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在雪觅踏入三皇子宫殿时,一盏彩璃灯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缓步走来的雪觅垂眸扫了一眼,这彩璃灯是上好的养魂灯,一般用于安定神魂,治疗神魂损伤。

    他小时候渊渊就曾给他用过一段时间的养魂灯,因为那时候他一无龙族传承,二是神魂不稳,少不得一些灵物的蕴养,这会儿看到这上等灵器就这样损毁,倒是有些可惜。

    因三皇子大发脾气惶恐跪地的仙娥们见到一白衣男子进来,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对方面容就先看到了额上那一对龙角,心里顿时一紧,所有人齐齐趴在了地上喊道:“见过小龙君”

    谁不知道小龙君跟三皇子之间的仇怨啊,这会儿小龙君来了,总不至于是好心探望三皇子的,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了,那也只有三皇子挨打的份儿,可三皇子虚弱成这样,可经不起小龙君的一掌,要是皇子被打死了,小龙君不会如何,他们这群跟在身边伺候的怕是都惨了。

    雪觅以前并未来过三皇子的宫殿,但身为天帝之子,自是不可能住在多简陋的地方,但现在,雪觅环顾四周,宫殿大倒是大,可惜清清冷冷,连落灵身边吉兰那丫头的住处都不如,少数几件稍微还能看的灵器之物,看起来也被砸的差不多了。

    见赭煊眼神阴沉地看来,雪觅笑了笑:“你们退下。”

    几名仙娥宫侍相互看了看,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退下去。

    雪觅:“趁我还没生气之前。”

    几人一听,忙不迭从地上起来退了下去。

    见状,雪觅朝着赭煊轻啧了一声:“竟连一个护主的都没有,真可怜。”

    赭煊死死抓着床上的被褥,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一般,艰涩难听:“你来干什么,以胜者的姿态和优越感,来看看我有多惨?”

    雪觅上前两步,一张椅子凭空出现在他身后,他才不要碰这个宫殿里的东西呢,碰了都嫌脏。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帝三子了,形如枯槁,面无血色,眼窝深陷,雪觅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对方,当年这人神态张扬地进入天宫大殿时,当着众神的面嚣张的有恃无恐的模样雪觅还清楚的记得。

    哪怕他没见过这人是如何吸取岚川神力的,雪觅也能想象得出,一个注定会被捆锁到魂飞魄散的罪神,是被怎样的折辱和肆无忌惮地索取。

    雪觅知道青鹿给他下了毒,让他的身体就像无底洞一样,永远都无法再修炼,还要不断的去填补灵气,否则整个人都会被吸干而亡。

    一个没了仙骨,又中了奇毒的人,可承受不起他的一掌,而且打人有什么意思呢,真打死了说不定还是一场解脱。

    所以雪觅拿出他的麒麟弓,一颗颗珍珠浮在他的手边,随手拿了一颗架在弹弓上,轻轻一拉,不带任何灵力的弹射了出去,精准无误地打在了赭煊的身上:“你说对了,近来三界安稳,无事发生,我闲着无聊了,来看看你这只没了仙骨的可、怜、虫。”

    赭煊的肩膀上挨了一下,力道并不大,哪怕他没了仙骨,但毕竟曾经有过上仙的修为,再怎么样,他也是天族,这么不带灵力的一下不至于受不住。

    可力道不重,却又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脸上,打在了他的自尊上。

    见他不说话,雪觅拉起弹弓又是一下,这一弓那是真打在了他的脸上,因为过于消瘦只剩一点皮肉的脸上,珍珠撞到了他的颧骨上,发出略微沉闷地一声响。

    “你不反抗吗?看来这些年你也被磨没了脾气,还是你知道,你的父皇已经放弃你了,你只是一枚死在这儿他都不会再多看一眼的弃子,所以你不敢反抗,因为你知道没人会为你撑腰。”

    赭煊看了眼落在床上的珍珠,抬头猩红的眸子:“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雪觅:“你应该没有虚弱到下不了床吧,你下来给我跪一个,我今天就不折腾你了,不跪,那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了。”

    赭煊咬牙切齿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回应他的则是雪觅的一巴掌,虽然相隔了一些距离,但那一巴掌还是重重地隔空打在了他的脸上,红肿的五指印瞬间就起来了,这可比珍珠打在他身上要狠得多。

    哪怕当年公开处刑,那也不曾有巴掌落他脸上的,这才是真正的折辱。

    雪觅微微偏头看着他:“你做过欺人太甚的事吗?有人曾经对你说过这种话吗?他们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跟你现在一样的感受吗?”

