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有男子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你们两个人在那里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商量什么坏事呢?”
树林中转出一名肤色微黑的青年,正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整齐健白的牙齿,正是他们的师兄,医仙的大弟子——卫峥。
穆尺素道:“谁商量坏事了。”
卫峥凑了过来:“那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我们在……”穆尺素眼珠一转,道:“照镜子。”
鸾姝掩嘴笑道:“就是,我们在讲女孩子之间的事情,你快走,别偷听。”
卫峥听了故意捏起嗓子,翘着兰花指,学女孩子的样子,对着水中的倒影理了理鬓角:“人家也是女孩子,你们也和人家说说嘛。”
经卫峥这样一逗,鸾姝和穆尺素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穆尺素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故意嗔怪他:“师兄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样。”
卫峥眉毛一扬:“这样?我怎么样?还不是为了能博你们一笑?”
穆尺素掩嘴笑道:“真是越老越不正经,都三百多岁的人了。”
卫峥摇着头:“啧啧啧,我哪里老了?三百岁在木精中可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要是折算成人类的年龄,我可跟你差不多大。难道师妹已经觉得自己老了?”
鸾姝望着师兄师姐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又哈哈的笑了起来,将心中的烦恼之事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卫峥见鸾姝心情变好了,就不再调侃:“师父交代我的事还没办完呢,我可先回去了,省的将来被他发现又是一顿臭骂。哦,对了。”
他又神神秘秘的眨眨眼睛:“最近有些地方浊气重,听说还有邪鬼出没,你们可注意避开。”
两人哈哈又笑,做出一副“我懂”的神情。
卫峥走后,穆尺素拍了拍鸾姝的肩头,道:“鸾儿,希望你不要怪师父,我猜他这么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鸾姝摇头:“当然不会,师父对我的好,我都铭记在心。只不过他总是瞒我许多事情,每次问他,他不是说什么时机未到,就是天机不可泄露。被我问的急了,就开始装疯卖傻。你说,你说说……一点也没个师父的样子。大师兄有时候还配合他演双簧,他们俩的脾气简直就像是父子!”
鸾姝愤愤不平地说着,跺了跺脚。
穆尺素不禁莞尔:“说到这个,你可知道大师兄本来是师父种植的一棵大椿树?后来因为师父在岛上缺人服侍,便给椿树灌入了灵气,大师兄这才化成人型。”
“哦!怪不得。”
鸾姝恍然大悟。接着又贼忒嘻嘻地掩嘴偷笑,心想:到底是香椿还是臭椿啊?
穆尺素却不知她心里正乐,继续道:“对啊,后来师父无聊时就教他医术,再到二师兄机缘巧合拜入蓬莱门下,大师兄才改口称师父的。”
鸾姝颔首道:“嗯,我记得的刚来的时候,还错把二师兄当成大弟子,可被他念叨了好一阵。二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了,他要是能和师父中和中和就好了。”
那位二师兄名叫孙志和,是个寡言少语的中年汉子。他出身于名门望族,性格沉稳却有些迂腐。平时总是紧紧的板着一张国字脸,不太与他们一起打闹。
要说同门中鸾姝最害怕谁,那就非二师兄莫属了。他要是说教起来,就连医仙都忍不住要逃走。
三徒弟穆尺素身世的最为凄苦,她小时候家乡被毁,除她之外全家人无一幸免。她流浪途中又遭受瘟疫,奄奄一息时,被四处云游行医的卫峥与孙志和所救,带回了蓬莱。于是穆尺素痊愈之后,便也拜医仙为师。师兄师姐们对鸾姝都是极好,尤其是穆尺素,因最能感同身受鸾姝的痛苦,便对她如同亲生姐姐般疼爱。
二人说着说着,穆尺素又是一声轻叹:“不过大师兄说的情况,我倒有些担心……”
鸾姝道:“担心下岛碰见吗?咱们小心点不就好了。”
穆尺素摇头:“倒不是这个。”
鸾姝:“那是……?”
