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野不知道小云朵是怎么把他弄回家的, 只记得迷迷糊糊中,这小家伙一直轻轻舔着自己脸上的眼泪,支着他不让他跌倒。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自己一身狼狈但也躺在了自家床上, 一探头, 小云朵像一块脏抹布一样,累得四肢呈大字状分开趴在地上睡觉, 一身的泥污还没洗干净。
易鹤野赶紧起身, 结果一个起猛了,脑袋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咬着牙骂了一声, 又晃晃脑袋, 翻身下床,轻轻拍了拍小云朵的屁股。
“起来了。”易鹤野嗓子还是哑的,人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难得有些温柔, “地上凉。”
小云朵没有赖床的习惯,一接收到易鹤野的声音,立刻一个肥羊打挺,从地上弹坐起来, 往他怀里扑。
但还没来得及扑到他怀里,就被易鹤野一手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去洗个澡。”易鹤野拍拍他粉嫩嫩的小肚皮, 眼神稍稍软下去下去, “一身的泥。”
小云朵也是个爱香香的,昨天晚上把易鹤野拱上床之后, 自己跑去淋浴间想要冲澡, 但无奈个子太矮, 肥爪子够了半天也没能打开水龙头, 就只能忍耐着、这么脏兮兮地睡了一夜。
一听要洗澡,小云朵立刻精神起来,屁颠屁颠跟他去了浴室。
易鹤野闷不作声地把浴缸里放好了热水,又找出之前给它买的宠物沐浴露和小毛刷,然后抱起了百来斤的小肥羊。
“涮羊肉。”易鹤野努力开着玩笑,尽管声音听得有气无力的,但小云朵还是缓慢划动着四肢,配合地扮演着一只被绑架的待宰羊。
小羊下水很谨慎,黑黢黢的脚尖反复试探着水温,才确认地跟易鹤野点点头,批准他放自己下水。
下水的一瞬间,一整缸清水就被染得乌漆麻黑,易鹤野嫌弃地“咦”了一声,小云朵立刻回过头狡辩道:“咩!!”
易鹤野忍不住笑出声来:“脸上的毛掉色?这是哪儿来的假羊毛啊?”
小云朵一边脚不着地地蹬着腿,一边撅着屁股朝他严肃抗议。
易鹤野又拍了拍它敦实的肉肉,感叹说:“别人家的猫猫狗狗洗完都会缩水,结果你是个实心的。”
小云朵骄傲地摇了摇尾巴,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简简单单的几个小动作,就让易鹤野心情好了不少。
易鹤野一边帮它搓泡泡,一边看着逐渐露出本色的白羊毛,忽然又有些难受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啊?”易鹤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怎么这么脏啊……”
小云朵闻言,立刻扭过头来看着他:“咩咩。”
这句话句子太长,陌生词汇太多,结构太复杂,易鹤野没听懂,只能沉默着叹了口气,继续帮它洗澡。
小云朵知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已经不在了?知不知道是自己这个后爹杀死了它的亲爸?它这段时期吃了多少苦,又是找了多久才把自己找到的?
想着想着,易鹤野又觉得一阵酸涩,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小云朵,对不起,你爸爸他……”
话还没说完,小云朵就“哗啦”一下从浴缸里站起来,不顾一身湿漉漉的洗澡水,就直接探头扑过去舔易鹤野的脸。
易鹤野被它挠得发痒,只能一边笑着,一边被迫把那半句话吞了回去。
它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易鹤野心想。
小云朵身上的脏,大概换了五六缸水才彻底洗干净,最后它不再“掉色”了,便翻过身,仰面朝天飘在水里泡澡。
易鹤野看着他粉嫩嫩的肚皮,伸手往上放了一只小黄鸭——这是上次帮它买饲料的时候,宠物店送的,之前这肥仔嫌它幼稚不屑一顾,这回干脆倒是嘎吱嘎吱玩得起劲儿。
几分钟之后,易鹤野帮它擦净吹干,一个崭新的香喷喷毛茸茸就又回来了。
光鲜亮丽的大宝贝,让易鹤野难得觉得天空亮了些许,他邀请了这只大白棉花枕头一起窝在房里看了一部电影,一人一羊拆了两包薯片,又躺在沙发上互相枕着眯了一会儿。
这是易鹤野这么多天难得睡得比较安稳的一回,尽管没睡多久,但是至少睡着的过程并不痛苦,这对他来说就是很重要的一步。
傍晚时分,他还是拿滑板载着小羊回了单位。
一回去,自家老领导就又诶呦诶呦地迎过来,问东问西的。
易鹤野看到这老人家这回全白了的头发,这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对不住李局了。
“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就自己跑回家了啊?一个人住怎么样啊?药吃了没有?要不要派人过去照顾你一下啊?”
李局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易鹤野脑子转不过来,只一遍遍说着请他放心。
李局检查完了易鹤野没事儿之后,才看见他身后藏着的那只小肥羊,连忙蹲下来问:“诶呦,你还好吗?”
