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 俞一礼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人管不是象征完全的自由,而是代表彻底的绝望——墙外的地理环境差到了极点,墙内的置之不理, 只能代表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墙外人自理。
食物、住所、水源……一切生活所需,都需要他们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从零开始。除此之外,无数恶劣性格的人互相磨合、厮杀, 也都不关墙内的事。
说句难听的, 这里当然不需要什么安检,只要他们不翻回墙内,他们是死是活, 都不是墙里人关心的事情。
“圈里的物资保自己人存活还是没问题的。”钱昆说, “不想死的话还是好好留下来吧。”
俞一礼看了一眼裴向锦,然后发问道“大昆哥,你说的物资,是墙外边儿给我们送过来吗?”
钱昆回头看了他一眼,阴鸷的眼睛里露出让人很不舒服的嘲弄,裴向锦见状, 不着痕迹地把俞一礼往后藏了藏。
“我说了我们是被外面抛弃了的垃圾。”钱昆哈哈大笑起来, “从今天开始忘了外面吧, 不然你活不下去的。”
小云朵被钱昆的笑声吓得不敢动,全身的羊毛都快竖在了背上, 易鹤野只能叹了口气, 一边给它顺着毛, 说点好听的安慰这孩子的玻璃心,一边把全身僵硬的它抱起往前走。
钱昆的意思易鹤野大概听懂了, 外面将他们打包送过来之后, 就彻底不会再管了。所谓的物资应当是他们保护区内部生产出来的, 目前来说还可以达到所谓自给自足的程度。
他们跟着钱昆简单地逛了一圈——仔细看,这里的自建房都是用地上的沙石堆建出来的,有的旧有的新,勉勉强强挤在一起,看样子数量还在随着犯人的不断涌入而逐渐增加。
这样看,保护区可以活动的范围确实很小,薄薄一层却挤满了人,再往外不远就是不可以跨越的铁丝网,看起来十分压抑憋闷。
“最近大家发现了一处新矿区,等开采成功了,之后的照明燃料就有着落了。”钱昆望着远处的方向道,“你们运气好,那边正缺人手——要知道,不了劳动价值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是活不下去的。”
几间房子之间,偶尔散落着一两块田地,钱昆朝那里指着说“如果会种地的话,就找一块田帮帮忙,要是能自己开一片地种出东西就更好。”
高度科技化的社会里,很少有见过这样原始的耕种方式了,刚从圈外来的四个人自然也是一窍不通。
但凭着基本生活经验和地理常识,易鹤野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地上严重荒漠化的土壤,想种出来可以吃的东西几乎是在做梦,偶尔一两片看起来土质有些区别的地面,都已经被全部开垦过了,放眼望去,能种出来的东西种类也很简单,见得最多的就是土豆,连绿色蔬菜都十分罕见。
“这些蔬菜的种子,都是前辈们从沙漠化的土壤中发掘并保留下来的,经过一代又一代地精心筛选和培育,才能换来今天的丰收。”提到这个话题,一直流里流气的钱昆,言语中也带着几分严肃和敬重。
“记住,食物是最宝贵的财富。”钱昆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四个人,眼神中满是警告,“我们的一切努力,最后都是为了食物。”
离住宅区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人工蓄水池,据说是这里的犯人们一点一点挖出来的,里面的水也是自然降雨积攒下来的雨水,勉勉强强供区内的所有人使用。
易鹤野企图想找到一些畜养牲畜的地方,但除了看见有人在用鸟网捕捉落脚的野鸟之外,似乎并没有看见什么集中产出肉类的地方。
这样的条件下,物资真的够吗?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戒备,几个人跟着钱昆回到了住处。
他们的房间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简陋,没有照明通电,只有随便砌起来的石头床,但他们的位置不错,不远处就是人工蓄水池,旁边还有两块菜田,算得上是整个e区的黄金地段了。
“想好了跟我,那我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了。”钱昆撑着房门,似笑非笑道,“我吃住,教你们如何立足,你们劳动力、忠心耿耿为我战斗。”
战斗?几个人互相传递了个眼色,对这个词语都有些戒备。
但到底是有人指引比较重要,剩下的事情随机应变也不迟,裴向锦点点头,道“好。”
钱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刚来,休息休息,一会到隔壁吃晚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一直确定钱昆离开,附近没有人偷听,几个人才凑到了一起,紧急开展讨论。
裴向锦先看了一眼四周,然后问“这里除了铁丝网那块使用太阳能电池之外,并没有通电,loo的动力问题有办法解决吗?”
