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野本以为这一夜对他来说会有些难熬,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还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主角当然是他和简云闲,他们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分道扬镳。

    但和他想象中不同,  这次别离似乎没有太多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惊人的默契,  易鹤野举起枪的时候,  对面黑洞洞的枪口也正好指向了他的眉心。

    这场生离最后的结局必然是走向死别,  但当他在简云闲温和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释然的笑意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似乎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闹钟和枪声是一起响起来的,易鹤野情绪平稳地睁开眼,  丝毫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剑拔弩张的枪战该有的模样。

    他起身站到窗前,  看着明媚的阳光,  呼吸了一口b区新鲜的空气,  整个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烧也退了、头也不疼了,  除了某处还有一些浅浅的不适之外,昨天的一切都像是过眼云烟一般,  被那一声枪响彻彻底底勾销了。

    虽然直到醒来,  易鹤野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枪响,  但他知道,  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倒下之后,  天空就亮了。

    他站回床前,  快速换好了衣服,  顺便测试了一下这个刚刚上岗的左手。

    昨天的体验告诉他,  至少痛觉感知这一块,  它是非常合格的。

    眼下,扣扣子、叠被子、拉套筒、验枪……一系列的动作顺风顺水地完成,无论是从精度上还是力度上,都让易鹤野十分满意。

    于是他干脆直接过去训练室来了一组握力加臂力训练,瞬间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活了过来。

    冲了个快澡后,易鹤野满身舒爽地跑去餐厅吃早餐,这活力满满的样子把李局都吓了一跳。

    “没事儿了?”李局惊奇地问。

    易鹤野笑起来“就没有过。”

    李局狐疑地看着这家伙——他能明显感觉到易鹤野的性格越来越开朗,情绪也越来越鲜明了,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没有敢把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易鹤野没想到那么多,分分钟已经给自己倒好了牛奶,他一边愉快地切着面前半熟的荷包蛋,一边抬头问“李局,这段时间案子还有进展吗?”

    “这个案子再往下查,就必须要牵扯到a区内部的事情了。”李局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向那边发函申请协查,但是至今没有得到回复,感觉希望十分渺茫,大概率是要搁置了。”

    易鹤野一听,皱起眉毛来,整个人不爽极了“他们a区凭什么这么牛逼?直接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李局苦笑起来“其实你这么说也没错,a区属于完全自治区,跟我们用的都不是同一个法律体系。”

    易鹤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是越想越生气——或许是因为以往的a区和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两边老死不相往来的错觉,直到现在这一起跨区案件的发生,才让他意识到,面前这座巨大的高墙,只是单向拦住了外人往里去的步伐,却丝毫挡不住从里向外渗透的罪恶。

    “靶心”以内的人可以随意地在自己的领土之外杀人,然后再躲回那一方老巢,以高墙为借口,躲过一切制裁与惩罚。

    ——凭什么?

    像是看透了易鹤野的心思,李局解释道“毕竟我们其他四个区都是接受着a区的领导,接受着a区带来的科技与文化,从这些方面来讲,这些所谓的‘特an行为’,也是无可厚非。”

    易鹤野正愤愤不平着,就听李局继续开口道

    “受害者家属那边,主要是安全科负责调解,因为大部分人已经确认遇害却也没有办法找到尸体,导致部分受害者家属情绪非常不稳定。他们有一部分人甚至想强闯禁区,但最后都被安全科拦下来了——被我们自家人拦住还算走运,要是被a区的护卫队捉住,这是免不了要坐牢的。”

    这个话题让易鹤野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胃口糟糕到连早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草草把那杯牛奶喝完,起身就想离开,结果刚一回头,就看到了餐厅上空悬浮着的显示屏。

    那里和往常播放着总统的早安视频,他身着一身严整规矩的西装,露出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标准微笑,站在宣讲台前和公民们道着早安。

    “早安,各位公民朋友们,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这样的早安视频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在早晨七点,在全国的各大电视台统一播放,这似乎已经成了大家生活中的一部分,一个来自遥远的a区的、平易近人的总统的早安。

    或许是因为带着情绪,易鹤野看着这位敬业的总统,总觉得有一份说不出的怪异。

    李局说得没错,虽然a区与外面的世界之间筑起了一座高墙,但外面的世界处处受着a区的影响——

    为大家守护一方安宁与和谐的总统先生、为科技变革带来重大突破的著名科学家、吸引着万千少男少女的偶像巨星、不断输出高质量作品的文艺大家……

    a区是这个世界绝对的金字塔尖,因此理所应当享受着墙外人们的敬畏与景仰。

    总统先生道完早安之后,电视就切进了一条广告,广告是当下最著名影星代言的一款科技产品,据说因为签证问题,这位影星从来不出席a区以外的线下活动,但不妨碍人家演技精湛,隔着屏幕就能收获一大批为他忠实粉丝。

    餐厅里,年轻的小姑娘们回头看着偶像的广告,一旁不关心娱乐明星的男士们,便把这当成了每天早餐的背景音。

    所有人都习惯这一切,习惯到让易鹤野怀疑起了自己莫名生出来的直觉。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李局,老领导早已经起身打起了电话,这种独清独醒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算了,易鹤野从后鼻腔哼出一声,抬起手腕刷起了悬赏网。

