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花开荼蘼,关雎宫的庭院里落了一地厚厚花瓣,有娇艳似火,有洁白胜雪,也有异色交染的渐变云霞。

    何沅渐觉身子沉重,每日总要多睡些时候,索性将一张小榻搬到院中,让整个人被融融暖阳照射着。

    半梦半醒中忽觉身上一重,怀里钻进来一个人,他睁开眼看到赵锦笑嘻嘻趴在胸口,笑了笑又闭上眼睛。

    可是她却不让他睡了,小手一会儿揪揪他的头发,一会儿摸摸他的脸,把他当做一个巨型玩偶来摆弄。

    何沅抬手把她按住,闭目轻笑:“我才刚睡一会儿,你就来闹我……”

    赵锦不依不饶,搂住他的脖子摇晃:“不准睡了,才刚吃了饭你就睡,容易积食,你起来跟我说说话。”

    何沅费力撑开眼皮儿,无奈地看着她。

    赵锦道:“等我去了楚郡,你一个人在宫里别总是睡觉,多出去走走,出宫也可以,或者你想让那些昔日旧友进宫来看你也行,别把自己憋着。”

    何沅无奈:“应该是我嘱咐你才对,你反倒对我这么不放心。这次去你一定把商羽带着寸步不离,行事不要冲动,无论如何人先回来再做打算。”

    赵锦攀上他的脖子,乖巧点头:“知道了~夫君的话我不敢不从。”

    何沅被逗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打趣道:“见了南楚的窈窕美人也不要鬼迷心窍,当心美人计。”

    赵锦眨了眨眼:“什么美人能有我家夫君貌美?”

    何沅笑笑不说话,一个不留神又被扑倒,她纤纤玉手滑在他腰带上,他羞涩地推她:“你怎么又……”

    赵锦得意地趴在他身上:“夫君不是担心我被外面的美人勾走吗,那你自己不该努努力拴住我的身子?”

    何沅脸上越来越红,不一会儿已经被她折腾得满身热汗。

    这个觉是彻底睡不成了……

    ……

    昭云泽心怀忐忑地到了关雎宫,看到眼前一幕缓缓停住脚步。

    赵锦懒懒地歪在榻上,何沅贴着她跪在旁边,温柔地梳着她湿漉漉的长发,两人未着外袍,大约是刚刚沐浴过,罗衫温润地贴在肌肤上。

    昭云泽小心翼翼走过去,跪地叩首问安。

    赵锦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是浓情蜜意看着何沅,把他刚刚理顺的头发再次拨弄得一团乱麻,交相缠绕分不出是谁的。

    何沅哭笑不得,轻轻推了推她,示意跪在地上的人,她有些不乐意了,扯住他的头发揪了揪以示惩罚,然后才稍微移过来一点视线:“起来吧。”

    昭云泽谢恩起身,两手垂在宽大的袖袍中紧紧抓住,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锦指尖绕着青丝,眼中流波落在他身上,声音像拂过花圃吹动落红的软风一样:“你可知罪?”

    昭云泽听得心中一颤,扑通跪下:“臣知罪……啊不是的,臣不知,南楚参与谋逆的事臣不知……”

    他惶恐地磕头请罪,直到把额头磕出一抹血色,伏在地上痛哭不止。果然这么些天她把他晾着,到最后还是要清算这笔账。

    何沅心有不忍,握在她腕上的手紧了紧,赵锦轻轻哼了一声,再次看过来:

    “朕只是问你一句话,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昭云泽连忙擦去眼泪,红着眼眶抬头:“臣真的不知道他们做的事情,臣对陛下忠贞不渝,绝无反叛之心。”

    赵锦轻笑:“那是自然,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但是你的家人谋乱是事实,还有在你眼皮子底下动作的婢女,你有治下不严之罪。”

    昭云泽大气不敢出,看到她突然对自己笑了,又说这样的话,不知道她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赵锦道:“你舍身救了皇夫,朕欠你一个恩情,功过相抵不再追究。这次朕南下楚郡就带你一起,也好解你思乡之情。”

    昭云泽愣住,他可以回南楚了?刚有些喜悦,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摇头:“不,臣一点也不想回去,这里就是臣的家……”

    赵锦抬手打断:“你准备一下,过几日启程。”

    昭云泽升起一丝绝望,愣愣地看着她又趴回何沅怀里玩头发,想退下却没有得到指令,留下又有些尴尬,余光瞥见何沅使了一个眼色,如蒙大赦连忙叩头告退。

    何沅看着仓惶逃脱的背影消失在花墙跟儿,无奈一笑:“你刚才把他吓得不轻。”

    赵锦吐了吐舌,揪着他头发的手一顿:“其实我想带你去,你不是一直想到出生之地去看看吗?”

