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不会变,人也真的不会变吗?
敖霜望着眼前的男人,这样问着自己,他已没有了答案。
“我该叫你什么?柳离轩?还是长离?”
“随便吧。”
柳离轩从石床上直起身子,按着后颈,只觉得头部还有阵阵余痛。眼前的石桌石凳,还有周围的一切陈设都那么熟悉,三百年来,神女峰上的一切都依然如故。
然而物虽是,人已非。
“随便?”敖霜低低的笑了起来,“呵呵……你承认的倒是坦然。”
他捏紧双拳浑身颤抖,努力的克制着心中的怒火与冲动:“对你来说,是不是什么都可以随便?你可以对颖承诺说是他永远的朋友,又能随口开出玩笑说要用龙筋做弦……可怜颖那么信任你,他送你玄武骨笛,甚至龙族出了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也是你……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你为了斫琴竟然真的那么丧心病狂!”
敖霜咬牙切齿,念出最后几个字,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他突然出剑,长剑擦着柳离轩的脖子,直刺入石壁之中,几缕发丝飘然滑落。
只听“砰”的一声,是有人失手将东西摔碎了。
“哎呦哟,你们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刘光禄正在门口,慌忙弯腰去捡拾地上的茶具碎片。他一下慌了神,本来只是过来送些茶水想讨好敖霜,好让自己能回到龙宫继续做生意,不料却听到了这等龙族隐秘。
他的双手不停地在打哆嗦,已经被碎片割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但他还是尽量维持着平常的语气,道:“这茶刚煮好我就送来了,没想到还挺烫的,一下没拿稳。二位放心,我马上再去煮。对了,霜君大人有没有什么想喝的茶?我随身带了不少,您要不随我一起……”
敖霜冷冷打断刘光禄:“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出去……呃,那个……您要不把剑先放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嘛,您救我们两次……”
“滚!”
霜君眉峰倒竖,龙威瞬间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刘光禄感到压迫,已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双手不小心按到地上的碎片,顿时鲜血横流。
“敖霜,你不要迁怒别人。”
柳离轩手掌一送,打来一阵灵气,令压在刘光禄身上的龙威立刻减轻许多。敖霜却冷笑起来:“我让他长点教训!让他明白和你这种人沾上关系没有好下场!”
刘光禄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摆了摆手,急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擦破点皮而已,找鸾儿姑娘涂个药就好了。你们可千万别为我吵架,大家都是好朋友,和气生财嘛……”
“朋友?”
敖霜冷哼一声,指着柳离轩,咬牙问道:“那你知道他对他的朋友都做过什么吗?他为了斫琴,抽了朋友的筋制弦,剥了朋友的鳞做辉。他用朋友的血炮制琴材,让他的魂魄附在琴上不能转生,不能魂归故里!他还用那张琴打伤他朋友的家人、族人,让他们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
刘光禄弱弱道:“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呵呵呵。”
敖霜苦涩的笑了起来:“我也曾经相信过他,以为那是别人栽赃陷害,可是他竟然亲口承认了。我也曾质问过他,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颖?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竟然说……说因为他想要得到天界至宝息壤,便必须要斫一张可以与天抗衡的绝世名琴……呵,你听到了吗?是不是很可笑?朋友在他的眼中,竟然只是他实现目的的工具,斫琴制弦的材料……这样的人,你还为他辩解吗??”
敖霜揪住柳离轩的衣领,怒不可遏的咆哮。
“这三百年来,你知道你的朋友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瑶公主为你死了,风岚变得不人不鬼,靠暖灵池与七贤续命,凤族为了你不惜与龙族开战,少主性情大变,每天如行尸走肉一般……可是连瑶公主都能转世,凭什么……凭什么颖就不能活过来??……你弃颖如敝履,可他却是我敖霜此生此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敖霜肩头不住颤抖。他咬紧牙关,又从石壁中拔出宝剑,抵住柳离轩的胸口,声音似也有些哽咽:“凭什么你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就可以好好继续活着?凭什么你能躲过天的惩罚,十万天神围剿都杀不死你?我每天做梦都想杀了你,凭什么少主那么残忍……非要让我来救你?”
