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无眠,赵锦凝望着头顶帷幔放空大脑。一张张面孔从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最后是皇祖母垂危之际握着她的手殷切期盼的画面。

    皇祖母气若游丝的声音说着:“这大雍江山从今往后就交到你手里了,我知你心中其实不愿,只是我再无托付之人了。”

    忽地一阵凉风吹过,轻纱浮动。隐约有一人影来到床前,带着浓重的风雪寒气。

    这……绝对不是吉祥、冯亭或者其他近身侍候的人。

    赵锦心中警钟大作,即使是夜间紫宸殿外仍有重重守卫,怎么会无声无息放进来一个人。她霎时闭紧双眼,身体挺得笔直。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人有所动作,似乎只是一直在凝望着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偷瞄,这一瞧差点没把她气吐血。

    居然是韩!商!羽!!!

    见她突然睁开眼睛,韩商羽心猛然一窒,慌乱之下连忙就地跪倒:“属下参加陛下!”他冷若寒霜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颤抖。

    花了一会儿时间消化了这么个大活人出现在自己寝宫的事实,赵锦捂着胸口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韩商羽颤抖:“属下罪该万死!”

    看来今夜是注定无眠!赵锦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找了件外衣披上,拿起床头的灯盏径直走到书桌前。

    一转身却看到那人仍然低头跪在龙床边纹丝不动,好像是自己受惊吓更大吧,怎么这人倒像是傻了一样?

    “你过来呀!”赵锦瞪向他。

    韩商羽抖了一下,头也不敢抬,一路跪走着过去。

    赵锦纳闷:“你起来吧。”

    韩商羽又抖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

    “可有回信?”赵锦瞧他不在状态的样子,只好主动开口询问。

    “有!”韩商羽从怀中掏出一只锦袋,当着她的面从中取出一只细竹筒。再从竹筒中抽出一小卷纸筒,双手递与她。

    看完纸上所书内容,赵锦不禁蹙眉:“东篱先生没有其它的话交代你吗?”

    韩商羽:“没有。”

    赵锦只好又看了一遍纸上文字,若有所思,随即将纸条置于烛火之上焚烧殆尽。

    韩商羽对此已见怪不怪了,他的任务只是传递信笺。至于上面的内容与他无关,他也没有资格知道。

    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属下告退!”

    “嗯。嗯?等下!”

    眼见着已经闪到窗边的人影,赵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就这么进来了??

    韩商羽暗叫一声大事不妙,人还是乖乖回来了。

    赵锦惊疑未定:“你……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来的?”

    韩商羽低下头,闭口不言。

    “禁卫军都是死的吗!!!”赵锦咆哮。

    “不是!”韩商羽猛然抬头,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双手呈上,“属下是拿着陛下赐的腰牌……进来的。”

    拿着御赐腰牌?进来的?进来哪儿啊嗯?

    赵锦手指按上额头青筋:“这令牌只是让你方便出入皇宫便宜行事,不是让你随随便便进出朕的寝宫的!”

    “属下知罪!”韩商羽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赵锦顿时无语。感觉话好像确实说重了些,毕竟人家刚帮自己办完差事,马不停蹄地就来汇报了。

    “你起来吧,下次有事也不必急在一时。既然入了皇宫也要守些规矩,不可太过放肆。”

    韩商羽重重点头:“属下谨记!”

    赵锦摆手:“好了,回去歇着吧。”

    “是。”韩商羽松了口气,当即要飞出去。

    赵锦眯眼:“不准走窗户。”

    韩商羽脚下一顿:“……是!”

    狭长的宫巷内,静谧无声。

    韩商羽扶着墙壁脚步虚浮,身上的缁衣染了露水又冷又重。来去两千余里日夜不休,确实是有些疲惫了。

    他不该去紫宸殿的。

    没想到第一次大胆放肆就被抓了个现行,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自己运气不好了。

    不远处传来整齐踏地的脚步声,是禁卫军换岗时间到了。他身形一动没入阴影中,消失无踪。

    ……

    清晨的淇奥宫,冷冷清清。

    两名内监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哈欠连天,连来人到了眼前都没有看到。

    等身披孔雀羽斗篷的人从他们中间倏忽而过踏进宫门之后,两人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顿时脊背发凉吓得扑倒在地不停叩首。

    “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锦一路穿过院子来到寝殿,入内,挥退了殿内宫人。

    隔着一层软罗轻纱,可以看到一名男子站立床前正垂首穿衣系带,如墨青丝几欲包裹住他清瘦的身体。

    顾遇听到动静回身相望,看到是她之后,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陛下!”

