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用过午膳,鸾姝按照宫中惯例要酬谢献曲的琴师,便催秋月去请柳离轩了。
当然她还有个目的,便是想解释清楚那日擅闯琴室的事,顺便再“不耻下问”的,请少年指点一下琴艺。
然而不久之后,秋月一路狂奔回来,竟只带回四个字——琴师不来。鸾姝气的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发了半天恨,最终怒吼一句:“我亲自过去!”
就这样,这主仆二人便带上礼物,气势汹汹的出门了。
即将行至柳离轩住处,鸾姝忽听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哟,小妹这是去哪啊?”
她不由得翻了翻眼睛,心中暗骂一句“晦气”,只当没听见,继续向前。不料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小丫头,四哥叫你,听没听见?”
拦住鸾姝的正是四皇子元宏。那元宏的生母不是王后,而是蜀宫中的一名侍女。此女好高骛远,妄想得到君王宠幸,一招枝头变凤凰。但见蜀王对王后一往情深,自成婚后不仅不纳新妃,眼中再无其他女子。便耍了手段,偷偷在蜀王酒中下了迷药,这才怀上元宏。
蜀王蜀后都是心善之人,留得她一条性命,许她养育元宏长大。不料后来她又心生歹意,在王后怀着鸾姝时又下黑手,害王后差点流产,于是最终被蜀王赐死。
受其母影响,元宏从小也心术不正。平时媚上欺下,两面做派。三皇子失宠之后,更是时常在蜀王面前说他的坏话。鸾姝早看元宏不惯,偏偏每次向父王告状,元宏都有说辞能解释。
四皇子盯着秋月,脸上露出淫|笑:“哟,怎么才几天没见,秋月就长得更水灵了。”
鸾姝握住秋月的手,横在元宏前面,笑问道:“是什么狗在狂吠,你听见了吗。”
元宏面皮顿时抽了抽,随即冷笑道:“有没有规矩,就这样跟兄长说话吗?”
鸾姝也冷笑:“我可没把你当成兄长。再不让开,当心我去向父王告状。”
元宏果然似有些怕了,立刻让开道路,谄笑道:“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去,是我冒犯了秋月,我认错。”
鸾姝也不理他,拉着秋月继续向前走。元宏那副不知廉耻的模样,只让她更加看不起。
四皇子仍不死心,继续跟在两人身后,故意套近乎:“哟,是谁那么大面子,竟让咱们鸾儿亲自去送礼。是不是昨夜献曲的柳公子?他弹得确实还行,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多赏他几两银子。”
鸾姝突然停住,忍不住“嗤”的一笑,问元宏道:“四哥,琴有十四不弹,你知道是什么吗?”
元宏听鸾姝叫他“四哥”,以为鸾姝突然转了性,便也谄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鸾姝道:“其中第一条便是对俗子不弹。我今日才体会到,这规矩真是十分有道理。”
元宏一怔,随即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虽然不要脸,可也没不识趣到这般地步。况且鸾姝是蜀王最宠爱的孩子,元宏得罪谁也不会得罪她的。
至少现在不会。
那边四皇子刚走,房内便传出一阵琴声。秋月掩嘴笑道:“看来还是殿下知柳公子。”
鸾姝扬起小脸,得意道:“那是当然,琴人都是有傲骨的。我跟着父王也算阅人无数了,自然了解。”
说着,她又攥拳咬牙:“元宏以后要再敢骚扰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不要怕他!”
秋月笑道:“是,有公主替我撑腰,他不敢的。您等着,我去让人通报柳公子。”
“哎,等一下!”
鸾姝连忙拉住秋月,怕又唐突琴师,错失得到指点的机会,便道:“这样贸然通报,打断公子弹琴实在失礼,我们还是在外面等一等吧。”
秋月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向骄傲蛮横的公主竟然肯在外面等着?她联想起这几天公主种种反常之举,心中不由得猜测起来:“难道说……殿下对柳公子,有点意思?”便又问:“殿下,您真的不让奴婢通报?”
鸾姝摇头:“我们等柳公子弹完这只曲再去。”
秋月忍不住暗暗窃笑:“啧啧啧,十有八九了,也是到年纪了。”
鸾姝奇道:“什么?”
秋月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又故做要上前推门的样子,“可您是堂堂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站在外面等?还是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吧。”
鸾姝急忙拉住秋月:“哎哎,你别去!我哪有那么娇贵,怎么就不能在外面等了?而且能听到柳公子弹琴,也不算吃亏。”
她诚心诚意,一心要学那礼贤下士的齐桓公。殊不知秋月却觉得她是那越国渡船女1,终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鸾姝立刻板起脸:“你笑什么。”
“是,奴婢自己掌嘴。”
秋月放下手中礼物,左脸打了一下,右脸打了一下。她对自己是真的下了狠手,若非如此,简直忍不住要笑的满地打滚了。心道:“从前陛下为公主物色了多少王公贵族,她都瞧不上。没想到却巴巴赶来给这琴师送礼,还怕打扰他弹琴,非要在外面等着。呵,小姑娘。”
秋月一边偷瞧鸾姝脸色,一边忍笑。可渐渐地,却发现这琴师一曲接着一曲,弹起来没完。不知不觉中,她们主仆二人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
“阿嚏!”
