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沉默中,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视线中的人消失的瞬间,张向阳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得太急,脚后跟踢到了墙根,疼痛如闪电般从脚踝往上飞窜,张向阳痛得弯下了腰,肩膀上随即压下了一股力道,张向阳想也不想地挥掌挡了过去,手腕在半空中就被攥住拦截。

    “这么凶?”

    黑暗中传来带笑的声音。

    手腕被对方手指触摸到的皮肤感到一种火烧似的滚烫。

    心理上的厌恶传导到了生理。

    张向阳有点想吐。

    他咬紧牙关去抽自己的手腕,可双方的力量悬殊远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大得多,贺乘风的手像是铁铸的一般不可撼动。

    张向阳抬脚踹了过去。

    贺乘风躲得敏捷,脚尖险险地擦过了他的裤腿,他淡笑一声,手臂猛一发力——

    “嘭”的一声,张向阳后背撞在了墙上,肌肉与墙体结结实实地碰在一起。

    感应灯亮了。

    贺乘风垂下眼,看到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孔因吃痛而皱了起来。

    他低下头,鼻尖在触碰到了微凉的脸颊,立刻引来了更剧烈的挣扎,将人死死地攥在掌心,他侧过脸低语,“还不认输?”

    呼吸喷洒在张向阳脸上,张向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感到恶心,全身都在战栗的恶心。

    这个人在他心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过去他记忆里的那个贺乘风像是从未存在过,或许不是“像”,而是事实,那个“贺乘风”从未存在过,曾经那个完美无缺的师兄都只是他的幻想。

    现在这个贺乘风才是真实存在的。

    令他作呕。

    贺乘风凝视着这张写满了厌恶的脸。

    贺乘风第一次见张向阳是在迎新晚会的后台,张向阳在帮忙,他所帮的忙都是最琐碎又没有什么价值的事,这边递一管胶水,那边提一下裙子。

    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使唤他,而那张脸上既没有疲惫也没有抱怨,就只是挂着恬淡的微笑,那样安宁、柔和,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在那一个瞬间,贺乘风产生了强烈的破坏欲。

    他想看这个人痛苦。

    那一定很有意思。

    “阳阳,”贺乘风诱哄般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越是这样说,张向阳就将眼睛闭得越紧。

    无论喜欢还是厌恶,贺乘风都从这个人身上得到过了,而很显然,这个被他一再掠夺的人正在缓缓地关上门,企图将自己藏入那个拒绝任何人进入的小世界。

    “闭着眼睛就当我不存在?”

    “阳阳,你怎么那么可爱。”

    “以为拉黑了,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贺乘风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一股笑意,这仿佛是他的一种习惯,这种说话的语气在平时听起来令人觉得他特别的有风度,可在这样的情形下,张向阳听在耳里,却只感到那笑下深深掩藏的讥讽与恶意。

    张向阳闭着眼睛再次奋力挣扎,他执意不肯出声,拒绝再与这个人有丝毫的交流。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地扭打起来。

    两个成年男人,即使力量再有悬殊,也不可能持续地一边倒,张向阳踢了贺乘风好几下。

    事实是贺乘风在张向阳的反抗中得到了另一番趣味,他有意放水,好让张向阳感觉反抗有望,不至于又陷入到逃避之中。

    这样对抗了一会儿,张向阳的手腕被攥到麻木却仍是没成功挣开,胸膛吃力地上下起伏,他快没力气了。

    贺乘风呼吸也急促了一点,他觉得有意思,特别的有意思,比从前更有意思。

    原本他以为像张向阳这样柔顺若羊羔的人,那些手段足以把他吓得这辈子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没想到张向阳这样能忍。

    眼看都要走投无路了,还不服软。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屈服?

    五年前也是一样,他玩弄了他,又将他抛弃,然后呢?也就几天的功夫,这个人还是没事人一样照常地上课、去图书馆,对着别人微笑。

    为了他确定好的人生规划,他克制住了,就那样放跑了他。

    没想到五年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是跟以前一样,柔顺而静默,然后再次将他的规划打乱。

    明明看上去那么脆弱,却又像是怎么都打不倒。

    他一定不知道他有多想毁了他。

    从肉-体到精神,摧毁得丝毫不剩。

    念头一产生,贺乘风放弃了逗弄,他攥着两条手臂用蛮力将它们扣到张向阳的背后。

    张向阳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手臂被反剪,肩膀如鸟一般被迫向上拱起,张向阳察觉到了黑暗中的危险,他睁开了眼睛,他想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但却感觉到自己每一根头发丝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张向阳的视线仍未适应黑暗,他只能依稀看到贺乘风似乎在笑。

    “阳阳,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做-爱吗?”

