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校车载着一个班级依次出了校门,老王站在前面维持好秩序讲着等会要注意的事情,裴舒打量着窗外。

    不少家长都请了假站在门口等,见到一辆车出来就找寻着自家孩子的身影,等到他们班的车出了校,她瞧见蒋哥的车还停在门口。

    也不知道他们看不看得见自己,她下意识挥了挥手,回应她的是两声喇叭。

    出了拐角又行驶了一段,江祁扶着裴舒的椅背站过来看着窗外道:“他们跟过来了。”

    裴舒看过去,只见蒋哥正专心致志地在开车,裴霁坐在副驾上一个劲地挥手。

    张栗看过去道:“哎,那谁啊?你弟弟和你爸爸吗?”

    “弟弟,还有我和江祁的大家长。”裴舒笑着说。

    知道裴舒和江祁能看见,蒋哥跟了一小段就打道回府了。

    每个人的考场都不一样,原地解散的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印象里好像每次大考都能遇上个雨天,总觉得预示着不太好的结果,但有时候下雨天又确实能给人莫名安定的感觉。

    并肩走了一段路后,跟裴舒一起走的人越来越少。

    “我也走了,”江祁站在二楼楼道口道,“考试加油。”

    “加油,”裴舒竖了个大拇指,“保佑我。”

    “保佑你。”

    “第一名。”

    “第一名。”

    江祁温温和和地笑了,“我第一你第二。”

    “好。”

    接下来就是等待进入考场,发卷,填准考证号,考试,检查……

    高考时间持续四天,语数外集中在前两天,第二天下午的英语考完后,裴舒和江祁就可以彻底解放了。

    他们只要在第四天下午回学校收拾个东西跟大家做最后的告别,这个高中生活就将成为过去,被渐渐埋没在回忆里。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裴舒只觉得浑身一轻,高中三年学过的东西似乎都被甩在了考场里。

    她慢悠悠地往外走,只觉得这条路很长,很久没这么轻松地走过路了。

    “怎么样?”江祁从后面拍了拍裴舒的肩膀。

    “别问我,我已经把答案忘干净了。”裴舒的语气听起来下一刻就要立地飞升。

    江祁挑眉道:“内存清这么快?”

    “当然了,我回去就卖书去,三年的习题册,我都攒着呢,看看能卖多少钱。”裴舒说。

    “他们约着后天考试结束回家收拾完东西就出来聚一个,你去吗?”

    “去,”江祁说,“他们都不歇着吗?”

    “你看我考完了,”裴舒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白白细细的没多少肌肉,挤也挤不出来,但她本人很自信,“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江祁捧场道:“嗯,力量。”

    考场这边到大门口要跨越大半个学校,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并肩走着。

    后面陆陆续续又出来一大批他们学校的学生,有的抱成一团对答案,有的四处张望找相熟的一起走。

    阳光破云而出。六月的天气刚刚好,穿着短袖能感觉到热意,但不至于流汗,影子紧紧地跟在后面相融,而他们走在前面相隔毫厘。

    裴舒快江祁一步,仗着自己看不见他,说:“江祁。”

    “想干什么?”

    “毕业了,什么时候拥抱一下吧!”裴舒忽地转身,期待地看着江祁。

    “好啊,”江祁叫住了裴舒,“裴舒。”

    “昂。”

    “不要害怕离别,”江祁说,“我们的拥抱不是为了告别,是为了见证,见证一段时光的结束,见证我们走向更好且绝不失联的人生。”

    裴舒呆在了原地,因为刚刚说好什么时候拥抱一下的江祁现在就抱住了她。

    她只觉得脑子嗡嗡的,都来不及反应什么,耳边就传来江祁清冷又带着熟悉温和的声音,那么近,近到耳朵都害了羞。

    江祁的衣服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萦绕在裴舒的鼻尖,男生的手臂坚硬且有力量,但力度很轻,只是松松地环着,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他说:“你面前十九岁的江祁,能够向十八岁的裴舒承诺,距离不会变成我们的隔阂,我一直都会在,你需要,我就在。”

    裴舒。

    我希望你记住我。

    裴舒手指动了动,拥住了江祁:“那我偷个懒,这段话对你也适用,你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们一定能并肩走很久很久。”

    这个拥抱短暂又深刻,分开后裴舒立马转身揉了揉脸抢先说:“好了,别说话了,我回味一下。”

    江祁盯着她烧起来的耳朵和侧脸,难得没有听话,他打趣道:“怎么还要回味?”

