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丰楼是毗邻朱雀大街的一座古朴酒楼,和春意楼等大酒楼比起来不算显眼,今日却是宾满座、人山人海。

    只因它地理位置最好,站在楼上的阔台可以俯瞰朱雀大街全貌。今日圣驾巡游,这里算得上是最佳观看位置之一了。

    一大早谭钰就带着副将周列夹杂在人群之中,与普天万民一起,对着皇城方向翘首以盼,期待着他们的皇帝降临。

    不多时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传来,一只仪仗队伍从远方一点点进入视线,人群中开始传来阵阵欢呼。

    谭钰终于露出了笑意,周列亦兴奋不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遂跟着人群一同欢呼雀跃。

    金顶銮舆每至一处,两侧百姓皆俯身下拜、山呼万岁,皇权的荣耀在这一刻发挥到淋漓尽致!

    谭钰看着行至楼下的队伍,脸色却越来越差,伸手扯了扯傻不愣登的周列,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后者不明所以,只得匆匆追上去,待到人少之处才寻着机会发问。

    “只有龙與,没有凤與,亦无九州刺史伴驾,来的路上肯定是出事了!”

    周列震惊:“怎么会?我瞧着没什么问题啊,陛下看着也好好的,也许今年就只有龙與呢。”

    谭钰摇了摇头:“我心中有不好的感觉,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先悄悄跟上去。”

    周列无不从命:“好!将军既然觉得有问题,那我们就暗中跟着圣驾,如果真出了意外也好护驾。”

    于是二人从临街的巷道一路跟随,这样不至于引人注目,又能在每个路口都看见巡游仪仗。

    不过接下来的一路都异常平静,龙與到达明德门又折返回来,再次接受民众如潮水般的热情。只是圣驾在下了朱雀大街后,却并没有返回皇城,而是直奔京兆府衙门。

    自龙與进入后,靖安军在门外布下重重护卫,将京兆府把守得严丝合缝,随后又来了几辆马车,从上面下来的俱是身份不俗之人。

    谭钰正思量着怎么样才能进去,一名玄色服制的男子从京兆府衙门走出,径直朝着他们藏身之处而来。

    周列一惊,身体下意识调整成攻击状态,却被谭钰按住。眨眼间男子已经到了眼前,正是赵锦身侧的翎花卫。

    谭钰拉着周列主动走出:“陛下可是在里面?”

    那人点了点头,冲他抱拳一礼:“陛下请谭小将军入内。”

    谭钰一路走入内堂,只见赵锦与沈晏相邻而坐低声交谈着什么,见他进来二人止住话题。

    沈晏起身笑看向他:“谭小将军一路辛苦了,可在此稍做休息,请恕我不能奉陪就先告辞了。”

    谭钰与他行礼:“沈相政务繁忙,不敢打扰,请自便。”

    沈晏又是一笑,向赵锦行礼告退,走出门外。翎花卫关上房门,在外面守得死死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迫不及待向她询问。

    赵锦却在意着另一件事,看着他惊讶道:“翎花卫说你暗中跟了一路,是真的吗?”

    谭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你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我看凤辇和随行官员都不在。”

    赵锦神色不变:“没什么事,不过是有几个不要命的刺,已经被制服了。至于随行官员只是受了些惊吓,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对于我,你也要隐瞒吗?”谭钰蹙眉看着她,声音中带了一丝幽怨,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若非损伤惨重也不至于遣散随行官员。

    赵锦止住笑意,叹了口气:“没想到在长安城中还潜藏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刺,敢在今天众目睽睽之下来行刺。”

    她将遇刺现场大致复述了一遍,谭钰一言不发地听着,眉毛几乎拧成一个疙瘩。尤其是听到翎花卫被引开她与黑衣人当面对峙,虽已时过境迁仍觉如芒在背。

    反倒是赵锦看他如此愁眉苦脸的,不得不出言宽慰:“幸好有你送我的那柄金刀,方才有惊无险。”

    谭钰懊悔:“那有什么用,可惜当时我不在你身边,不然定把那个伤你恶徒毙命当场!”

    赵锦思索道:“说起来我总觉得那名黑衣人有些怪异,他武功极高,虽一时不察被我划伤手臂,但就当时的距离而言若想伤我只需将手中长剑再往前递几寸即可,他却临时转向了予安。”

    谭钰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也觉得困惑:“如你刚才所说,他在暗处蓄谋已久又施声东击西之计引开翎花卫,又怎会半途而废改变目标。还是说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你,而是皇夫?”

    赵锦摇了摇头:“不会!若是想削弱皇权威望,一定要让我身受重伤不能继续巡游才行,其他人并无作用。若是从私人恩怨来讲,予安为人和善且久居深宫,也不会招来这么狠毒的仇家。所以刺的目标应该还是我,只是不知为何会手下留情。”

    谭钰听她一条一条地冷静分析,心中泛起酸涩。她本该是娇生惯养千金体,却要孤身直面这血雨腥风,站立于万人之巅又岂是那么容易。

    外面升堂鼓响起,赵锦对他一笑:“走,我们去看场好戏!”

    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京兆府尹冯禄颤抖着正了正官帽,如果可以他真是一刻钟都不愿意在这里待着了。

    靖安军的两位副统领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侧面则是沈晏当堂听证,还有身披铠甲的护卫替代了往日升堂的衙役。背后屏风里传来一道极轻声音,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再看那堂下,鸿胪寺卿郑远引着两人入内。一个是高冷疏离的南楚美人,另一个则是姗姗来迟、神情傲慢的东临侯爷。

    这个案子,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棘手!