    这段时间又是替这个出勤,又是帮那个办案的,易鹤野差点忘了自己还有猎人的本职工作在身。

    大概有半年时间没刷积分了,想到这里,易鹤野忽然头皮一紧,生怕被人抢了第一名的宝座。

    但当他打开排名之后,发现自己还牢牢挂在榜首,第二名和他的距离虽然近了不少,但似乎距离威胁到他的地位,还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他松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第二名的id,有一瞬间感到了一丝陌生。直到他再往下翻了几个名字,看到已经被抵到三十名开外的oon,往下翻动的手指就突然停住了。

    原来第二名的位置一直是陈沐的,尽管是用了类似作弊的手法,但易鹤野已经对她这个名字眼熟了。

    现在距离陈沐被杀害已经过去了很久,易鹤野不知道调查进展到了哪一步,他只知道凶手没有找到,真相反而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本来就被一大团糟糕的事情糊了脑袋,易鹤野烦得慌,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了裴向锦。

    听着李局说,最近这家伙倒了大霉,一个接着一个的事故差点让他工作都保不住了,但是上头又舍不得他的工作能力,就只能给他施压,让他负荆请罪将功补过,因此,他最近忙得整个人都要快直接升天了。

    此时,接他电话的裴向锦声音尽显疲惫,甚至对着易鹤野那拽了吧唧的态度也没力气发脾气,显然是通宵了一夜都没有合眼。

    “请说。”裴向锦憔悴道。

    易鹤野“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起来问问,陈沐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进展。”

    裴向锦疲劳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好半天才转过脑子,想起来陈沐是他手里这么多桩大案里面的哪一桩。

    这次他再也没有力气跟易鹤野耍什么心思、搞什么迂回,直接乖巧答道“首先,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雇佣三无机器人行凶的,但是线索中断,推不出背后的指使者。”

    这一点易鹤野并不意外,或者说,当他们最初猜测是机器人杀人的时候,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然后,关于她体内找到的那枚硬币,我们的办案人员通过调取这两姐妹生前大量的视频监控资料,基本上可以断定是他姐姐陈桑的东西——此前,她一直把它当成吊坠挂在脖子上。”

    那枚硬币就是后来issac分发给“练习生”们的山羊头硬币,易鹤野也被发到了一枚。

    按照他们后来的行为来看,这个山羊头硬币,很可能是象征着宗教含义,比如作为被选中当“祭品”的标记。

    虽然陈桑从客观意义上来说,个人素质方面和公司里那群五好青年确实差距很大,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具备成为“祭品”的资格——

    毕竟从易鹤野亲眼所见来看,祭品的作用多样化,除了像易鹤野这样万里挑一,拿到山羊神像前“血祭”的上等优品之外,还有躯壳、器官、甚至情绪和思想的。

    而仔细想想,陈桑生前被人拉去做过意识移植手术,并且之后的一生都在不断地进行修复,或许这样的人体实验,也是他们作出的“献祭”行为。

    “最后还有一点值得细品的。”裴向锦说,“还记得当初拉陈桑吸毒的那位经纪人吗?”

    这位经纪人可以说是陈桑悲剧生活的开始,易鹤野愣了一下,声音绷紧道“查到是谁了?”

    “嗯。”裴向锦说,“他叫阿伟。”

    易鹤野的眼睛慢慢睁大起来“是那个……?”

    “对,就是发掘柯宇的那位星探。”裴向锦说,“只不过那时候,这个阿伟还是个人类。”

    那时候还是个人类。易鹤野算是听明白了,这又是一个做了意识移植手术的半人半ai。

    “收队之后,之后我们又搜集到了一些柯宇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和阿伟的聊天内容。”裴向锦说,“可以推断得出,阿伟是被移植进了一个机械化程度比较明显的新躯壳里,所以最开始,柯宇就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类,直到后来,阿伟也出现了像陈桑后期那样的排异反应,最后因为严重的并发症去世了。”

    也因此,目睹了这一切的柯宇,对妻子说了那句让他们想不明白的“阿伟死了”。

    从这些案例来看,意识移植手术显然还是极其不成熟的手段,无论是像陈桑一样,直接挪用自己的身体,还是像阿伟这样另起炉灶,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善终。

    “lost  b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个定数。”裴向锦说,“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个案子背后可能是同一拨人。”

    何止是这两个案子。易鹤野忍不住心想,最开始的方春阳虽然可以确定是个人作案,但他才是他们接触的第一个意识移植案例。

    与前两个案例又不相同,方春阳直接脱离了rou体的束缚,将个人意识直接化作一抹数据,藏进了自己生前搭建的游戏世界里,可以见得这项技术虽不成熟,但形式之多样化,覆盖面之广,让人细想来有些毛骨悚然。

    而尽管易鹤野不愿意多想,但是方春阳当初在游戏里的形象也是一只羊,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方春阳这个看似主观的行为,背后是不是有其他的势力在从中指引。

    “……妈的。”裴向锦显然也烦躁得很,“所有的线索都很清晰,但就是他妈的查不下去……凭什么查不下去?!就凭那一堵墙?!”

    易鹤野不作声了——这也是他烦恼的事情。

    如果这个案子发生在墙外,以安全科的办案力度,几乎可以原地破案,可偏偏就有他妈的那一堵墙在,让他们拿着线索眼巴巴地傻站着无能为力。

    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的气话,裴向锦冷笑了一声“迟早给那墙轰了,倒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难得能跟裴队长意见一致啊。”易鹤野笑起来,“真要是轰墙,可别忘了带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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