    “加深印象,这以后要是记不清楚了我会后悔死的好吗?”裴舒说,“不行,得写下来,哎!哎哎哎!”

    她被身后忽然扑上来的人影推得往前跨了几步才站稳,没看见人之前裴舒就直接道:“张栗!要死了!”

    “第一个拥抱给他,第二个当然得给我了!不然干嘛?把你放在这等别人抢吗!”张栗边理所当然地说边笑嘻嘻地冲江祁眨了眨眼,俏皮的样子像是看透了什么。

    江祁还是笑。

    许孟怡抱着资料站在一边,简直是叹为观止,她震惊了一会儿,冲江祁小声道:“这也太大大方方了。”

    “她不大大方方才奇怪呢。”

    “不大大方方就值得推敲了呀,”许孟怡弯了弯眉眼,羡慕道,“你还得加油啊,我先走了。”

    “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等等!把张栗带走!”

    “什么?你要赶我?”

    “那把我带走!”裴舒叫唤道,“靠靠靠重死我了,你减个肥吧!”

    “你锻炼个身体吧!”

    许孟怡笑道:“我可是细胳膊细腿的撑不住她,走了走了,等会赶不上车。”

    张栗又扑到了许孟怡的身上,这回力气用小了,但还是扑得人一个踉跄。

    裴舒落在后面对江祁小声道:“我刚刚听见你心跳了。”

    “我看见你脸红了。”江祁一点不怵。

    “嗯,挺健康的。”

    “嗯,血液循环挺不错的。”

    两人一本正经地点评完,跟在许孟怡和张栗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和裴舒走到楼底下的时候,江祁看见了楼道里坐着的一个男人。

    那人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穿着灰调的衣服,头发胡子都没有好好打理过,稀松杂乱,这种修饰下的脸按理说不太能给人好印象,但在这人身上却颇有电视剧那些中年演员扮丑都掩盖不了的一种魅力,只是颓丧怯懦的气息太浓了,提不起什么气势。

    “我爸。”江祁的视线落在那个男人身上一动不动,然后将包递给了裴舒示意她帮自己拿上去。

    裴舒没怎么困惑就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江祁的东西走了。

    那男人抬头看了眼裴舒,对视的时候裴舒只觉得他的眼神很混浊,看得人心里发颤。

    她加快了脚步,在拐角看不见对方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姐!你回……姐你干嘛呢?”裴霁本来很快乐地要迎接裴舒的,结果他姐一回来就往他身上丢了两个包直直地就窜到阳台上去了。

    裴霁反应很快地抱着两个包站在她边上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八卦?”

    “凑什么热闹,走开走开,”裴舒驱赶道,“江祁他老子来了。”

    “哦吼,这我不看不是人,出事了我能拉着啊!”

    裴舒猛地掐了一把裴霁的胳膊低声道:“你他妈小声点!被听见了怎么办?”

    “我声不大啊?”裴霁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楼下,“这高度也听不清吧?姐,你心虚啥呢?”

    “这毕竟是偷听墙角啊老弟。”裴舒无语道。

    “可咱也没少干呢,你这时候讲究起道德是不是太晚了?”

    “惯着你了是不是啊!”

    裴舒一脚将人带包从阳台踹到了客厅里去,然后哗啦一声关上了阳台门。

    江祁其实并不意外他老子能找过来。

    毕竟奶奶出院前医生就跟他说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各项机能也就到这了,医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奶奶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样。

    人在这个时候各种挂念一起来,未必就能记得受过的苦了,她更希望自己走时身边都热热闹闹的,在意的和曾经在意的都是挂念。

    江辰完全能通过奶奶找过来。

    只是他没上楼,他很有分寸地将父子情分放在了安全的位置。

    江祁也就给他这个面子,他偏了一下头说:“边走边说。”

    比起李英,江祁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更像江辰些,两个人身形相差不大,站在一起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江祁引着人走出了小区,江辰也没说什么,气氛和谐地像是对普通的父子,但江祁面对自己的父母向来没什么耐心,见江辰跟自己耗着他就直接开了口:“我刚毕业,没机会给你闹到我学校里要钱了。”

    江辰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裤脚,多年在监狱里接受改造的生活,出狱后面对的陌生的世界,年迈多病的妈妈,还有那个戾气深重的儿子都让他害怕。

    “没,我这次没想这样。”

    江祁从见到出狱的江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畏惧能战胜暴力,一个野蛮的人能因为畏惧而变得缩手缩脚,那只要他变成这个人畏惧的源头就能驳回他所有的讨价还价。

    所以转校前的那次动手他是毫不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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