那卫峥提到的邪鬼,穆尺素前些日子在蜀国也听到过,只不过她怕鸾姝担心,便不跟她提,只微微一笑:“没什么。好啦,赶紧去准备吧,等他们都睡下了我就偷偷去找你。”
鸾姝闻言心喜,用力的点了点头,跳起来抱住穆尺素的脖子蹭了蹭:“师姐最疼我了。”
“唉。”
穆尺素无奈的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
子夜时分,两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在岛上唯一与外界相连的传送法阵旁。
鸾姝已难掩心中兴奋之情,不断地摩拳擦掌。穆尺素看她背上鼓鼓囊囊的行李,忍不住乐了:“哟,东西带的不少啊,不像是临时收的。”
鸾姝点了点头,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平时暗搓搓的,只要有空就会收拾出岛要带的东西,经过不断的筛选挑拣,最终积累下来的都是最为实用的宝贝。一方面,是为了应对寻找往生草途中,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像师兄师姐一样,云游四方到处救死扶伤,施展自己高超的医术。
这时,她们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喝一声:“你们去哪?”
二人同时回头,只见孙志和正怒气冲冲的赶来。鸾姝不由得脸色一白,暗叫不好:“糟糕,怎么惊动了二师兄……”
他来势汹汹,上来便扣住了穆尺素的手腕,质问道:“尺素,小师妹不听师父的话,难道你也要跟着胡闹?快跟我回去!”
穆尺素央求道:“二师兄,鸾儿已经三年没见她的家人了。而且路上有我看着她,不会出事的。”
孙志和仍不让行,道:“不行。我只管师父有令,不许鸾儿下岛。你们若想离开,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这位二师兄最为古板,对师父的话唯命是从,根本没有说服的可能。穆尺素见状,只得开打:“好吧……那就得罪了!”
只听师姐娇喝一声,忽然甩出一连串银针来。小小的银针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细光,全部向孙志和的关键穴位打去。
孙志和神色大变,连忙松开扣住穆尺素的手,身形急退。不料才刚站定身体,脚下的泥土中竟长出两条藤蔓缠住了他的脚,将他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孙志和正惊疑不定,忽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哈哈哈哈,二位师妹,你们商量的事我早就听到了。这里尽管交给大师兄,你们快走吧。”
原来是大师兄卫峥出手帮忙,他正懒散的靠着树干上,冲鸾姝她们招了招手,一只脚还无比惬意的荡来荡去。
“那就多谢大师兄了!”
穆尺素冲卫峥抱拳一笑,接着将鸾姝拉至传送法阵,手中结印,两人瞬间便化作一道蓝光,消失在天际。
“哎!!鸾儿!尺素!快回来!”
孙志和恨声大叫,可是双脚被困在地上,追也追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逃走。他抬起头来,冲那树上的卫峥愤愤的道:“大师兄!你!你怎么也要违背师父的命令?”
“哈哈。”
卫峥从树枝上跳下来,拍拍师弟的肩膀:“致和,你呀就是一根筋。就算师父责怪下来也有我挡着,怕什么?什么事尽管往我身上推就是。”
孙志和急道:“哎呀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峥根本不让他说完,打个呵欠,伸个懒腰:“行了,我去睡觉了,你今晚就在外面凑合一晚上吧。”
“哎!大师兄!大师兄!”
孙志和叫他不住,眼见卫峥飘然离去,只留孙志和在原地恨恨的拂袖,叹道:“也罢,也罢。”
——
再说穆尺素已带着鸾姝离开了蓬莱岛,两人不敢多做停,留连夜赶路,直至临近拂晓,才走进一个小村庄准备歇歇脚。
趁着月色,鸾姝看见村口的木牌上写着“乔家村”三个字,便问道:“咦?师姐,这里就是你每次给我买酥糖的地方吗?”
穆尺素点了点头,笑道:“记性不错嘛。那位王大婶今日刚好会出摊。你若想吃,等天亮了师姐去给你买。”
“师姐真好!”
鸾姝欢呼一声,跳起来又抱住师姐蹭来蹭去。穆尺素笑骂一声“小馋猫”,伸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继续走着,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周围的一切都太过安静了,甚至静的让人感觉有点不舒服。整个村庄如同死物一般,没有任何生机。
“师姐也感觉到了吗?”鸾姝沉声问道,这样的沉寂,不禁让她联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早上。
穆尺素艰难的颔首,指了指前面,道:“那边似乎有人,咱们过去看看。”
不远处榆树下,有个老人正背对她们坐着,手中还拿着一杆烟枪。尽管那灰盘中的烟草早已熄灭,老人仍然岿然不动。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这个时间,怎么还会有老人在这里?