小云朵小声地“咩”了一声,似乎有些怯场。
易鹤野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段时间,李局和小云朵打过照面。
简云闲宣告死亡之后,小云朵便也彻底无家可归了,它先是再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被正巧路过的李局看到便顺回了局里,想至少替易鹤野好生养着,没想到这孩子当天晚上就越狱跑了,大概是出去找易鹤野了。
它却是把自己找到了,还把自己安全送到了家。
易鹤野回过头,此时这小肥羊怯生生地躲在他的身后,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躲在简云闲身后那样。
它似乎对陌生人永远保持戒心和距离,但一旦认了主,便是个忠心耿耿的小卫士。
易鹤野揉了揉它的羊脑袋,不知道为何,现在自己对它的感情非常复杂。
李局一边絮叨着,一边带他们回办公楼——这孩子愿意回到集体中来,在李局眼里就是走向康复的一大步。
“李局,最近有什么活要干吗?”易鹤野闷闷地问,“给我安排一下吧?”
李局担心道:“你这身子……”
“我身体没什么问题——当初本来就没怎么受伤。”易鹤野低头揉了揉鼻尖,“至于精神状态这一块,我觉得闲着反而容易出事……”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闷在家里我容易胡思乱想,找点事情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疲劳的话,也让我晚上能早点睡吧。”
李局知道这孩子的心事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这几句话说得确实中肯,但他又不放心让这样状态的他做太危险的事情。
“你走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把各岗位都协调完毕了,但是专业的事情肯定最后还会让回给你。”李局说,“这几天,你先尝试着找回工作的手感,工作闲暇抓紧时间恢复体能,最近局里的事情不少,我需要你以最好的状态回来。”
易鹤野点点头,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精力立刻担当得起核心工作,便也服从了安排。
闲下来的一秒钟都让他感觉到不安。易鹤野甚至没有回单位歇歇脚,便直接匆匆忙忙出去狩猎了。
他凭着肌肉记忆把车骑到了c区,由于区域文化问题,那一片的违规ai比别处更多,易鹤野每次过去都不会空手而归。
经过了熟悉的文化街,那家刺青店已经不在了,原先的店面卖起了潮牌,老板也是陌生的面孔。
易鹤野余光朝里瞥了一眼,便集中回了精力。
虽然现在易鹤野已经成了名人,被迫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但这依旧不影响他大张旗鼓地进行工作。
他快速分辨着过路人脸上的情绪,一个路过的中年阿姨慌张地躲过了他的眼神,下一秒,易鹤野就逼到了她的面前。
易鹤野下意识准备掏枪,手指却在碰到枪柄的一瞬间摊开,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快速摸到了一旁的束缚锁。
“您好。”易鹤野冷漠道,“您涉嫌违反人工智能管理条例第279条,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阿姨拔腿就要逃跑,这已经构成了开枪充分条件,但易鹤野依旧没有拔枪,而是直接一个行云流水地动作,将她摁到了地上。
回收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但易鹤野有些如鲠在喉——索所幸今天遇到的是个不那么利索的,否则光是自己那两次犹豫就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要了命就要了命吧,自己这个样子,仿佛活着就是为了死去……
易鹤野脑子里又闪过一丝消极的念头,但很快遏制住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不够累,于是便拐到了负一层的地下靶场。
早在三五年前,射击训练对于他来讲,就已经过于基础了。他是全局上下唯一一个正大光明从不去打靶的人,但这一次,他深知自己有必要。
此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整个靶场只有易鹤野一个人。
快速通过安检之后,他拿到了靶场分配的手|枪,场地是多种类型合一的,有不同距离的室内精度靶、影像靶、移动靶,还可以开启全息影像、场地风力装置进行模拟室外射击训练。
易鹤野选了室内50米精度射击,远处,满脑门子弹坑的小机器人帮忙换好靶纸,开始帮他确认射击安全。
手里这把射击用枪,握起来的手感和银钥区别很大,因此也没有立刻激起易鹤野的不适。
他快速且熟练地验枪、压弹、上膛,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行云流水。
直到他抬起手,透过准星去看对面的靶子时,那人形的靶子在他的视野里,就莫名变成了简云闲的模样。
那家伙遥遥站在自己的对面,对他黑洞洞的枪口笑着,似乎在等他扣下扳机。
易鹤野手一抖,吓得抬起头来,确认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此时心跳已经紊乱了。
再一次调整好状态,易鹤野又一次尝试瞄准,但在抬枪的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视野里变得殷红一片,一具熟悉的身躯倒在了他枪口直指的地方。
易鹤野这一次直接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整个身子一边冒着冷汗,一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直接引发了靶场的安全报警:“警告!请回到安全射击区域!请回到安全射击区域!!”
易鹤野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这一回,他干脆闭上了眼,他想,哪怕只要让枪响起来就行。
但就当他的手指扣上板机之后,他的耳边先响起的不是枪声,而是简云闲的话——
“易鹤野,朝我开枪。”
那一瞬间,他的枪险些掉到了地上。靶场机器人看他情况不对,立刻跑过来强制收走了他手里的枪。
易鹤野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自己好像已经不会开枪了。
又一阵想哭,他慌忙低下头控制住眼泪,然后满身冷汗地从安检口逃离,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
易鹤野匆匆拿好东西,准备回去冲个澡调整一下糟糕的情绪,却发现,自己刚刚射击的时候,打来了四五个未接来电。
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看时间就在不久前,一口气连打五个大概确实是急事了。
怕耽误要紧事,易鹤野赶紧第一时间回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个非常耳熟的、很中性化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人工智能管理局的易鹤野长官吗……?”那边的声音十分谨慎,还带着些压抑的犹豫。
易鹤野立刻正色道:“是。”
对面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我是陆青。”
陆青就是那位穿刺师的名字。
“之前你说,有需要就打你的电话……”陆青深吸一口气,才有些崩溃道,“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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