柳离轩沉声道:“因为他知道,若我死了,你们便永远得不到鸣春了。”
风声呜咽,不知是否因为有人念出了那张琴的名字。
石室外月红似血,夜空竟好像有些颤抖。
同一轮圆月下,昆仑山风雪漫漫,敖雪一剑斩下,将拦路的大石劈成两半,踽步踏入雪洞。碎石倒在雪中,其上当地人所刻的警言依稀可辨——“龙眠洞,禁止前行。”
鸣春,这就是鸣春。
那张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绝世名琴,背后竟是如此残忍而血腥的故事。
敖霜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放开了柳离轩。他将剑收回鞘中,冷冷道:“上次拦住雪君,是还以前的恩情。这次不杀你,是少主的命令。日后再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离轩微微颔首没有抬头,敖霜见他唇角抽动,还以为他还要辩解什么,等了半晌,不料最终却只是喃喃念出一个“好”字。敖霜咬牙,转身离开。
刘光禄连忙为敖霜让开门口,一转头却看见鸾姝已然醒来,也站在旁边。她的身旁依偎着那只三尾赤豹,想必也早已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鸾姝垂首冲敖霜福了福身子,道:“霜君,多谢相救。”
敖霜一言不发,只是经过鸾姝身边时略微放缓步伐,沉声道:“瑶公主,我劝你离他远些,不要重蹈前世覆辙。”
鸾姝却喃喃道:“我不是瑶姬,也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敖霜捏紧双拳,背影顿了顿,随后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踏了出去。
石洞中一时沉静下来。
鸾姝拉着刘光禄,帮他处理了手上的伤口,三尾赤豹则乖乖地坐在鸾姝身旁,时不时来蹭蹭她的腿。后来鸾姝问起怎么没看见罗嘉,刘光禄便解释说罗嘉暂时下山找莲城的联络点了,要将幽篁谷鬼门的情况赶紧传回莲城,找人交接。他还坦白自己擅自从鸾姝那里拿了一颗三七白虫丸给罗嘉吃,才使罗嘉恢复那么快,并大赞蓬莱仙药灵妙。鸾姝则只是点头,又似若有所思的沉默起来。
刘光禄没话找话,又问鸾姝有没有看到她房间桌子上的小吃,说都是赤豹专门从山下叼来给她的。鸾姝笑笑说看到了,摸了摸赤豹毛茸茸的脑袋,随后又陷入沉默。
包扎完毕之后,刘光禄觉得气氛不对,赶紧找了个借口,强行拖着赤豹一起离开了石室。房间内便只剩鸾姝与柳离轩两个人了。
“我也帮你看一下。”
鸾姝假装若无其事的走上前来,坐到柳离轩身边,拉过他的手略一搭脉,随后点了点头:“嗯,好像没事了……你还有什么其他地方感觉不舒服吗?”
柳离轩摇了摇头。
鸾姝便站了起来:“哦,那我就走了。”
柳离轩叫住她:“你没有要问我的吗?”
想问,她当然想问。
鸾姝停住脚步,此刻心乱如麻。
原来她拜了一辈子的巫山神女,竟是自己的前世,原来她所崇敬向往的乐神长离,就在她的身边。原来风岚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原来敖子陵的未婚妻竟是瑶姬,原来敖雪的弟弟……
不,这说不通。明明在鬼面穴蛛的地穴中,他说过琴艺高低在人不在器。曾用此话点醒了石敢当的人,难道真的会为了斫琴而杀害自己的朋友吗?
她更愿意信任他,相信她所认识的那个柳离轩,相信他有说不出口的苦衷,毕竟阿岚也仍当他是朋友……是吧?阿岚也还当他是朋友吧……哪怕他真的如敖霜说的那般不堪,她内心中竟也不想离开柳离轩……
她还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失忆?想知道执念之海里的大蛇是怎么回事?想知道瑶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偏偏转世为她?还想知道阿岚把她当做谁?更想知道他把自己当做瑶姬还是鸾姝。
她有很多问题,可是却不知从何问起。踌躇半晌之后,她终于开口:“……你是……长离?还是柳离轩?”
“等一下!”
鸾姝的声音怯怯的,急忙喝止柳离轩,她才将话问出,便已起了悔意。这是什么蠢问题啊?她明明自己就知道答案,那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鸾姝垂着头,紧紧咬着嘴唇,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伸手摆了摆道:“你不必作答了,我不想知道,我要走了……!”
忽然。
柳离轩扣住了鸾姝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入怀中。那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再度袭来,柳离轩捧起她的脸庞,她在他星夜般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彷徨的影子。
“这是我的答案。”
一个绵长而柔软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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