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山下寒风刺骨,可那篝火、村民的热情、还有空气中飘散的肉香却驱散了严寒。
姑娘小伙子们瞧见敖颖与长离出来,便引着他们到最暖和舒适的位置上坐下,端来糌粑和牦牛干,盛上满满一碗羊肉。知道二人受了伤不能喝酒,便斟满酥油茶代替青稞酒。
村民们轮番祝酒,好像想用热情把他们灌醉似的,好多留几日。酒足饭饱之后,姑娘们便围了上来,纷纷问长离道:“小哥昨日弹得那曲子真好听,再弹一次吧。”
长离微笑道:“昨天那首叫做《普庵咒》,不适合今日的氛围,我换几首欢快的来弹。”说着便招来无弦,这一手露的引发人们又是一阵叫好。
琴声雀跃明快,节奏鲜明,极具当地的异邦风韵。敖颖心中一动,不想这七弦琴竟然还能这样演奏。
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便也在一旁敲敲打打,伴着那节奏应和起来。随后姑娘们的歌声加入,几个小伙子也弹起当地的乐器。
不远处传来“哗”得一声,那巨大的篝火被村民点燃。人们欢呼起来,手拉手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几个孩子也拽着敖颖加入其中。
光火照着每个人的脸上都亮闪闪、笑盈盈的,敖颖跳着跳着,也慢慢忘了烦恼。玩的疯了热了,便将帽子围巾都丢在地上,跟着当地人一起大笑,学他们将青稞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摔在地上。直到喝的微醺,才百般不情愿得被长离拖着回到房间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敖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昏暗的烛光中,长离好像正背对着他躲在角落里,不知在做什么。敖颖揉着眼睛问道:“长离哥,怎么还不睡?”
那边长离好像吃了一惊,连忙吹灭蜡烛站了起来:“哦,我刚收好明天的行李,这要就睡了。”
长离脚步沉沉,空气中隐隐有草药的气味。敖颖猛然忆起白天做的那个噩梦,忍不住跳下床铺,飞奔过去,连声音都颤抖起来:“长离哥,你点起灯来让我看看!”
“怎么了?没见过我啊?”
长离的声音似乎颇有些无奈好笑,但还是依言点起了灯。
敖颖仔细看来看去,但瞧长离面色依旧还带着柔和的笑容,似乎与平时并无两样,不知是不是装的忍的?想到此处,他突然拉开长离的衣服,却见长离胸膛光滑平整并无伤痕,不由得一怔。
长离轻咳一声,把衣服扎了回去。敖颖也感到十分尴尬,连忙背过身去挠了挠头:“对、对不起……我还以为白天的梦是真的……”
长离却好像满不在乎,笑问道:“哦?你想起来内容了?梦到我了?”
敖颖点了点头:“就是几个片段吧,也没有完全想起来。但总之特别不好,不说了。那个……”
他又挠了挠头,还是觉得自己方才举动有点不好意思:“房间里有点热,我、我出去稍微走一走。”
“要不要我让无弦陪你?”
“不用了,就在门口坐一下。”
“那行,别走太远……我累了,要睡了……”
“好,咱们明天……”
敖颖语声未完,却听见长离那边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竟是挨着枕头就睡着。忍不住嘴角浮起笑意,心想:长离哥肯定是累坏了,平时从不曾听他打鼾。接着又想:反正自己已经睡了许久,现在不困,倒不如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好让长离好生休息。
他心里打定主意便踏门出去,在星光下伸个了大大的懒腰。
村庄里各家灯火半明半灭,耳畔已有低鼾和梦呓隐隐传来。空气中还残留着木柴和辛香料的余香,几个小伙子打着哈欠,正将最后一张桌子搬回去,瞧见敖颖便冲他点了点头。
抬头望去,还有那漫天繁星璀璨与远方的雪山交相辉映,静谧而美丽。敖颖不觉心中泛起阵阵暖意,想这凡间的人情可真是美好。
“小兄弟还不去睡?”有个小伙子见敖颖独自在外有些不放心,收拾完东西便又特意折了回来。
“哦,白天睡得太多现下睡不着了,就想出来走走,顺便看看星星。”
敖颖冲那小伙子笑笑,又指了指夜空。空中北斗星的斗柄已近东方,敖颖不禁感慨起来:“快要春天了呀。”
小伙子点头笑道:“是呀,时间过得可真快,马上又要春天了。过不了多久,山上的雪水融化,草原又会返青,野花会开遍整个山野。到时候母牛又生小牛,羚羊迁徙回来,我们也又要准备种青稞了。”
“真好,真好。春天真好。”
敖颖一边听,一边笑眯眯地跟着点头附和,突然间语声顿住:“咦?……春天?……时间?”
他顿时怔在原地,脑袋发蒙,也听不清那小伙子后来说了什么,口中只是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似乎十分紧迫,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仿佛脑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浮出水面,还没待他看清,就又迅速地沉了下去。
那小伙子也发现敖颖的异样,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道:“怎么了小兄弟……小兄弟?!”