    郑远先开了口,向鲜于连城和屈步蘅道:“有劳鲛善侯和屈大人前来,只因圣驾遇刺,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和两地关系最大,故请两位过来问个明白。”

    屈步蘅瞥了一圈堂上诸人,拱手道:“郑大人气,即使如此我自当尽力配合。”

    鲜于连城打了个哈欠:“郑大人话说的好听,可这架势真不好看!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把本侯从驿馆里揪出来,现在又用这审犯人的姿态相待,意欲何为?”

    郑远呵呵笑道:“侯爷还请稍安勿躁,这也是为了尽快查明真相才将二位请到这里问话,也好还两地一个清白,以免伤了邦交和气。”

    鲜于连城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既然要问就快些问,问完了本侯好回去睡觉!”

    郑远冲冯禄点头示意,然后退到一侧。

    冯禄清了清嗓子:“今日请二位前来是因为在京畿之中有人意图行刺圣驾,那刺身上有两地的信物,所以请二位来辨一辨人。”

    靖安军的刘副统领一挥手,门外护卫抬了三具尸体进来,冰蓝流光剑和鲛人纹身俱展露在众人眼前。

    冯禄继续道:“鲛善侯和屈大人都看见了,这刺身上的印记分明是两地之物,不知该作何解释?”

    鲜于连城看了一眼刺身上的纹身,不由嗤笑:“谁行刺杀之事还会明晃晃地在身上刻一个人尽皆知的图腾,难道是白痴不成?”

    屈步蘅捡起地上长剑查看一番,拱手道:“此剑确为楚剑,但是并非难得之物,况且这身外之物总比身上的印记容易造假些!”

    鲜于连城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屈步蘅转头看向他:“字面意思,实话实说而已。”

    鲜于连城怒:“本侯看你是做贼心虚,恶人先告状!你若是心中坦荡,又何需言辞挑拨!”

    沈晏终于插话:“两位大人不必动怒,是非曲直自有分明,不过单凭嘴上分辩终究势弱,还需有实证方能令人信服。”

    鲜于连城负手而立,神情高傲地冷哼一声:“何需多费波折,刺身上的鲛人图案必定是才纹上去不久的,只需查看伤口愈合程度便知!”

    靖安军邓副统领走出一步,冷漠地看着他:“已经验过,纹身伤口是在半年以上。”

    鲜于连城面色再变:“这怎么可能?”

    郑远皱眉思索:“半年之前正是大雍、东临两国战事焦灼之时,我朝宣威将军带兵征讨贼寇、战无不胜……”

    鲜于连城入门以来的狂傲姿态终于收敛起来,他暴跳如雷:“这是阴谋!蓄谋已久的阴谋!居心太过歹毒了!居然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算计了!”

    屈步蘅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是你东临国心怀怨愤蓄意行刺,却故意使用楚剑嫁祸在我楚郡身上!”再向堂上众人行了一礼,“还请诸位大人明察,还楚郡一个清白!”

    沈晏缓缓道:“虽然眼下证据更趋向于东临国,但是凭现场的冰蓝流光剑也很难洗脱楚郡嫌疑。”

    屈步蘅再一拱手:“沈相说的是,我愿意配合贡献楚地铸造兵刃的流通账册,协助彻查真相!”

    沈晏看向鲜于连城:“既然侯爷说东临国是冤枉的,本相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自证。”

    鲜于连城觑向他:“如何自证?”

    沈晏慢条斯理道:“搜查行馆,盘问随行人员。”

    鲜于连城脸色再变,正欲出口反驳,沈晏已看向屈步蘅:“为示公正,南楚使臣下榻的行馆一并搜查,屈大人可有意见?”

    屈步蘅满口答应:“清者自清,我自然是没有意见。”

    鲜于连城眉头拧紧,纵然万般不愿,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

    从京兆府衙门出来之后,赵锦被谭钰护送着到了皇宫门口,纵然两军护卫已经增加了人手,他仍是不放心。

    “现在你放心了吧,都已经到这里了总不会再有危险。”她伸出两根手指将他下垂的嘴角推上去,有些无可奈何。

    谭钰尴尬地移开下巴,却忍不住道:“那可未必,说不定最大的危险就在这皇宫之中呢。”

    赵锦嘻嘻一笑:“哦?那怎么办才好,难道谭小将军要献身入宫寸步不离地守护圣驾安危?果然是一颗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啊,朕甚是感动!”

    谭钰脸上微红:“我没在开玩笑,既然刺可能与楚郡有关,那楚郡的世子也不得不防。”

    赵锦轻叹:“我也没在开玩笑,你真的不用担心了。今天是被刺攻其不备,难道还能让他再得逞第二次?若果真如此满宫侍卫都要羞愧而死!”

    谭钰几度欲言又止,一边担心她的安危,一边想到她和别的男人相处心中又不是滋味,一副铁汉心肠此刻也扭成了九曲十八弯。

    “侍卫武艺再高强也防不了床榻枕边,就怕你见色心迷抵不住温柔乡,那楚郡的世子若在……那什么的时候对你下手,怎么防的了?”

    “什么的时候?”赵锦微微挑眉,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由脸上一红,“咳……你瞎说什么呢,且不说我不是那种人,再说我与云卿也并未有过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呐!”

    谭钰闻言有些意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欢喜,转瞬想到除了昭云泽之外皇宫里还有三个男人,顿时心又凉了下去。

    赵锦见他脸上颜色变来变去,以为是生气她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好认真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会小心注意的。”

    谭钰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向她请辞告退。两人就此分道扬镳,自宫门处背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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