小姑娘闻言立刻从小熊背包里掏出两块巨大的备用电池“带了,够用一个月。”
一个月,是loo可以撑下来的极限,小云朵则因为功能相对简单,并不需要那么频繁地充电。
几个人心里大概有了数。
“一个月说长不长,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硬耗。”裴向锦说,“从之前会议得出的结论看,保护区内出问题的概率很小,我们的重点目标应该在那张铁丝网之外。”
几个人同时往窗外看了一眼,此时正值傍晚,一轮红阳在铁丝网的另一边缓缓下沉,融化成一摊血色滴落在尽头茫茫的沙漠上。
“最多一周。”裴向锦收回目光,对所有人说,“我们最多在保护区内停留一周,这一周的时间,我们必须要将这里彻底排查完毕,然后立刻转战到保护区外,不能有任何停顿。”
大家纷纷点头,紧张的气氛彻底蔓延开来。
简单交代了相关事宜之后,大家纷纷出门开始熟悉环境。
易鹤野牵着小云朵,看着四周目光阴冷的人们,有些紧张地吩咐道“你给我小心点儿,这里的人可能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你长得这么肥美,当心别人不分青红皂白给你炖了。”
小云朵一听这话,背上的毛都被吓得炸开来,紧紧贴着易鹤野的腿肚子,不敢远离半步。
离开房子不久,易鹤野就在不远处的路边,看到了和钱昆一样拉拢新人的家伙——很显然,这些囚犯们都分成不同的小团体,各自拼命发展自己的党羽,互相监视、互相牵制。
易鹤野最害怕搞这些宫心计,光是听他们聊着就脑瓜子嗡嗡的,于是赶紧牵着小云朵绕开了走。
这里的大部分人看起来都面黄肌瘦的,偶尔几个像钱昆那样看起来比较健康精神的,都是体格强壮健硕的高大男子。
看来这里确实是个严格意义上弱肉强食的世界。
易鹤野带着小云朵绕到一处偏僻地儿,只看见一座孤零零的房子,见那边没什么人,易鹤野便想图个清净、过去歇一歇,结果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串此起彼伏的嘤咛声。
那一团声音细碎杂乱地揉在一起,有男有女,起码五六个人,丝毫没有克制的意思。
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易鹤野,当即反应过来那是干什么的地方,自己还没来得及脸红,就赶紧弯下腰来捂住小云朵的耳朵,一把就把这踮着蹄子想往里看热闹的浑孩子给提溜走了。
看这孩子还蹬着小短腿在空中划水,易鹤野恨铁不成钢打着它的屁股狠狠骂道“不学好!不学好!!”
