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如见过太后,太后万安。”我笑意盈盈,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跪着看这传闻中十分宠溺我的舅母。她端坐高台上,一样的笑意盈盈。不是像裴老夫人那样的和蔼可亲,而是满是精明算计。身旁站着个小姑娘,梳着宫妃特有的头发,穿着尚服局定好的衣裳,连站姿都是嬷嬷□□好的。明明是和裴萱一样大的年纪,看着却像是宫里做好的人偶娃娃,和其他的也没什么分别。
听见太后让我起来,便走过来扶我。娉娉袅袅,真真是一点错都没有的,看来是当皇后养的。太后笑着介绍:“这是淑妃。”
小姑娘规规矩矩的笑着给我行个礼:“见过郡主。”
我点点头,太后招手让我去她身边。淑妃倒是十分懂事,还没等太后开口,便道:“殿下难得进宫,臣妾就不打扰母后和郡主了,臣妾先行告退。”见太后允了,便带人退下了。
宋太后拉着我坐在她身边,离得极近,我能看见她眼角的细纹。纵使是在皇宫,集天下之力保养着,当年的美人如今也日渐迟暮。我真的很想问问她,她当年想要的如今得到了吗?
少时,宋太后与我娘是闺中好友。虽然我不喜欢她,因着她是阿崝的母亲,我对她也是十分尊敬。可是我总是觉得无人处她看向爹娘的目光说不清的奇怪。而她来找娘总是有许多的怨念,不是控诉责怪太子舅舅,就是担心其他舅舅别有图谋。我实在不明白,太子舅舅那样好,她为什么总是不知足。其他的舅舅回京她觉得不好,在外不回,她也觉得别有图谋。那时,我不懂,我就会找宋宥。宋宥会维护她,告诉我,她活的很辛苦,以后他要让姐姐活的轻松些。
可是徐江白告诉我,明明是她费尽心思嫁给了太子舅舅。如今我大概明白了,宫墙深深,她或许羡慕娘亲的随性,不必连步子大小也有规定。她那时想要的或许是太子舅舅成功继位,她如愿成为皇后。可如今,她已成为太后了,我想知道,她高兴吗?
“真是好久没见着宝禧了,哀家可是想坏了!”太后看着我,一脸嗔怪:“宝禧也不心疼舅母,也不肯来看看哀家。”
宝禧,真是好久没听人这么叫过了。爱这样唤我的人,差不多都在景泰三十八年死了。
我还记得那时母亲受宠,我又是皇爷爷的第一个孙女。他说我是他的宝贝,是皇家的祥瑞,所以给了封号宝禧。从前我以为他是真心宠爱我娘,所以像对我娘一样真心宠爱我。后来才明白,我确实同我娘一样,是一颗既安全又好用,随时都可以舍弃的棋子。只是我爹明白,我和我娘既不懂也不信。
“哪有,之前身子不好,一直在休养。”我弯弯嘴角,笑的明媚:“不来只怕是要过了病气给太后呢?”
“就你想得多。”太后佯装生气的点了点我的额头:“哀家一把年纪了,怕什么病气。”
“也没看到晓春知夏,如今伺候的人宝禧可还习惯。”我笑,太后看了一圈,没见到我之前按在我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放心。
“太后放心,宝禧可不是亏待自己的性子。”之前宫变,沈家的人基本被换的干干净净,宋太后也按了不少自己人,进王府时,我一个也没带,正好也证实了我不过是个被外戚宗亲一起舍弃的孤女。
听到我这样说,宋太后倒是严肃起来,拉着我的手,像个十分担心女儿的母亲一般:“宝禧呀!如今见你如此,哀家也放心了,只不过哀家是把你当做亲女儿一样看待的,哀家”
宋太后长吁短叹,看着十分为难。急需一个台阶,说出她计划已久的事。我见了,自然立马就给了她一个:“太后不必为难,在宝禧心中太后自然也像母亲一样,没什么不能说的。”
“昭华走的早,哀家实在是将你当亲女儿一样看的。有些话是不得不说,咱们女子在这世上总是艰难,世家大族更是要处处留意,步步小心。裴羡如今待你好,哀家自然是高兴。”虽话里说高兴,宋太后却是面露愁容:“只不过宝禧自小就在宫里,总该明白,于女子而言,这子嗣是重中之重。而于子嗣,最看重的就是嫡长二字。这夫妻和顺倒也罢了,这万一日后有什么变故。宝禧不知,如今裴羡在朝堂上实在是有些放肆,皇帝也难约束。如若哪天哀家故去了,你孤身一人,哀家实在是放不下呀!”
太后这字字句句,情深意切。任谁来听,都只道她对我一片真心,生怕我受到半点委屈。只不过这若是发生在三年前,我定是对舅母感激涕零,事事唯她是从。
可终究不是三年前了,当年她与我娘那样好,也不见为我娘思虑半分。我闭门思过那三年,她也不曾对我表现出半分关心。
“舅母不知,当年宝禧不懂事。”我勉强笑笑,一副不知所措模样:“太医说寒气入体伤了底子,怕是再难有孕。”
宋太后一脸错愕,我看着她着急。一面唤人请太医,一面哄我,难过的快要落泪。对比之下,我好像过于平静。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甚至事实要更严重一点。
刚知道的时候,也确实慌慌张张。那时候脑子昏昏沉沉不清醒,总是在想要是阿爹阿娘还在就好了。可清醒时又觉得好笑,阿爹阿娘若是还在,我又怎会受一点伤呢?于是我总是逃避,臆想这一切都没发生。爹娘没有死,阿崝也只是我的弟弟,偏爱家门口的糖葫芦,宋宥下学会给我带街上新奇的小玩意,徐江白总想给阿崝画个新样式的妆。
后来梦醒了,又觉得这好像是天意,让我早点去见他们。
仁寿殿里,我看着太后冲着太医发怒,看着宫人惶恐,看着太医讨饶。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眼旁观这一切。恍惚间,竟觉得有些好笑。明明病的是我,看起来好像她更难过。可明明三年前她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我跪在那么久,她只是害怕我误了阿崝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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