忽然间,敖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抱头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那小伙子着实吓了一跳,慌忙蹲下去扶:“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背你回去。哎呀!你脸上是怎么了?”
“别、别过来……”
“你说什么?”
“我……我控制不住了……”
“什么?控制不住什么?”
“走开!”
敖颖突然厉喝一声,扬手推开那人,只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惨呼,随即倒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紧接着周围万家灯火纷纷点亮,房内人影攒动,村民们都被方才的声音惊了起来。敖颖不禁大骇,狂奔几步,不料一个趔趄跌入雪中。
身后火光闪动,人声慢慢聚集,有人扶那小伙子起来,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有人惊恐地议论着村子里是不是被野兽袭击了,还有人拿着砍刀举着火把,警戒的四处张望。
空气中隐隐有血腥气传来,敖颖忽然觉得那味道香香甜甜的,好像十分美味,引诱着他慢慢靠近。
他的半张脸上爬满黑色的咒纹,双眼无神而空洞。身体化而为龙,匍匐在雪地中,盯着那群张皇失措的人类。只觉得体内有种近乎原始的冲动、破坏的欲望,正驱使着他,想要尽情的撕裂村人的胸膛,杀个痛快……
忽然间,村民惊呼起来。只见一条身上布满黑斑的白龙眼中凶光四射,杀气腾腾的从雪地中冒出。
那巨大的龙身俯视着下面瑟瑟发抖的人群,眼看就要扑将上来,耳畔却忽然听到长离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颖,停下……”
敖颖猛地一惊,瞬间清醒恢复人身。只见长离在村民的搀扶之下,正匆匆赶来,他的面色惨白,双唇上毫无血色,胸膛上却渗出点点殷红的血迹。
怎么回事?!
长离为什么受伤了?
敖颖忽的又想起今日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化作妖龙,全身覆满黑色的咒纹,还失手将长离抓伤……
那、那真的是梦吗?梦怎会那么真实?那就是梦吧?长离胸前不是并无伤口吗?
可是……可是他若不是累极了,又怎会才挨到枕头就睡着?还有那房间中的药味又是怎么回事?总该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吧……
幻觉?
等等……等等!
敖颖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覆满黑色的咒纹,与白天做的那个梦境渐渐重合起来。
原来那个噩梦是真,而长离没有受伤才是……
幻觉……
刹那之间,敖颖只觉的世界天旋地转,这数日来模糊不清的记忆忽然一一浮出水面。
他记起自己前往罗酆阴宫的目的,记起敖子陵与他的七日之约,记起一路上和长离黑曜患难与共,终于找到了裂缝存在的证据。
可是紧要关头,他被鲵怪拉入两界罅隙,紧接着群鬼蜂拥而至,浊气也不断地侵蚀着他残存的灵力。他的身上开始长出象征妖龙的黑斑,意识也几欲被吞没,还差点失手杀了黑曜,所幸身上尚未消除的伏龙阵在紧要时刻生效,封住了他的动作。
再后来长离赶来带他离开了罗酆阴宫,一路上彻夜不眠,马不停蹄的送他赶往昆仑,甚至不惜损害修为一直为他输送灵气,可是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打伤了长离……
“竟然是我……果真是我……”
敖颖痛苦的呻|吟起来,泪水濡湿了他的手背。
他不知道长离这几日是怎么挨过来的。一面要赶路,一面还要照顾自己。明明身负重伤,却还要故作无事得展露笑颜,又要用幻术代替伏龙阵,压制浊气……
倘若不是几近油尽灯枯,以他的幻术高明又怎么会露出破绽让自己察觉?
“颖……别难过,我没事……”
长离推开琴灵和村民,强撑着身子站起,慢慢向他走来。
方才那被敖颖打伤的小伙子也悠悠醒转,第一句话便是问道:“那位……小兄弟……还好吧?”
长离颔首:“放心。我来了,他就不会有事的……”
一时间悔恨、懊恼、恐惧同时涌上心头,敖颖泪如泉涌,哽咽道:“长离哥……我好害怕……我、我不想伤人……长离哥,救救我……”
“我知道,我来了。别怕,你再坚持一下,我弹……我弹《普庵咒》给你听……”
长离气息奄奄,依然强作笑容,扳过琴头放在膝上,弹出来的曲子却已不成声调。
“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了……”
敖颖抬起头来,脸上的黑纹越来越多。突然,他猛地拔出佩剑,向自己的小腹中插去。
“哎呀,好烫!”
只听“啪”的一声,敖雪手中的白玉茶杯忽然生生裂成两半。滚烫的茶水洒落下来,烫伤了她的手指,敖雪慌忙起身,连带茶杯也顺着她的衣裙滚落,摔在地上散的玉沫粉碎。
敖雪怔怔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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