    赭煊知道自己打不过,但受到这样的羞辱,还是让他忍无可忍的蓄起一道灵力朝着雪觅打了过去。

    可惜那耗尽他全身力气的一道灵力,还没近到跟前,就被雪觅指尖弹出的一抹灵光给打散了。

    而赭煊自己,因为动用了灵力,附在遍身骨头上的毒瞬时发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后,便因剧烈的疼痛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但看他笑话的人还坐在他面前,赭煊死死压制着因剧烈疼痛而险些溢出喉咙的呻|吟|声,哪怕是死,他都不要被人看了笑话!

    雪觅往椅子扶手上靠去,几颗珍珠在他手中来回滚动着,地上的赭煊因为疼痛而扭曲着,像一只濒死的狗,艰难喘息,

    雪觅心想,这场景认谁看了都觉得他太坏了,连个快死的人都不放过,他可真坏。

    就在赭煊缓过了那阵剧痛之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个脸上有一道像是蛇纹黑色印记的青年从外面跑了进来,一把将赭煊扶起来重新安顿在了床上。

    青年看了眼地上的血,又转过身看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小龙君,努力让自己表情缓和道:“小龙君这又是何必呢,我三弟如今已经这样了,欺负这样一个人,小龙君就能开心吗?”

    雪觅看着他,手上的麒麟弓又缓缓拉开了:“开心啊,我不开心干嘛来这么一趟,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

    天帝的二皇子,当年因为魔蛇的毒在脸上留下了消散不掉的印记,也是因为这印记,失去了继承天帝之位的可能,更是因为这印记,不能再被天帝当做魂器使用,因此天帝对他渐渐不再重视。

    自己的父皇自己了解,很早之前桑回就不再对天帝抱有任何幻想,但对于手足兄弟他是在意的,大哥入了轮回道历劫,现在只有一个三弟在他身边了,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桑回在照顾赭煊,为他寻找各种灵药续命。

    今日仙娥慌忙跑来说小龙君去了三皇子的宫殿,桑回就连忙赶了过来,只是他不明白,小龙君为什么要如此,他虽然没有见过小龙君,但这些年也听闻了不少小龙君的事。

    性情温和,单纯又善良,是他听到最多的描述,可现在,他完全无法将眼前的人跟单纯善良联系起来。

    桑回:“这些年我三弟连宫门都未踏出过半步,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小龙君,要让小龙君如此折辱于他。”

    雪觅:“没有得罪我就不能来了?那我当年不也没有得罪他,那他为什么还想要杀我?”

    桑回将赭煊挡在身后,道:“当年的事,我三弟已经付出了代价,小龙君若不解气,拿我出气就是。”

    雪觅轻笑了一声:“拿你出气啊,二皇子是吧,你该知道我跟青鹿是好朋友,近来呢我突然听闻了一些事。”

    雪觅说着,将目光看向因为刚才那一番折腾,越发虚弱到快死了的赭煊身上:“所以你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了,你要不要跟你二哥说说。”

    桑回转头看向赭煊,微微蹙眉道:“老三,你又做了什么?”

    要是以前,赭煊还不会如此毫无顾忌,但现在,他早就破罐子破摔了,闻言直接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又尖锐,看着雪觅眼神更是疯狂又得意:“原来是为了那头鹿啊,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他本是罪神,放在那禁幽园也不过是浪费,能助我修炼是他的荣幸,说起来,青鹿还得感谢我,若不是我,他又怎么会得到陨丹成神。”

    桑回脸色一变:“老三,你在说什么?!”