“老人家。”
穆尺素试着叫了一句,那老人却充耳不闻。两人绕到前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这老人面色发紫,七窍流血,竟已死去多时了,只是动作仍然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样子。他的表情十分满足,仿佛刚吸了一口烟,还在回味,那死法竟说不出的诡异。
鸾姝的声音有点颤抖:“谁会下手这么狠,他们跟乔家村的人有什么仇?”
“是无弦阁。”
穆尺素一字一顿,狠狠地念出这三个字,一向温和的她很少用那么狠毒的语气。
“这个村子不会再有活人了。”她深吸一口气,又道:“你记住,倘若将来你遇到身着白衣玄袍,背后绣着仙鹤的琴师,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更重要的是,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九州上修仙门派众多,鸾姝虽然不曾出岛,却也多少听过一些。其中最有名的,就一定不得不提到“西莲城,东无弦”的说法。
这两个门派一个修剑,一个修琴;一个斩妖除魔问道苍生,一个风花雪月亦正亦邪;一个立于西北极寒的昆仑雪山下,一个隐于蓊蓊郁郁的鸣皋山中。
莲城自是不必多提,那是她母亲师从的门派,鸾姝小时候也曾去过游玩。无弦阁立派不过三百多年,是后起之秀。据说其师祖是一名琴师,起初建阁只为藏尽天下名琴。无弦之名,取义于“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后来逐渐成为了门派的代称。它虽然与天下第一正道莲城齐名,但是近百年来,凶名却大过于美名。听说其下门人大多性格乖张古怪,杀人屠城这种为正道所不齿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穆尺素很少跟鸾姝说起无弦阁,每次提到它,也都是咬牙切齿的。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很少说话,此时更是沉默。
鸾姝似懂非懂般的点了点头,总觉得师姐话中有话,好像无弦阁跟自己也有着什么联系。但她了解穆尺素,师姐不想说的话,问了也白问。于是两人将尸体都集中在一处埋葬了,又随便找了间废弃的房子,收拾出两张床铺来,都沉默的睡去。
微弱的月光顺着窗缝投射进来,照在鸾姝手腕暗淡的银镯上,令她更加难以入眠。那边无支祁的袭击还没有查清,不知此行是否又会遇到其他危险?
月影暗淡下去,穆尺素呼吸声逐渐粗重,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
鸾姝转过身去,望了一眼师姐的背影,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微笑:一夜舟车劳顿,师姐一定是累坏了,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咦,不对!
鸾姝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师姐向来有浅眠的毛病,此处又是刚刚被屠的村子,说不定无弦阁的人就在附近,她怎会睡的这么沉?
“师姐?”
鸾姝叫了一声,穆尺素却无回应。鸾姝又去推她,师姐依然不醒。
这时,窗外有紫雾悄然升起,鸾姝怀中的玄鸟短刀突然发出警鸣。她大惊失色,顿时捂住口鼻,吞了一颗醒神的丹药,拔出玄鸟短刀护在胸前。
这与三年前无支祁来袭的那一夜,简直如出一辙!
“师姐!”
鸾姝给穆尺素也服下一颗醒神丹,再去使劲摇她,却不料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迷雾渐浓,冷汗顺着鸾姝额角流了下来,浓烈的浊气似乎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愈发急躁起来。
怎么办?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突然间,玄鸟短刀发出一声尖锐的燕鸣,一下打断鸾姝混乱的思绪,也令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无支祁的目标是我,只要不在师姐身边,师姐便不会有危险。”
她当机立断,划破手掌,抓起一只竹篮将血抹上,“砰”的一声扔出门去,只听外面顿时有东西扑咬上去!
鸾姝趁此机会,赶紧带着行李从窗户上翻出。她手中紧紧握着玄鸟,冲门口那怪物大喊一声:“无支祁!来追我!”
随后便向村外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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