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街上的雾正浓。
周围静悄悄的,静的反常。即使昨日经过巫神节盛大狂欢,人们还不愿起床,可总该有些鼾声、梦呓。可现在这条通往王宫的主干道上,却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一阵狂风卷过长街,冲破浓雾。街道中央浮现出三尾赤豹高大的身影,其背上似还驮着一对少年少女。
赤豹低下头,柳离轩翻身下来,怀中还抱着正在熟睡的鸾姝。
似是察觉到了周围的一丝异样,柳离轩眉头微微皱起。他闭目凝神细细听去,将十里八方内的声音都尽收耳底。
“……是无弦阁的人?”
柳离轩喃喃自语,再度望向鸾姝时,冷漠的眸子中竟多了一丝怜惜与愧疚。
也不知过了多久,袅袅的琴声在雾霭中响起,少女那熟睡的脸庞上,缓缓滚落下一滴泪珠。
——
咦?怎么有琴声?是……是谁呀?
这又是哪里?是梦吗?
黑暗之中,鸾姝看到两只人影十指紧扣,有说有笑的朝她走来。
父王?母后?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鸾姝还不明所以,却见父母望着她,朝她伸出了手,露出慈爱的笑容:
“鸾儿啊,从今往后,父王希望你能够变得坚强一些,别再动不动就哭鼻子啦。多学学你母后的性子,她呀,从来都是让别人哭的那个人。”
“哈?夫君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唉……当然是在夸夫人了。”
“哼,等会儿再和你算账。鸾儿,你记住母后的话,以后啊你要每天开心,要多笑,少哭。你哭起来的样子,可是不怎么好看呢。”
鸾姝看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甚是不解:“等一下等一下!父王,母后,你们在说些什么啊?怎么……怎么说的好像你们要永远离开我了似的?”
蜀王却弯下腰来,拍了拍鸾姝的头:“傻孩子,父王母后怎么能在你身边一辈子呢?”
“什么意思?”鸾姝心头一紧,“你们要去哪里?你们别抛下我!”
母亲也半蹲下来,扶着鸾姝的肩头道:“鸾儿,你是要长大的。就像是小鸟一样,早晚有一天要离开巢穴,飞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的。”
“可是……可是那还太早了!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还没做好准备!!”
鸾姝大叫着扑向母亲,紧紧抱住她不肯松手。
两人看看女儿,相视而笑。王后摸摸女儿的头,柔声道:“准备是永远做不好的……”说着便轻轻推开她,转身与蜀王携手离去。
“父王!母后!别走!你们别走……”
鸾姝哭着,叫着,伸手去抓父母,可是两人的笑容与身影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去吧,我的小鸟。去吧,我的鸾儿……”
琴声戛然而止,柳离轩背起长琴,转身与赤豹消失于暮色之中。
——
“别走……别走……”
茶馆的门没有关紧,被一阵风吹开了。寒风刺骨,吹的趴在桌子上梦呓的少女冻醒过来。
啊,原来是梦……我竟哭了。
鸾姝抹掉眼泪,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她浑身酸痛。而且这个梦如此令人不安,她也不由得担忧起来,父王母后现在在做什么呢?
忽然,鸾姝意识到不对劲,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昨夜自己不是还在瑶姬神冢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柳离轩?你在哪?”
她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茶馆中冷森森的,似乎只有她一个客人。
也是,大清早的谁会来喝茶?可是大堂中乱糟糟的无人收拾,也不知掌柜的和小二躲到哪里去了。
鸾姝推开大门走到街上,才发现这正是都城通往王宫的大道。以前她经常和秋月逃出来玩,这条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可是现在街道上却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爆竹的碎屑,被人踩得稀烂的彩灯,混着污泥和血迹的绸带,七零八落的尸体……
这里仿佛曾举办过一场盛大的宴会,又仿佛曾经历过一场血腥的动乱。
“有人吗?有没有人?”
