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的天景是鸦青色的,那连绵的细雨没完没了地下了大半个月,直至这一日的午后云开雨霁,这才好歹是放了晴。

    身穿青色的夏裙的宫人们自檐廊下走过,手中各自捧着各式各样的甜点小食,沿着九曲回廊而来,在水华亭前依次排开。

    曲水莲亭之间,韶仪端坐于案前,双手交叠搁在腿上,却不觉微微攥紧了些。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就数你最挑嘴,半点甜食也用不得。如今嫁了人,竟还是这般眼里掺不得沙子的模样。”

    说话的女人生得雍容典雅,一袭绛紫色罗裙衬得肌肤胜雪,正是如今大梁的皇后戚氏。她斜倚在软椅上,一手撑着下颌,一面信手自边上的小案上捻了颗蜜枣放入口中。

    韶仪抿了抿唇,并不做声。反倒是一旁戚后身边的掌事女官蘅芜见状开了口:“瞧娘娘说的,这肃国公府待咱们八殿下好的事天下何人不知。”

    “是吗?”戚后闻言抬眼,“若当真是如此和睦,那陆王氏又为何近日里隔几日便来我这宫里走一趟。”冷睃了她一眼,蘅芜当即垂首噤声。

    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端坐起来。檐上的水珠子落在亭前黛青的石板路上,那响声沉闷驳杂,像是不慎上岸的红鲤艰难挣扎。

    “陆王氏总归是你的婆母,本宫不管你二人间生了什么嫌隙,只是你到底是做晚辈的,多少也该顺着些。”戚后说罢,目光自韶仪的身上扫过,瞧着这张精致娇柔的面容。纵然是一派低眉顺眼的样子,可那如远山般青黛色的细眉,清澈明亮的眼,却仍是千百般得动人。

    韶仪听言,温顺恭良地压低了眼,启唇轻声道:“女儿谨遵母后教诲。”

    戚后眼中没什么情绪,目光自她的脸上挪开,面上亦是看不出喜怒。她左臂搭着扶手起了身,蘅芜见状连忙伏低身子就要去扶自家主子,却被她蹙眉避过了去。

    眼见着戚后心生恼怒拂袖而去,蘅芜心生惶恐,欲跟上前去,又不禁回眸看向韶仪,面露歉意:“是奴婢不该多嘴的。”她是戚后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八殿下长大的,难免禁不住帮衬两句。

    “蘅芜姑姑是好意,韶仪明白。母后所言也并无错处,婆母毕竟是婆母,若是闹得家中不和,平白让大家看了笑话。”韶仪牵唇一笑,话中语调亦是一团和气,“说起来是韶仪应当谢谢姑姑才是,若非姑姑提前差人前来报婆母近些日子来宫中叨扰,惹得母后不悦,韶仪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奴婢应该的。”蘅芜退却半步而颔首,目露尊敬。

    韶仪在宫中排行第八,亦是戚后膝下唯一的女儿。

    蘅芜进宫之时,韶仪尚不足两岁,便已被封了“韶仪”为号。本朝自开国以来公主皆是及笄后才有的封号,其中荣宠自不必多说。

    只是不知为何,韶仪虽伶俐秀丽,却始终不得戚后的喜爱。

    蘅芜本还想再与她多说两句,见戚后已经走出亭去数步,只得匆匆道:“您也不必担心,娘娘这几日都是三言两语将那肃国公夫人打发了去,想来也是对她不喜的。”

    “韶仪明白的。”韶仪眉眼一弯,如清波里映出一道月牙,一伸手将蘅芜推出去几步,一壁道,“姑姑您快些去吧,母后可要走远了。”

    蘅芜福了福身,回身快步跟了上去。

    待戚后的人走后,小亭中无人,外头候了许久的贴身丫鬟鹧鸪轻手轻脚地走到韶仪的身后,俯身低声道:“殿下……”

    她的话尚未说完,却见韶仪眸光清浅探来,细声问她:“外头那位呢?”

    鹧鸪“噗嗤”一声轻笑从唇中溢出,当下忙不及地掩唇,一壁回道:“走了该有一炷香的功夫了,许是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

    她话未说完,便见主子黛眉微皱,连忙噤了声。便听韶仪轻叹一声道:“到底是本宫的婆母,不该妄言。”

    鹧鸪面露委屈,虽心中知错,嘴上却忍不得地噘嘴道:“殿下可是娘娘膝下唯一的公主,搁在谁家不是千恩万谢地宠着。区区一个国公府,仗着婆母的架子,每几日便来娘娘跟前说殿下的不是。皇后娘娘不愿搭理,偏她还以为长了脸,跑得更勤快了些。”

    “数你嘴多。”韶仪声音柔软悦耳如旧,却透着凉意,“该回府了。”鹧鸪再不敢多言,压低了眉眼不敢看她。

    亭下渐起了风,水波微漾,有重重涟漪荡开。韶仪瞧了一眼,只觉得那湖面就像是照着自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

    自韶仪以公主之尊下嫁肃国公府已有三年,她一直谨守本分,听从母后的训诫,恪守妇规女戒。可是如今,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韶仪的脑海中不禁回想起那双娇柔如水的眼,那女子千回百转的软语浅唱,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她正神思恍惚间,却听到有一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只听那人语气倒是也无恶意,只是听得出来颇有些无奈:“不是杂家多嘴,只是眉姑娘你好歹是良家女子,并不是宫里的人,这殿下都让你走了,你又如何留在宫里头呢。”