小云朵咩咩叫着狡辩,结果又挨了两屁股,只能像个小皮包似的,被易鹤野夹在手臂下面一声不吭地任命。
就在他教训小云朵的时候,一旁的房子后面似乎又传来了一些异动。
易鹤野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又是隐隐约约的嘈杂,和一声无力的□□,仔细听能分辨出钱昆的声音来。
声音离得远,易鹤野不确定屋后的人是在干嘛,但是联想到刚刚的所见所闻,易鹤野还是决定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他把小云朵往回拽了拽“走了,该去吃饭了。”
小云朵原本还犟着不想走,一听到吃饭,立刻撒开蹄子拽着易鹤野往回冲。
易鹤野怕有人惦记着小云朵的一身肥膘,就把它先送回了宿舍——这孩子很会心疼自己,来之前把鼓鼓囊囊的羊毛里塞满了草料,看样子至少可以保到任务结束。
到达所谓“餐厅”的时候,另外三个人也已经到齐了。
在整个文化环境发展几乎停滞的社会中,饮食俨然成为了人们的首要需求。
就像钱昆说的那样,在这里食物是最宝贵的财富,哪怕在别的地方都处处彰显着无序和暴力,在餐厅,人们都永远自发保持着平衡与秩序。
互相不服的犯人们,此时自发排起了长队,队伍尽头,是一张桌子,三盆满满的菜,一位忙碌的炊事员,和两位维持餐厅秩序的“打手”。
易鹤野超前看了看,三盆菜分别是炖土豆、炒仙人掌和炒沙盖菜,这些菜都非常实诚,土豆就是土豆,仙人掌就是仙人掌,不会存在任何一种额外的配菜。
过于单一的菜品和看起来就十分寡淡的配料,让易鹤野瞬间没了胃口,还好他带了几袋奶粉条,实在馋急了得回去偷偷泡了喝。
就在他被这菜单伤心到胃口全无之时,忽然一阵异香传了过来,一瞬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门外。
下一秒,就看钱昆嬉皮笑脸地拎着个大桶走进食堂,不出意外的话,那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在大家的注目礼之下,钱昆站到了所有人面前,他举着汤勺,举手投足间就像一个拿着指挥棒的指挥家。
“今天咱们又多来了一批新朋友。”钱昆用汤勺指了指他们几个人,表情非常得意,“这么大的喜事儿,当然是要开开荤了!”
似乎全场都在等这句话一般,他的话音刚落,整个餐厅内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看样子,这里的食材,尤其是肉类供应比较紧俏,这一锅肉汤,显然是来之不易的宝物。
钱昆笑起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份量有限,每人只准打一碗,我的朋友们优先。”
这一招显然是拉拢人心的好方法,易鹤野看到其他几位方才正在招募新人的男人,脸色俨然难看下来。
随着钱昆的邀请,和他结成联盟的居民们单独站成一队,易鹤野一行四人不敢太出风头,只默默挂在队尾,能分到一杯羹最好,分不到也不必强求。
但不得不说,这味道闻起来确实让人有些饿了。易鹤野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打量着别人碗里的肉汤。
或许是真的饿过了头,易鹤野觉得眼前的这股香味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勾人,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问到过这么香的肉味。
很显然,他的同伴们此时也饿极了,除了无欲无求的loo之外,俞一礼和裴向锦盯着别人碗里的眼神,也是一副如狼似虎般渴求。
不是钱昆手下的人们站在两边,满眼羡慕地望着他们,却也没一个敢轻举妄动的。在一片嫉妒和唏嘘声中,易鹤野听到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你说,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儿?”“管他呢,想太多倒胃口。”
这番对话让易鹤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下一秒,当一个人端着汤碗经过他们身边,找到地方落座时,排在前面的俞一礼忽然面色苍白地回过头来。
尽管他一句话没有说,易鹤野和裴向锦也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他们刚一望过去,就听到俞一礼小声说了一句
“别喝汤了,吃素菜吧。”
易鹤野和裴向锦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没作声,秉着对俞一礼的绝对信任,从肉汤的队伍里离开,草草打了两碟子素菜就落座了。
此时,这位见惯了无数血腥场面的法医,居然半天没有胃口动眼前的菜,甚至连筷子摆得不对称了都没发现。
见他这个样子,裴向锦也没胃口吃饭了,他皱着眉伸手帮俞一礼摆好了筷子,确认跟他整个人是对称的,这才小声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俞一礼似乎忍不住干呕了一下,接着摇摇头,将双手埋进了掌心,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艰难开口道
“……我刚刚在那碗汤里,看到了人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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