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问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一时心软花了大半月盘缠买下木鸟,回来之后赵锦就蹲在何沅身边,呼哧呼哧拉着鸟尾,让翅膀在他耳边扇风。

    “快醒来快醒来,等你醒来这只木鸟就送给你了哦,醒来醒来醒来……”

    躺着的人纹丝不动,眼皮也未曾抬一下,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和脉搏,几乎让人怀疑他已经死了。

    之后每天喂过药,她都会雷打不动地拿着木鸟逗他玩,像念咒一样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元问麟看不下去,劝道:“他身体虚弱,姑娘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不要过分打扰。”

    赵锦倏然止住声音,落寞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元问麟抱着衣服悻悻离开。一屋里四个人除了躺着的一个,剩下两个看着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人,他不得不承担起所有杂务,包括浣衣。

    身后传来脚步声,赵锦默默跟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元问麟想了想,还是开口劝慰:“姑娘,那位公子的病情又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过分自责。”

    赵锦摇头:“道长可知道,当时有人拿他的性命威胁我,他为了不让我为难就自己跳河了。”

    元问麟蹙眉道:“他必定心中爱你至深才会不顾自己性命,因此姑娘更应该爱惜自己。”

    赵锦嗤笑:“也许他是知道我不会救他,心中不抱任何希望,现在也是因为对我怨恨才不肯醒来。”

    元问麟愣神,眼中复杂情绪闪过。

    赵锦盯着汩汩流淌的河水,伸出一只手探进去,闭目感受,忽然身子前倾整个扑进水里。

    元问麟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把她捞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水里凉不凉。”赵锦面无表情看着他,水珠从头上脸上哗哗淌下。

    元问麟满眼怀疑,紧紧抓住她的两个胳膊,生怕一不留神她再沉入水底。

    赵锦颤抖发笑:“道长以为我要寻死吗,哈哈不会的,情深才不寿,而我肯定长命百岁。”

    在城门下时,她更加深刻意识到无论平日说的有多爱,到了需要抉择时她都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妥协。那上面的人换成李成蹊,沈晏,亦或是谭钰,结果都是一样。哪怕对方因此身死,她也只会事后千百倍地帮他报仇。

    元问麟微微皱眉,看她的眼神充满怜悯和疼惜,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后背安抚。

    他带着淡淡檀香的温暖将她笼罩,尽数接收她的情绪。清澈明净的河水静静流淌,托起衣裳漂浮翻滚,时间仿佛短暂地停了一瞬。

    等到上了岸她又变成那个俏皮嬉笑的少女,好像刚才一切只是元问麟的幻想出的虚无世界。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沿着乡道一路走回,看到田中零零散散的忙碌身影,散学的孩童结伴跑过,赵锦耳边浮现一首古老民歌。

    “元道长,你云游四海想必去过不少地方,别处的百姓是什么样子的,和这里一样吗?”

    元问麟一愣,思索道:“各处不尽相同,但如今四海升平,少有饥荒,百姓也都富足安康。”

    赵锦笑问:“如此说来,当今天子治下可否算是太平盛世?”

    元问麟道:“贫道一路走来安全无虞,所遇之人皆和善,未见偷盗抢劫之事,这世道可以说是太平了。至于盛世还需要时间滋养,贫道虽不近庙堂但也耳闻当今陛下执政仅三载,往后还有漫长的日子可以期待。若勤勉持政发愤图强,清除内忧平定外患,有生之年必能迎来盛世。”

    赵锦莞尔一笑,望向远方田野,满目期待中隐隐有些失落:“真是羡慕道长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元问麟道:“姑娘若有时间也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这锦绣江山下的各色风光,会有不一样的感触。”

    赵锦负手轻笑,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敢问道长一路走来有何感触?可否说来听听,让我长些见识。”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年轻俊美的道长侧目看过来,悦耳动听的声音如钟磬齐鸣。

    赵锦再次愣了神,忍不住摸上他的脸:“道长,我有没有说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元问麟侧脸躲过:“姑娘,我也有说过,我们确实素未谋面。”

    赵锦忍俊不禁,双手齐上捧住他的脸颊:“道长留在我身边,让我日日看着,说不定哪天就能想起来了。”

    元问麟拂开她的手,绷着脸加快脚步往前走。赵锦哈哈一笑,负手跟在后面。

    破旧的龙王庙前映着两道影子,何沅被昭云泽扶着靠在门边,静静望着道路尽头。

    赵锦恍然愣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眨了眨,向他冲过去。何沅被她一个猛扑几乎跌倒,靠着身后墙壁支撑才能勉强把她抱在怀里,迎来久违的重逢。

    她有些委屈:“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我在时你一直睡,我走了你就醒了?”