鸾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大声呼唤着,可是没有人回应她。街道上如死一般的沉寂,任她如何大喊,只有回音传来。
突然,她闻到一阵强烈的血腥味,伴随着黎明的冷风,从王宫的方向飘来。血腥气刺激着她的鼻腔,令她忍不住作呕。
鸾姝心中莫名害怕起来。她想起离开前父王奇怪的态度和话语,三哥的嘱托,还有方才那个道别的梦,难不成……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直接奔跑起来。越是靠近王宫,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重,地上的死尸也越多。
我要回家!我要见父王母后!
鸾姝一路狂奔,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
眼看王宫的大门已浮现在眼前了,她看的也越发的清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之下,竟无声无息的流出一大滩血水,仿佛是一扇通往地狱的门。
“啊!”
鸾姝只觉得大脑发昏,脚下竟被一具尸体绊倒,摔了出去。她的双手和膝盖被擦破了皮,脚也扭伤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鸾姝挣扎起身,却因为疼痛再度跌倒。她剧烈地喘息着,嗓子里都是血的味道。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她却笑了出来:
“哈哈……回来了……父王母后,我……我回来了……”
——
三皇子披头散发的坐在一间阴暗的牢房内。
一阵脚步声传来,元宏站在门外,抄着手阴森森得问道:“三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三皇子闭着眼:“无非就是想将你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推到我头上,让我做你的替罪羊罢了。”
四皇子哈哈大笑:“还是三哥厉害,一下就猜到了我的计划。不错。‘望安因为记恨蜀王的疏离与软禁,暗中勾结大司命与少司命,弑君篡位。四皇子元宏带领一队忠心的侍卫,将一众叛军治伏。元宏即日登上王位,大义灭亲,忍痛下令将逆贼首领望安处死,七日后行刑。’这个消息,我已经散布出去了。三哥,你现在可是整个蜀国千夫所指的罪人。对了,我今天还得到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见三皇子不答,元宏冷哼一声,道:“今天早上鸾姝回来了。”
望安的嘴角抽动一下,却还是不说话。
元宏继续道:“这下巴蜀两国之间休战的理由也有了。‘新王深明大义,不希望战事再起,尽管痛心,却还是将鸾姝公主嫁给巴王和亲。’这个消息过几天我也会散播出去,你看怎样?”
元宏看三皇子还是不为所动,便又道:“你不是和她关系最好吗?你若是求我,我可以考虑换一个其他的理由,不让她嫁给巴国那个老东西。”
这时,望安抬起了头,用一种既蔑视的神情又可怜的眼神看着元宏,忽然冷笑一声,仿佛元宏才是关在地牢的阶下囚。
元宏脸色大变,几乎恼羞成怒,一把夺下侍卫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抽在三皇子的身上,咆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跪下向我求饶?!你早就不受父王待见了,凭什么还那么趾高气昂?你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一个乱臣逆子,一个连血亲都杀的禽兽!”
三皇子仍是冷笑:“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蜀国人会唾骂你,诅咒你,反抗你,让你夜不能寐,良心不安。无论你杀多少人,怎么扭曲事实,真相永远都不能掩埋。”
这句话说到了元宏的痛处,他发狂般大叫,鞭子如雨点一样落在望安身上。那白色的囚衣被血染成了红色,可是望安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元宏终于打累了,扔下鞭子,阴测测的道:“七日之后,我要让你先尝尝凌迟的滋味,然后再是车裂,最后再把你这罪人的头挂在城楼上示众。”
元宏走了。
囚室中又只剩望安一人了。
他被打的皮开肉绽,趴在地上无力再爬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又有人走了进来,走到他面前蹲下。
望安费力的睁开一线眼睛,看到了戚枫。
他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硬是撑着疼痛不已的身子扑了上去,抓住戚枫的领子。
他的手指攥的发白,决眦欲裂,用沙哑的声音质问道:“是你吗?真的是你做的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那么信任你,我替你向父王求情,跟他担保你的忠诚,我还向他发誓你不会背叛蜀国!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
他的声音在发抖。他愤怒,懊恼,他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你傻。”
戚枫厌恶的推开望安的手,站起来,冷笑一声。他低头瞧了瞧衣领,皱起眉头,啧啧道:“你的血都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戚枫嫌弃般的脱掉那件带血的外衣,扔在地上,大步踏过它扬长而去。
望安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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