    何沅笑容变淡:“看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早已不是昔日景色也无一故人,况且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幼时常听父亲说才有些念想。”

    赵锦心疼道:“若是有机会到沅江之畔,我帮你查一下你生母的消息。还有柳贤……如果还能见到他且确定了身份,我会把他带回来。”

    何沅点了点头,拇指拨在木梳齿上,神色淡淡,心中不太抱有希望。

    赵锦抬手抚在他胸口,隐隐感知到他身体日渐衰弱,虽然每次在一起他都是笑容如旧温柔顺承,可脸色却越发苍白,身上也越来越清瘦,隐约可见瘦骨嶙峋。

    一个温暖的春天将要过完,日长昼短,他睡觉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想到当年他就是在洪水里泡坏了身体,这次又落水昏迷,她心中有些闷闷的:“陆离再不来,我真想派兵拆了他的花溪谷!”

    ……

    春深夏至,天气渐热,圣驾南下楚郡。

    何沅和顾遇一路将她送到皇宫门口才止步,又各自执手话别依依不舍。昭云泽诚惶诚恐跟着登上马车,心中一阵哀伤。

    文武百官在城门外列队整齐,赵锦一眼看到远离众人的沈晏,孤零零站在一侧墙角,似乎是不敢到她面前。

    这次她只带了鸿胪寺卿郑远随驾,把沈晏留在京城坐镇,想到还有话交代,她硬起头皮走过去。

    沈晏拱手行礼,态度端正。

    赵锦僵着脸嘱托完,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却被扯住手腕,她诧异回首只见他将她的手一同攥在宽大的袖袍中。

    沈晏看着她,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我知错了……”

    赵锦愣住,不防他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中情绪变得复杂,硬声道:“知道什么错了?”

    沈晏几乎将嘴唇咬破,半天才艰难发出声音:“我……什么都错了,我自以为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还当断不断一直拖着你。”

    赵锦冷笑:“所以沈相现在是准备当机立断了?”

    沈晏连忙道:“不是!不是……”

    赵锦心中来气,八面玲珑谈笑风生的沈相,偏偏每次面对她和这桩情债上一副扭捏退缩模样。她漠然抽回被握的手却被他死死攥住不放,隐约可见他额头上渗出细汗。

    “希望陛下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弥补我的过错。”他目光真挚地望着她,有些小心翼翼。

    赵锦一阵恍惚,终于听到他低头认错表明心迹,谈不上开心也不是失落,只有说不上来的复杂。她一时分不清对他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得不到心生执念,又或是二者兼具。

    “这件事等朕回京再说吧,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沈相不该想这些。”她撇开心中异样的情绪,推开他的手。

    沈晏凄惨一笑,她把他曾经说过话重新讲一遍,他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只是现在受折磨的人变成了自己。

    “陛下此去保重,凡事多做思虑,不要冒然冲动,切不可忘记小不忍乱大谋。”他压下胸中悲痛,拱手行礼。

    赵锦听着他和何沅如出一辙的叮嘱,心中软了些,想着回一句“沈相也保重”却觉得示弱了,于是傲然负手:“朕不在的时候京城就交付沈相,如有意外唯你是问!”

    沈晏心痛垂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赵锦快步走回车队,看到马车边歪歪斜斜站着的人一阵恼火,沈修远穿了一身不太合身的盔甲,正在注视着她走来的方向。

    “你把这身衣服脱了,别侮辱了禁卫军的名声!”

    “好嘞!正好我穿着也不舒服。”沈修远麻溜地跑开换了一身常服回来,大摇大摆坐在马车前,俨然自己是马车主人准备去春游的架势。

    赵锦气闷:“你跟着有什么用!拖油瓶一个!”

    沈修远尴尬:“师妹,就算你看不上我也不用这么直白伤人,又不是我自己想去的,还不是家里那位放心不下你非要我跟着,要不然我逍遥自在地待在京城跟好友天天逛……”

    赵锦横眉:“天天逛什么???”

    沈修远舌尖打颤:“逛书院……逛书院……”

    赵锦呵呵冷笑,抑制不住手痒痒想把他推下去。

    思归亭外,一人一马静立等候,少年将军,英姿绝伦,肩上披风被长风卷着翻起波浪。

    赵锦心尖一颤,前面的人落下长长一声叹息,她狠狠瞪过去:“闭嘴!”

    沈修远嘴角抽搐:“我没说话……”

    赵锦跳下马车飞奔过去,一下子扑到他身上,谭钰笑着把她抱在怀里转了一个圈才停下。

    沈修远扶额靠在马车上,看来今天是走不出长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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