    何沅温柔笑道:“半梦半醒中听见哗哗的水流声和细碎的呜咽,我就睁开眼睛了。”

    赵锦哼道:“我这几天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一句不记得,只念着什么水声……”

    何沅清浅一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那你再重新说一遍给我听,我肯定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一遍不够,我要说一百遍一千遍给你听。”

    ……

    赵锦躺在满地狼藉的稻草上,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人,脸上快要笑出一朵花了。

    何沅按住她两边嘴角,好笑道:“你再这样笑下去,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

    “因为我开心呀,只是这样看着你就很满足。”她蹭过去钻进他怀里,继续盯着他呵呵傻笑。

    何沅笑着抱紧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无奈。

    昭云泽和元问麟识趣没有跟进来,直到余晖落尽,月上中天,两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悄悄移到另一侧角落。

    何沅愣了一下,推怀里的人:“你快走吧,该去睡觉了。”

    赵锦嘟嘴:“不要!我就在这里睡,我要跟你睡在一起。”

    “你睡这儿怎么行……”何沅大惊,昭云泽也就罢了,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

    赵锦抱着他的脖子摇晃:“予安,我就要跟你睡一起,好长时间不见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何沅犹豫不决。

    赵锦凑到他耳边,唇瓣贴着他柔白细腻的肌肤磨蹭:“予安,你都不想我吗,我可是思君如渴,迫不及待了。”

    何沅瞬间绷直了身体,惊恐地瞥了一眼身后阴影处,脸上羞红:“你别……等我们回去了再……”

    “我不想等,我就要现在。”她爬到他身上,手指灵巧地解开他的衣衫,向内探去。

    何沅无力攥着她的手腕,淡然的神情中交织着不自在的羞赧:“你别这样,他们能听到……”

    赵锦邪恶一笑,低头在他唇上轻吻:“那你不要发出声音,他们不就听不到了。”

    何沅脸上彻底羞红,在她刻意的撩拨下身体越来越滚烫,玉齿紧紧咬住下唇,攀上她的腰肢。

    一场小别胜新婚,赵锦积压的情意化为炽热实质在他身上尽情释放,看到他含羞咬唇的模样更觉心痒难耐,倾身狠狠索取。

    何沅满身灼热,汗津津得像被蒸熟了一样,融化在她倾覆的甜蜜里,迷离着双眸不敢抬头。

    隔着一尊威严肃穆的龙王神像,昭云泽拼命捂住耳朵,细碎微弱的声音还是不断传来,听得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一旁闭目躺着的元问麟像是死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可以进入神识中的洞天福地,隔绝一切外界声音。

    ……

    赵锦彻夜未眠却更加精神,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场酣战后的满足,脚步轻快地蹦到院子里。

    元问麟又换回一身白鹤长袍,静静站在一颗松树下,脚边放着一个打包好的包袱。

    赵锦惊讶:“道长这就准备走了?”

    元问麟一拱手:“那位公子已经醒来,姑娘可归家了。贫道也要继续前行,就此别过。

    赵锦默然不语,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不过一面之缘已经舍不得了,想把他留下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姑娘不必伤感,萍水相逢有此良晤已是幸事。虽时日有序,聚散有时,但江湖未远,山水流转,可期来日之见。”

    元问麟再一拱手,拿起包袱转身离去。如来时一般模样,白衣广袖,飘然若仙,身影渐远渐小。

    赵锦失魂落魄追到门口,脑中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个被淡忘已久的记忆重回拾起。

    大雨滂沱的夜晚,将军府前,谭夫人执伞而立,她在谭钰怀里看着母亲渐渐远去。从此再未见过她,长大后便被告知她已经死了。

    都说年纪小的孩子不记事,其实只是随着年轮流转被封藏在记忆深处,等到某天被风一吹就迷了眼。

    何沅默默走来,将她揽进怀里,讶异道:“这么舍不得么?可惜我还没有跟那位道长正经说上一句话,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赵锦埋在他怀里,闷声道:“不是,只是突然想起一段往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学不会如何处理离别。”

    何沅宠溺道:“学不会就不学,不用勉强。”

    赵锦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脖子亲了几下:“那你要答应我,永远不准离开我。”

    “好,知道了,我永远不离开你。”何沅笑着回吻,将她越抱越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只叹相逢甚是晚,那么余下生命中的每一天,我都会加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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