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青楼大抵都是一副模样,美貌佳人,纨绔子弟,挥金如土,争相风流,欲得花魁一夜千金难求。

    赵锦打量着眼前男子,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对得起今夜大肆破费的特质,尽管她并非为此而来,但不可避免要掩人耳目。

    坐在案边的男子微微一笑,半垂眼眸,媚中带羞,

    “姑娘可还要听曲,我新作了一曲隔岸花,尚未在众人面前弹过,愿请姑娘品鉴、指点一二。”

    这话说的委婉,实则是在表现亲近之意,你瞧,方才大庭广众之下的曲子人人都听得,但现在是为你单独演奏的。

    如果换了一个人多半会闻之欣喜,但赵锦这会儿惦记着公孙春意,不知对方看到她递上的半边玉佩是何反应,没多少心思和美人推拉调情。

    “那倒不必,刚听过一曲,再听就乏味了。况我又不是乐师,不过听个热闹,何谈指点。”

    她语气并不和善,男子将要落下琴弦上的手颤了一下,状若无意地收回,一抬眸仍是一张姿容绝色的笑脸望着她。

    “好,既如此就不烦扰姑娘清耳了。”

    他盈盈起身,步履轻柔地走到她面前,挨着坐下,如玉柔荑倒了一杯酒在镶珠金杯里恭敬奉上。

    “你叫什么名字?”赵锦接过酒杯,随口道。

    “子衿。”

    男子说话时并不直视人眼,往下错开些许,一副温柔和顺模样,眼角眉梢又是勾人的风流。

    赵锦颔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名字不错。”

    子衿垂眸听着,见她一杯饮尽,提壶又续上一杯,“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能得姑娘喜欢,子衿不枉此生。”

    赵锦心中微动,他接的下句并非诗经原篇,而是魏武求贤新作,虽仍表思慕之意,但一介青楼男子能有此学识和心怀着实难得。

    “你抬起头来。”她半带命令的口吻说道。

    子衿听话抬头,带着三分欢喜七分羞涩望进她眸中。

    媚眼如丝,身段柔软,气缕盘旋间散发着淡淡的乌沉香,端的是一个媚色无疆的花魁,一袭青衫在他身上不显冷清,平添风流。

    “你果然惹人喜欢,看来我这银两花得不冤屈。”赵锦看着美人,说了句玩笑话。

    子衿淡淡一笑,规矩有礼,没有被调侃的尴尬也无沾沾自喜之态,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着缱绻深情,

    “姑娘来此是为消遣,子衿虽不才,但岂有让姑娘扫兴而归之礼。”

    赵锦看着他的笑眼,仿佛跨过千山万水岁月流长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白衣公子,廊下抚琴,一笑倾国倾城,一言夺人心魄。

    “我认识一个人,比你还要好看,只是不如你讨人喜欢。”

    她话中有些遗憾,也有些自己未察觉的失落,子衿闻言愣了一瞬,旋即转开笑颜,

    “能得姑娘如此称赞,必定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只可惜我没有福气一窥仙颜。”

    “没什么好见的!”赵锦嗤之以鼻,“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差得很,很是惹人讨厌,白瞎了一副好容颜。”

    “既是绝色美人,难免恃才傲物。”子衿笑笑,再次添满酒杯递到她面前。

    “不必了。”赵锦推开,顺势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描摹,喉中化开的酒意带着几分迷人的醉,将眼前脸庞幻化成另一副模样。

    那个人如果也这么听话就好了,她这样想着,又觉得荒谬,什么时候开始为他心乱了。

    子衿握住她的指尖,轻轻吻了一下,见她没有拒绝便又靠近些,揽上她的腰肢,欲吻她的唇。他自然知道来这里的人不仅仅是为了喝一杯酒,听他一席话的。

    一缕清香自怀中逶迤散开,初品柔和却绵长不断,压过他的乌沉香,不显山露水已将霸道尽展。

    子衿不知为何物,但觉心神清明,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再看怀里人一脸的清冷淡漠,狎昵的心思被冲去大半,一时怔住不知所措。

    赵锦将他推开,未再多言,一道清浅的叩门声响起,公孙春意娇媚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子衿匆忙去应门,来人打量一眼屋内二人,意味深长一笑,吩咐子衿门外守候。

    “公孙娘子可细细看过那块玉了?”待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两个人,赵锦问道。

    公孙春意盈盈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姑娘这玉是从何处所得,不知另一半又在何处。”

    赵锦递出的是属于柳贤的半块玉,纵然何沅的一半也在手中,她却不愿意轻易予人,此刻便半真半假道,

    “那玉是我夫君的,另一半倒不知晓了,不过公孙娘子既然认得此玉,想必半玉还是整玉不妨碍什么。”

    “是不妨碍什么。”公孙春意轻声一笑,“不知尊夫贵姓。”

    “姓何。”

    赵锦察觉到她说出这个字时,对面的人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便被云淡风轻带过,紧接又问,

    “可否请来一见。”

    赵锦道:“他不在此处,我正是代替他来探访旧事,公孙娘子若是知情还望不吝告知。”

    公孙春意一双媚眼看着她,除了眼角散出的细纹,仍是一张少女般的容貌和嗓音,动情地说着绝情的话,

    “那就不好办了,姑娘所说之事我分毫不知。”她将半块玉奉还,起身拉开房门,唤回子衿,盈出一张完美无瑕的笑脸,

    “公孙楼只为寻欢作乐,姑娘一掷千金,切莫浪费了良辰。”

    赵锦看她摇曳着款款身姿离去,微微皱眉,猜不透她是何心思,心中想着如今何沅远在长安,必定让她见不了面了。

    “子衿!我的子衿在哪里?”