    赵锦解下身上斗篷丢在原地,只人走了过去,伸手扯上他刚系好的衣带。

    “别穿衣服了,再睡会儿。”说罢头也不回扑到床上。

    身后顾遇轻笑一声,却也不多问,依言解衣在她身边躺下。

    赵锦实在是困了,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身子甫一沾到柔软的被子和枕头,便发出舒服的□□。

    依稀有人脱了自己的外衣和鞋袜,身上又被盖了一层暖暖的绒被。鼻间嗅到熟悉的木樨香,脑袋越来越重,遂进入梦乡不知所觉。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疲乏尽解。

    醒来时枕边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赵锦摸索着下床,乍一起身有些恍惚,倒感觉不太真实。

    顾遇静静坐于棋案前,却无对弈之人。他左右各置一色棋皿,约莫眼下正到要紧时,沉思良久迟迟未落下右手中的白色棋子。

    赵锦摇摇晃晃走过去在他对首坐下,细观棋局却并非先前所料战事焦灼难分。实则白子已占据绝对优势,而黑子则形容狼狈。

    顾遇见她过来,遂展颜一笑:“依陛下看,这一步该下在何处?”

    “这有何难。”她手指点向棋盘中一处。

    顾遇又笑:“陛下英明!确实是招好棋,只不过嘛……臣倒有些不忍。”

    赵锦纳闷:“不忍什么?”

    顾遇摩挲着棋子:“陛下瞧这白子黑子皆是臣亲手所行,现在黑子已落下风,臣却要助着白子将其赶尽杀绝,岂不太绝情?”

    赵锦迷惑:“依你所说,若助着黑子反胜,你不是又要心疼白子了?”

    顾遇抵颔思索:“这倒又是一个难题了。”

    赵锦蹙眉:“下棋不就要分出胜负吗,似你这般左顾右盼何时才能终了?终究是没法子顾全两方的。”

    顾遇并未作答,眼底悲伤之情显而易见。

    赵锦心中疑惑更重,怎么这一个个的都不太正常呢?

    “时雨,这倒不像你素日行事了。棋子而已,再不忍该舍弃的时候也是要舍弃的……”话一出口她却怔住,惊觉刚才随口而出的话竟带了浓重的杀伐之气。

    棋子而已,该舍弃的时候就要舍弃……

    赵锦脑海中蓦然出现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庞,若是到了那时,是不是也应该毫不犹豫舍弃掉他?

    心揪着隐隐作痛,这几日怪异郁闷的情绪终于找到了源头。原来自己一直在担心那一日的到来,越是临期越是不安。

    “陛下说的是,是臣庸人自扰了。棋子而已,该舍弃时断然没有不舍的道理。”顾遇抬头,但见他眼中一片清明澄澈,毫无适才阴霭之象。

    “啪”地一声,他将手中白子落下,亦是在赵锦心中落下重重一击。

    此局终了,胜负已分。

    赵锦从淇奥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没想到这一觉竟睡了一整日。入夜时分寒气更重,匆忙间连御寒的斗篷都落下了,此刻她不由得将身上衣服裹得更紧。

    顾遇随即踏出宫门,却没有跟上来,只吩咐了内监两名提灯护送。

    两名内监一路小跑跟上,眼瞧着女帝并未返回紫宸殿,而是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最后在进入南华宫的宫道前停住了脚步。

    南华宫门前灯火通明,宫人们呈八字形两路排开。正中间身着锦裘手提灯笼的,正是那宠冠后宫的李贵君,曾经长安城艳绝无双的李家少年郎。

    只见他走下台阶,弯眉一笑,女帝便扑到他怀里去了。

    两名内监面面相觑,这……也算完成护送任务了吧。

    赵锦也没有想到李成蹊这个时候会在门前迎着她,一时之间心情难以言喻。她几欲张口,最终却只吐出“桃溪”二字。

    “嗯,我在。”李成蹊把下巴抵在她颈窝,温柔低语。

    赵锦摸到他冰凉的脸颊,微微蹙眉:“大冷天的,你怎么站在风口里?”

    李成蹊轻笑:“在等陛下。”

    “怎知朕会过来?”

    “不知。”

    “那你还在这儿等?”

    “终有一日,会等到的。”

    赵锦一怔,埋首在他怀里:“你傻不傻啊!”

    李成蹊把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嗯,是有点傻。不过也没有陛下傻,大冷天的穿成这样就敢在外面乱跑?”

    赵锦狡辩:“哪里是乱跑?明明是一路目标明确地朝着你而来的!”

    李成蹊笑出牙龈,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上,转身踏进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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