    粗鄙得毫无掩饰的词汇被他用一种尤其温柔的语调说出,张向阳禁不住大吼了一声,“滚——”

    感应灯又亮了。

    突然的白光令贺乘风眨了眨眼,在短暂的刺痛后,他又看到了张向阳的脸。

    这次,不只是厌恶了。

    浓烈的屈辱在那张清秀的脸上爆发出了怒火。

    很生动。

    贺乘风轻笑了笑,“我是故意的,让你流血。”

    楼道外的停车位上,陈洲坐在车里,一直在等九楼的灯亮,久等无果,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楼层,从上到下又数了一遍。

    九楼,没错。

    陈洲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好像距离张向阳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陈洲又扫了一眼车窗外的高楼。

    安置房都是房地产商用来接大单用的添头,投资少要求多,谁做谁都会做得马虎,墙体薄一点儿,绿化少一点儿,设施差一点儿,这都是行业里密不可宣的共识。

    不会是电梯出了什么故障,人困在电梯里了吧?

    陈洲拿出手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点开微信,他又看了一眼车窗外漆黑的九楼,眉头一皱,伸手推开了车门。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在寂静的小区中很恼人。

    陈洲下了车就不再犹豫,很干脆地往楼道走。

    看一眼电梯坏没坏,没坏他就不操心了。

    “滚——”

    听到怒吼声时,陈洲的脚步顿了一瞬,随即立刻加快了步伐,他敏锐地意识到:出事了。

    陈洲跑进楼道,急促的脚步声落地,出现在面前的场景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

    ——张向阳没上楼,正在与一个陌生男人拉扯纠缠。

    听到有脚步声闯入,贺乘风放开了钳制张向阳的手。

    张向阳一个踉跄,随着惯性又撞回了墙。

    “张向阳——”

    闯入者随即叫出了名字,贺乘风一挑眉,目光扫过去,对方已经上前扶住了人,同时也扫了他一眼。

    眼神相撞,冷而锐利。

    贺乘风看向他搀扶着张向阳的手臂,眉宇不动,嘴角笑容若隐若现,他没与人招呼,目光又重新落在张向阳身上。

    倚靠着男人的青年像是忍耐到了极点,捂住嘴唇,弯腰躬身,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发抖。

    贺乘风笑了笑。

    “阳阳,那我就先走了。”

    陈洲听到对方嘴里亲昵的称呼,心里对对方的身份大概有了推断,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再会。”

    陈洲感觉到他搀扶着的人还在发抖,一直到那个人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张向阳终于不抖了,只是神情依旧呆滞,像是还没回过神。

    陈洲皱了皱眉。

    他有一丝丝的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管了闲事。

    情侣纠葛,干卿何事?

    烦躁的情绪一闪而过,陈洲扫了一眼外头稀疏的树,道:“上去吧。”

    张向阳没动。

    陈洲又说了一遍,“先上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张向阳依旧没动。

    陈洲没有失去耐心,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张向阳平复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张向阳终于回过了神,他偏头看向陈洲,眼睛红红的,“陈工?”

    “嗯。”

    陈洲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随即又放松了,“上去休息吧。”

    张向阳沉默着,陈洲看他的模样似是欲哭,但最终,张向阳还是忍住了,他说:“好,对不起陈工,谢谢陈工,麻烦陈工了。”

    张向阳进了电梯,陈洲没跟进去。

    看着电梯数字跳到了9,陈洲出了楼道,心思很是烦乱。

    想起那张笑脸和他对张向阳亲昵的称呼,陈洲觉得很不舒服。

    这两个人还没断吧,都闹成这样了,还不断吗?陈洲一面想一面又制止自己去想,扭头看向车窗外——九楼还是暗的。

    陈洲抿了抿唇,目光来回地在车窗与方向盘之间逡巡了很久。

    “嘭——”

    车门声震跑了一只野猫。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接连不断地上跳,陈洲的眉头越拧越紧。

    过分了吗?是不是越界了?会不会让张向阳感到异样?不行,不看人进屋,他心里不放心,随便找个借口,就聊工作,聊工作最安全。

    陈洲边想边走出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一共三户,左手边是901。

    这层的灯像是坏了,电梯门一关,就一点光都没了。

    一片黑暗中,单薄的人影蜷坐在门口,额头埋进了膝盖,模糊的一个剪影轮廓,溶在夜色中,落在他眼底。

    陈洲在电梯门口站住了,他的心脏跳动频率极其混乱。

    那一点点的好感好像并不是他自以为的那样可控。

    陈洲在心中轻叹了口气,道:“张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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