹤野心中警铃大作——这是第一个被他摔了,还能泰然自若站在原地的家伙,或许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危险。

    男人站在原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面上依旧是那让易鹤野全身难受的笑意:“执行官404号,易鹤野。”

    易鹤野浑身一滞,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拿起了自己胸前的工牌。

    “别担心,长官,我不会投诉你的。”男人礼貌地将工牌放下,“不过我诚挚地建议您换个工号,404可不是什么好数字。”

    就在男人转身离开的前一秒,易鹤野一个果断利落的侧步,抬手间,被那人夺走的抓捕枪,转眼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黑洞洞枪口直指男人的脑袋,易鹤野冷声道:“违抗执法,执行现场报废程序。”

    他看着那面不改色的男人,烦躁地把手指移上扳机,就在开枪的前一秒,耳麦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接到群众举报,执行官404在未确认市民身份的前提下暴力执法,现责令立刻终止您的行为,如枉顾警告执意坚持您的非法行径,系统将在五秒后强制中止执法,并将您纳入被执行人系统。”

    纳入被执行人系统,意味着易鹤野的执法资格将被全部取消,卡里没有提出来的工资也将全部冻结,严重者可能还会面临15到20天的□□。

    一瞬间的犹豫让易鹤野分了神,只是片刻时间,那人竟伸手拂上了他的那只机械臂。

    “手很漂亮,404先生。”

    男人的指腹在他的义肢上认真拂下来,仿佛在轻轻摩挲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那柔软的指腹带着皮肤的温热,立刻顺着传感器爬了易鹤野满身。

    “下次不要再带它来看色|情表演了。”

    在易鹤野的血压飙升到危险值的前一秒,那男人牵着那雪白的大绵羊,悠哉悠哉地消失在了易鹤野的视线中。

    易鹤野盯着眼前闪烁着霓虹灯光的巷口,良久才骤然反应过来——

    妈的,那家伙不是说不会举报自己的吗??

    简直越想越气,易鹤野憋了好久,终于恨恨地骂道:“操!”

    易鹤野回收ai向来先斩后奏,因为极高的专业素养,他从没有过误判的情况。

    他相信这次也不是误判。

    如果不是督察莫名其妙插一脚,这可恶的羊人早就原形毕露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把抓捕枪——短短几分钟,这把枪被那男人摸走,又被易鹤野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回来。

    至少自己把东西抢回来了,不至于气到心律失常。

    油门轰响,高速吹来的风迎面吹来,银白色的刘海便被“唰”地掀起,露出白皙的额头。

    一抬头,刚好看见大屏幕上蹦来蹦去的羊,易鹤野的左手便又立刻攀上那指腹遗留的温热。

    像是被某种哺乳动物舔舐了全身,黏糊糊得叫人恶心得慌。

    血压再次飙升,易鹤野狠狠地甩了甩左手,像是拼命要把不小心粘上的脏东西丢掉。

    油门踩到底,机车声把整条街道都要炸翻了天。

    一直等车轰隆隆轧过了了脏街,手上恶心的感觉终于勉强消散了丁点儿。

    小明这才小心翼翼问:“野宝……咱们这是判定失败了吗?”

    “判定失败”这四个字对于猎手来说是常态,但出现在以“零失误”打开知名度的易鹤野身上,就是白纸黑字的屈辱。

    他回想着那人与自己交手的画面,像这样的有来有往,易鹤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这让他在愤怒和羞恼中,又渗出一丝隐秘的期待来——

    “没有失败。”易鹤野说,“我敢确定,他就是个ai。”

    “我会亲手抓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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