鸾姝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裹了裹身上的单衣。虽然已经开春,可是天气毕竟还有些凉。
“殿下,奴婢还是进去通报一下吧。”
秋月这回是真想通报。她想在温暖的房间里烤火,想放下手上端着的这盘重物。就算公主还没有站累,她手里还端着那么重的礼物啊!
“再等等。”
鸾姝咬牙。
“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都过那么久了,就算您愿意等,也得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啊。这开春的天气那么冷,小风吹得刺骨。您要是冻坏了,奴婢可怎么向陛下和娘娘交代啊。”
“我不冷,再等。”
鸾姝偏生要面子,要将齐桓公做到底。后来秋月又劝她了三次,她都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就这样又过去半炷香的时间,她的腿终于开始发软,然后开始后悔。心想:他又不是管夷吾,自己学什么齐桓公?
就在这时,琴声终于停止,柳离轩推门走了出来。鸾姝顿时来了精神。
“殿下请回吧。”
柳离轩神色仍是淡漠,仿佛偏偏看不出这位“齐桓公”的苦心。
鸾姝一时愣住,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说什么?”
柳离轩抱拳一礼:“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东西便不必了。”
“不、不是的……我……我……”
她想向他解释,自己绝没把他当做那种乐师优伶。可是柳离轩却还维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连眼眸都没有抬起,似乎在催着她快点离开。
鸾姝身体僵住,浑身冰冷。可是身体再冷,也比不上被冷语刺痛。她从小到大,如众星捧月,百般娇宠,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哪曾遭人如此拒绝?
“好……好……”
鸾姝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打转,僵硬的转过身子,只觉得离开的路如此漫长煎熬。等到她已完全走出那个院子,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然后像只负伤的小兽,狼狈地逃走了。
——
“殿下,您还是吃点东西吧,可别哭坏了身子。”
鸾姝趴在床上已不知哭了多久。婢女们送来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可无论如何安慰,公主就是躲在被窝不肯出来。
秋月不禁叹气,只得打发人将饭菜撤走:“您站外面等那家伙一个时辰,他非但不领情,还要赶您走,简直不可理喻!那琴师不过就是皮囊好看些,琴弹得好一些,有什么了不起,您也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鸾姝仍然躲着。
秋月见劝说无用,不禁暗暗摇头,心想:“看来事到如今,也只好拿出杀手锏了。”
只见她鼻子一皱,竟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她和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明面上虽是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姐妹。每次只要秋月一哭,鸾姝保准会停下,反去劝秋月。
果然,鸾姝立刻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抽抽搭搭的问:“他欺负的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秋月吸着鼻涕:“奴婢心疼殿下,既然劝不动,只好陪殿下一起哭了。您若一直哭到天亮,那奴婢也陪您哭到天亮。”
说着,她又继续放声大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仿佛比鸾姝还伤心。
鸾姝连忙止住泪,拿手帕帮秋月擦脸:“好了好了。我不哭,你也别哭,丑死了。”
秋月使劲点了点头,可是鼻涕眼泪仍然稀里哗啦的,一时还收不住。鸾姝看她那滑稽又伤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秋月偷撇鸾姝一眼,继续乘胜追击:“殿下,其实我觉得吧……柳公子那样可能是因为紧张。”
鸾姝满腹狐疑:“紧张?”
秋月颔首:“对。您想想,从昨日起,他一共才跟您说过三句话,每句话有超过十个字吗?”
鸾姝嘟嘴道:“他最后一句就超过了十个字。”
秋月不由得汗颜扶额:“您且别管他最后一句话几个字。您想想平时自己心虚紧张的时候,是不是话也特别少……”
“我才不会心虚紧张!”
未等秋月说完,鸾姝就急着大声打断了她,可想起那日偷窥琴师的糗事,她便一阵发虚。
秋月一边乐,一边点头:“是是是,我可没说您紧张,只是打个比喻罢了。”
鸾姝故作正态地轻咳一声,想起自己以前撒谎溜出去玩,被母后抓到时便是如此,想来秋月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问:“那你说,他真的是因为紧张?不是讨厌我?”
秋月拍了拍胸脯,满嘴胡诌:“那是当然!”
“他在屋里弹了那么久的琴,是因为紧张?”
“是,因为他没想好要对殿下说什么,就想了一个时辰!”
“他让我回去,也是因为紧张?”
“对呀,他还没有做好见殿下的准备,所以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敢抬!”
“真的吗?”
“真的呀!”
鸾姝还噘着嘴,想要假装生气,可终于再也忍不住,“嗤”得一声笑了。女孩子的心情真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秋月问道:“那殿下现在……?”
鸾姝脸上已是喜笑颜开,再也找不到一丝愁云:“快,快!把饭给我端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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