    门外又传来一声女子声音,不同于公孙春意的妩媚,也不似子衿等人的纤柔,轻快明亮,像春日江南烟柳画桥下的翠鸟弹水、黄莺高歌,非是楼中人。

    子衿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小声解释,“是钱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出现在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口,肤白胜雪,娇美无比,头顶束发的金环熠熠生辉,配着一身云霞缀锦裙,很是娇俏富贵。

    少女直冲冲向子衿扑去,抱住他的手臂,“子衿,你怎么不等我来?”话中带着孩童般的蛮横,以及不悦。

    子衿含羞想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求助的眼神望向赵锦,少女顺着他的目光仿佛这会儿才看见屋内还有其他人。

    “子衿是我的人,这位姐姐不妨到别处去,一应花费我全包了!”少女扬了扬下巴,一句话说的豪情万丈。

    赵锦轻笑出声,起身掸了掸衣袍,“我正要走,美人就送你了,不用气。”

    少女却不领情,反倒因这句话伤了自尊心,撅起嘴道:“不要你送,你出了多少银钱我双倍奉上,谁稀罕占你这便宜!”

    “是吗……”赵锦打量着骄矜的少女,心中冷哼一声,既然送你你不要,就不怪我了。

    “今夜你是我买的,纵我不在你也得守着,天明之前不许旁人进屋。”她笑眯眯看着子衿,话中却有威慑。

    子衿一愣,连忙垂首称是,少女闻言气冲冲望过来,眼中聚了团散不开的火焰,“你是存心和我作对!”

    “对,我是存心的,那又怎样?”赵锦噙着笑意,眼神轻飘飘在她脸上掠过,再轻飘飘踏出房门,飘然离去。

    身后仍是少女嗔怒的声音,气得原地跺起了脚,“你,你,你等着,别让我知道了你是谁!”

    ……

    大船靠岸,柳贤终于脱离苦海,住进嘉橘园中富丽堂皇的宫殿,数名奴仆侍候着洗去一身污秽,换上干净新袍,坐在锦缎铺就的卧榻上。

    医官细致地处理着伤痕,换药,包扎,到了后面赵锦甚至挥退众人亲自上手,出奇地耐心,低着头小心翼翼给他大腿绕上一圈白纱。

    她头顶发髻上带了一顶重瓣花冠,每瓣花上镶一颗细小的珍珠,自珠下再垂出一绺金叶流苏,随着她动作向前倾来,明晃晃夺人眼目。

    柳贤怔怔望着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头顶的金光闪入眼中,像是数把金刀又扎在心上,他一把推开她,“你不必惺惺作态,又想出什么花招要来折磨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赵锦瞪了他一眼,执意将余下纱布绕上,狠狠勒了一道,看他脸色痛苦一变,“你这人活该受罪,对你好你反倒疑心。”

    她洗净手,拿帕子擦干,在他身边坐下,眼前人高傲地别过脸去不说话,她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他。

    “你这算什么意思,一时好一时坏的,打一巴掌给颗蜜糖。”柳贤终于出声,恨恨盯着她。

    赵锦从他话中听出委屈,勾唇一笑,一副娇躯压过去,攀上他的脖子气吐幽兰,“那这蜜糖你是吃还是不吃?”

    “我不……”柳贤一句话未说完已被堵住唇舌,她不由分说吻上去,攥住他手上不安分的挣扎,直到将记忆那份甘甜品尝尽兴才放开。

    “嗯?你刚才说什么了……”她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因被轻薄而涨红的脸,几乎忍耐不住就要再次吻上去。

    “你!”柳贤气得说不出话,一双眼眸因激动而泛起些许涟漪,双手垂在两侧没再去推她,只喘着粗气倒在后方靠垫上,颇有自暴自弃的意味。

    “之前那么欺负你朕确有不是,可是你的态度又好到哪里去?”赵锦凑过去,趴在他粉嫩的耳边,难得温柔,

    “那天你咒朕死,朕都不生气了,你也别再记仇了好不好。”

    没有等到回复,她忍不住抬头去看,身下人紧闭双眼不看她,贝齿咬在唇上微微颤抖,似乎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何苦来的,又招惹我做什么……”

    这一声叹息如痴如怨,爱恨难分,似一缕清风回荡九天。正所谓有情皆是孽,万般不由人。

    赵锦出神了一瞬,俯身抱住怀中美人,他的柔弱和孤傲纠缠出一股撕裂感,像是一只濒临破碎的木偶娃娃,让人心生怜惜。

    “……偏要招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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