    雪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焚天在他掌心凝结而出:“我不杀你,我还会给你留下最好的药,赭煊,你一定很能理解我的对吧,我也不过是在废物利用,你看你这么废人一个,苟延残喘的也是浪费,能让我开心开心,你可不得跪下来感谢我。”

    话音一落,扬起焚天对着赭煊的脸就是一鞭子。

    桑回虽然震惊赭煊竟然拿罪神修炼,但还是本能的将鞭子拦了下来。

    雪觅也没跟他争斗,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我给你两个选择,今天让我打开心了,我留他一命,若你拦着,那我可不保证待会儿我会做出什么来。”

    雪觅说完想到什么,然后收起了鞭子,朝着桑回笑意盈盈道:“突然想到更好玩的了,我不打了,你这宝贝弟弟你可得护好了,不知道人族的那些上神若是知道岚川是因为被抽取了神力才会陨落,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桑回连忙道:“小龙君!此事,此事……”

    赭煊都承认了,这事又怎么可能另有内情,如果是别的事,还能让赭煊一人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可吸取上神神力,若是被其他上神知道,他们不会在意赭煊做了什么,但他们会在意天帝做了什么。

    所以桑回下意识就想拦着雪觅。

    雪觅也没为难他:“想要我不说也可以,你们两一起跪下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赭煊破口骂道:“你做梦!”

    桑回想都没想,一巴掌打在了赭煊的脸上:“你闭嘴!”

    赭煊的脸被打的一偏,但桑回并未就此停下,而是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在他腿上一踢,直接拎着他跪了下来,而他自己也深吸一口气,屈膝跪下:“还请小龙君息怒。”

    看着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的人,雪觅嗤笑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天帝一家子啊。”

    说完转身就走。

    时渊并未回尘虚宫,而是坐在天宫的鹿灵台等着,见雪觅面色沉沉地走来,无声一叹,朝他张开了双手。

    雪觅扑了过去,安静的抱了时渊好一会儿,然后递给了时渊一个灵影球:“我想让三界都知道,知道天帝一家子干的那些事。”

    雪觅说完,想了想又道:“如果皇伯伯还有别的计划,那等一等也可以,但爹爹是被人害死的这件事,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不求三界人人都能公道的看待此事,因为总会有人觉得岚川的下场是他活该,但也不能因为岚川犯下的错事,就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时渊道:“你想,那就现在让三界皆知。”

    雪觅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坏了他们原本的计划:“会不会坏了皇伯伯计划的事?”

    时渊笑着给他理了理微乱的发丝:“不会,做你想做的,剩下的有我。”

    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让三界皆知,自然是开放昭刑台。

    桑回刚找到天帝,还没来得及汇报此事,天帝脸色一变。

    他虽然掌管三重天,但若是有上神隐藏自身气息来到三重天,他也未必会知道,就像是妖界,若有上神入了妖界,妖皇也未必会知道一样。

    但若是动了三重天的东西,例如能降下天罚的昭刑台,那身为天帝令的执掌者,自然第一时间就能感应到。

    不等桑回开口,天帝直接唤来一旁的仙官,眉头一蹙:“谁在动昭刑台!”

    仙官连忙道:“我这就命人去查看。”

    桑回还未将此事跟小龙君联想到一起,天幕上顿时浮现出刚才在赭煊宫殿里的景象。

    “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他本是罪神,放在那禁幽园也不过是浪费,能助我修炼是他的荣幸!”

    “老三,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人族的那些上神若是知道岚川是因为被抽取了神力才会陨落,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想要我不说也可以,你们两一起跪下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还请小龙君息怒。”

    “原来这就是天帝一家子啊。”

    宫殿里的对话,小龙君起初的刁难,三皇子自爆被刁难的原因,二皇子为了让小龙君闭嘴压着三皇子一同下跪,一幕幕直接出现在三界的天象上。

    这一下三界众人全都惊了,谁能想到这种背地里的事,会通过昭刑台以这样的方式公告天下。

    天宫中的天帝睚眦欲裂地看向桑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桑回脸色白的失了血色,面对父皇的责问,原本还惊慌的桑回突然一下子就不慌了,还冷笑了一声:“怎么回事父皇不是最清楚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三弟又做了什么,这天宫之中又岂能瞒得过父皇,我来本是想告知父皇当年岚川的事被小龙君知道了,看来现在全三界都知道了,那就不必我再多说了,儿子告退。”

    天帝气急道:“是谁在动昭刑台!”

    那边那么大的动静,自然有人第一时间就上报了过来。

    听闻是时渊,天帝强忍怒意,让人先将赭煊带过来,事情已出,该想的是如何解决。

    三界各族的仰着头看着上空,不少人都感到震惊。

    “原来岚川上神并非神罚结束而陨落,竟然是因为被三皇子抽取了神力!”