    韶仪回过神来,才惊觉坐下软轿已是走出水华亭外,目光所及之处是颗颗晶莹饱满的碎石子,青的白的散漫地铺了一路,已然是到了宫道上。

    “这是到哪里了?”韶仪掀开青色的帷幔,问那轿边的鹧鸪。

    鹧鸪闻言一笑,倒是有几分调笑自家主子的意味,回道:“殿下糊涂了,出水华亭外不远,不就是太子殿下的长信宫了吗。”

    韶仪神色微滞,下意识便探出脑袋往外瞧。

    只见那不远处果然是往日那处熟悉的宫殿,只是宫门口站着几名太监,领头的正是太子宫里的大太监赵年。而在赵年的跟前正跪着一名黄衫的人,看身形像是名女子。

    见韶仪没说话,鹧鸪径自继续道:“殿下不知,那门前的女子奴婢听说是皇后娘娘从民间寻来送给太子殿下的绝代佳人,可咱们太子殿下不喜女色,硬是给拒了,这不,娘娘便索性将人送到了这长信宫来……”

    鹧鸪说得洋洋自得,却一眼瞥见韶仪的目光已然落在自己的身上,连忙住了嘴。

    “整日见你跟我在府里忙活,怎么竟连宫里的新鲜事也知道得如此清楚。”韶仪语气冷淡。鹧鸪这丫头跟了她这么长的时间,这多事的毛病却是怎么也改不了。

    鹧鸪闻言搓了搓衣角,干笑几声:“刚才在水华亭外难得见着旧日里熟络的几个姐妹,听她们说了几句闲嘴……”她说得也没什么底气,只是在府中实在过得太过沉闷,今日好不容易回了宫里,难免有些没了拘束。

    二人说话间,便见长信宫的宫门处隐约有人影晃动,像是有人听了外头的动静正要出来。

    韶仪手里一松落了帘子,便开口道:“走吧。”

    “太子殿下小时候可是最疼殿下的,听说太子殿下前几日刚从河西回来,如今您又是好不容易进宫来一趟……”鹧鸪心中纳闷,眼见着长信宫里头走出的紫袍男子,不由得嘟囔道。

    “天色将暗,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韶仪避过鹧鸪的话,只是答道。

    言罢,轿夫挪步,便是如此悄无声息般地离去了。

    而就在轿撵走后,那宫门里走出来的人却若有所觉般,远远地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间隐约有波澜渐起,继而又消弭于无痕。

    肃国公府虽也是地处京中繁盛之地,位置却是最偏僻的。宫中不得行车马,出了最外层的稚门便有车马候着,行至傍晚时分,方到了肃国公府的门口。

    韶仪下了马车,便见府门前自己的另一名侍女剪霞眼中带怒地上前来,压低了嗓音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已经回了好一阵,眼下正在正厅坐着等您呢,看样子是憋了好大的火气。”

    剪霞年长些,素日里也比鹧鸪来的稳重,眼下她亲自出来在府门前等候,想来陆王氏此番不会是只是来院中喝个茶的。

    韶仪神情冷淡,只轻抬了下眼皮,一手搭在鹧鸪的手臂上不紧不慢地自马车上下来,“母亲往日不就是如此风风火火的,你又没少见,何必巴巴地来府门前等我,只在院里呆着便是,左右她不至于放下身段为难你。”

    剪霞闻言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按照肃国公夫人定下规矩,韶仪作为媳妇是不能乘马车亦或者轿子的,只能作步行。因此纵然是韶仪所居住的惜芍院离府门还有大半路程,也不得不步行走回院中。

    韶仪带着剪霞鹧鸪两人刚走到惜芍院中,便见檐下站着几个陆王氏身边的丫鬟,浑身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地倚着墙根说嘴。

    “说起来咱们这位正头娘子也是个可怜人,怎么说也是宫里出来的贵人,皇后娘娘亲生的闺女,如今竟要受这天大的折辱。”

    说话声音听起来尚年幼,也是个脸生的,想来是陆王氏什么时候新买回府的丫鬟。

    “什么贵人,贵人也得做人儿媳妇。”搭话的啐了一口,正是陆王氏身边的大丫鬟芝兰,“你们几个还小不知道,早些年这位刚进门的时候可是气派得很,主子还忌惮了一阵,后头才发现怎么折腾竟也无事,宫里头也没有管的意思,这位更是像个哑巴似的。想来也不是什么真真受宠的人物,不然怎么会到我们这府里头来。”

    “这个芝兰,成日里就数她嘴碎,如今竟在殿下的头上撒起疯来。”鹧鸪早已按奈不住,小姑娘一撸袖子就要冲上去打断那芝兰的话,脸蛋更是气得通红。

    “好了鹧鸪。”韶仪道,“外面的不过是小事,咱们别让里头的人等急了。”

    鹧鸪鼓着小脸瞪了那几人一眼,这才跟着韶仪进了内院。

    只刚到了正堂的屋外,边听到里头传来陆王氏高高扬起的嗓音。

    “你且听着,她算个什么东西,公主又怎么了,我这个做婆母的还没死呢,这肃国公府里,还轮不上她这个当儿媳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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