    “这些年青鹿上神一直与天族不对付,尤其是与天帝亲近的天族,我还以为真的是因为青鹿上神记恨当年在天宫受罚的过往呢。”

    “这事天帝也未必知道吧。”

    不少人顿时一脸你难道是天帝党看傻子的表情看他,要说天帝不知,那真的是三岁小儿都不信。

    最让人失望的是,天帝知道三皇子所为却无视,二皇子得知此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让小龙君隐瞒下来。

    有人无比唏嘘道:“小龙君最后说的那句话真的是讽刺极了,原来这就是天帝一家子,真的是烂到根上了!”

    一个本该是三界最公正的执法者,从上到下却这般作态,难道因为岚川是罪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天上投影着雪觅录入下来的灵影球,在妖神殿还没离开的众多上神看完整个过程,面色越发冷凝。

    岚川再罪大恶极,天罚已经降下,困于禁幽园便是他做错事的代价,但不表示他就能任人欺辱,随意抽取神力为己用。

    不等妖皇开口,乌诀道:“诸位随我上一趟天宫吧。”

    刚回到妖神殿的古溪道:“怕是还有一事要耽误一下众位上神了。”

    妖皇看向古溪:“何事?”

    古溪:“红晶岩的事。”

    远在飞云山的青鹿也看着天上的投影之象,只不过面色有些发沉,岚川的事雪觅早已知道,若要发难不可能等到现在,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本想将天帝一些暗中的势力一一瓦解,再等天帝先行发难,这样众神才能联合,看来爆发的契机应该要到了。

    古溪引着众上神回了神殿,红晶岩的事有些严重,这妖界跟天族一战,这一次是真的无法避免了。

    同样在妖神殿的陆染并未询问红晶岩的事,只是朝古溪道:“我先行一步回云起和东冥。”

    东冥的兵力只发展了几,远不如云起,所以他得先回去调兵,以防着随时开战。

    古溪将红晶岩的事汇总了一份给了陆染,至少让他知晓能有个防备。

    古溪当真觉得,这一世能有雪觅,那就是生来克制天帝的。

    原本以为红晶岩只是一场意外,却没想到随着深入的调查,所查到的东西不得了。

    在妖界四方命星所耀之地,竟然都被深埋了一道大阵,此阵一旦激发,便会使地心岩火喷涌而出,覆没整个妖界。

    此阵在妖界已经埋藏了数万年,那比妖皇接手妖皇之位还要久,因此阵造成的灵力异常,昆山作为妖界灵脉起源之地,又是四方命星所在之一,于是最为接近地心处的血池才会生出红晶岩这等本不该出现在地表的东西。

    要不是雪觅意外所得,按照上一世的发展,直到三界大乱时,这大阵都并未爆发,也未被发现,而妖皇联手魔君封界后,一旦天帝激发此大阵,那整个妖界将不再存于世。

    发现此阵时,古溪心头一片惊骇,将调查的人全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后他便赶回妖神殿,结果雪觅又在这时将岚川的事以这样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先有天帝失民心,后有整个妖界的大阵隐患,再加上从前种种,妖族与天族早已开始戒备彼此,这一次唯有众神联手,让天帝提前应劫才能自证自身,否则两族是否会直接开战暂且不说,众神也不会继续放任天帝。

    最让古溪感叹这份命定克制的是,四方命星下的大阵唯有两种解法,一是四方天神归位,但现在只有一只还在修炼并未成神的朱雀,另外三大真神何时才能出现谁也不知道,因此这一办法目前根本无用。

    另一个则是用开天斧劈开大阵,偏偏前不久雪觅就得了开天斧,这不就是命定的克制,雪觅生来就是克制天帝为祸三界的。

    红晶岩的事也看的陆染背后一阵冷汗,他一边往回赶,一边又担心此时在三重天的时渊因不知这事而有所疏漏,天帝自然是打不过时渊的,但若是不顾一切的对付起雪觅,那可就一下能威胁到好多人了,所以连忙用他们传信的秘法将此事告知。

    传信符在空中散掉后,时渊看向趴在他腿上熟睡的人。

    原来是这样。

    曾经的他对凡事都没有执念,是长久的活着,还是以自身去镇压鬼域之境,对时渊来说并无所谓,以自身神骨镇压这事,是他会做的,但又是他不一定会做的,现在看来,聂擎的那一世中,以神骨镇压,却是他不得不做的。

    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四方天神,唯有他,能镇压大阵不让地心火爆发覆没整个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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