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别过脸去不愿看他,韶仪倒是面色不改,反而退开几步,温柔体贴地道:“林姑娘身子弱,是该多照看着些的。我院里还有些事情,怕剪霞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先回去了。”她说着也不等陆庭知回答,转身便带着鹧鸪走了。
林妙娘感觉握着自己手的那双手轻轻一颤,似乎要离自己而去,抬眸便见陆庭知的目光紧紧的黏在韶仪的背影上,似有千言万语。当下便轻轻咳了几声,将男人的魂儿唤了回来。
“夫君可会怪妙娘?”
陆庭知一回过神来,便瞧见娇花一般的女子眼中含着泪,怯生生地瞧着自己。当下心中一软,便将刚刚升起的那点对韶仪的歉疚抛之脑后了。
“妙娘这是从何说起。”陆庭知心疼她衣衫单薄,摸着手心都是凉的,“今日这事怨不得你。”
“我今日本不该来这府里的,只是你前日落了东西在我那,我怕你当差要用的,又不好叫蔓儿一个丫鬟来府上,便只得自己亲自来了。”林妙娘低声说道,“可惜昨日孩子闹的厉害,夜里没睡好,来府里的时候你已经出门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枚铁质的牌子,上面写着“国子监”几个小字。陆庭知一看便知确实是自己当差用的物件,这几日也是有些焦头烂额,竟是连这东西忘了都没注意。
他原本确实对林妙娘今日突然出现在陆家有些不悦,眼下得知了原因倒是反而有些羞赧,毕竟妙娘也是一心为了自己的缘故。
“你何必自己来一趟,下次我和门卫说下,只需报你的名字,让蔓儿来便是。”陆庭知温声道。
感受到男人握住自己的手劲更稳了些,林妙娘便知道自己私自来陆家这件事,在陆庭知这里算是就此揭过了。
不过她千算万算,还是想不到竟然在韶仪手里吃了个闷亏,想必日后陆王氏那边,自己还得徐徐图之才是。
想到送给陆王氏的风轮和那上好的云顶毛翠,林妙娘只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过她又看了一眼陆庭知宽厚的手掌,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也不碍事,今日送出去的东西,总会一一回到自己手里来的。
春色褪尽,夏日里的虫鸣也响了起来,连风里头都捎上了微微的燥热。
鹧鸪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踏进了惜芍院的门槛。韶仪简单吩咐了几句,径自往屋里去了。
剪霞正督促屋里人收捡落花。这刚歇歇脚进了丫鬟房,一转头便见鹧鸪站在门前,便上前去悄声问她:“往日里不都是要点到正午的,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说着又偷瞧了眼自家主子阖上的屋门,小声问鹧鸪:“主子这是怎么了?”
“可别提了。”鹧鸪囫囵灌了一口水喝,没好气地道,“好在剪霞姐你是没去,不然真能被气出个好歹来。”说着一番添油加醋的,把在陆王氏那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通。
“原来如此。”剪霞毕竟在宫里当过差的,一想便明白了韶仪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道,“殿下您这是既如了愿,又死了心罢了。”
鹧鸪没想到自己口干舌燥讲了半天,剪霞竟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忍不住问道:“剪霞姐你知道的,我这脑子是半点也想不明白的,快跟我说说吧。”
“你且想想看,咱们这位当家主母是个什么人物。”剪霞瞧了她一眼,“平日里是半个铜板都舍不得多出的,管账这事自从丢给咱们主子,明里暗里的让主子拿嫁妆补贴了多少。”
“这又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鹧鸪听着摸不着头脑。
“那位不喜欢咱们殿下,便想寻个人来让主子难受,可没想到先让自己难受了个劲。”剪霞压低了声音道,“日后哪怕是那个外头养的进了门来,出了今天的事情,那位也不会让她讨了好处去的。”
“那你这意思,殿下今日是故意……”鹧鸪这么一听便立马回过味来了,“怪不得殿下在账本上细细圈了好几处红圈,一眼便能轻易看出账目上的问题。”
“好了。”剪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如了愿是一回事,但真见到驸马如此待那个外头的,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殿下心里头多少是有些难受的。你坐着歇着,我且去看看去。”
这厢剪霞一进屋门,便见韶仪情绪不大好地坐在桌案前写字,便上前捋起衣袖,为她研墨。
“剪霞,你怎么过来了。”韶仪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眸道,“多半是鹧鸪又管不住嘴了。”
剪霞扬眉浅笑,“她一直便是这样,不过也是个忠心的,倒也只和奴婢多说几句罢了。”
韶仪提笔沾上新墨,在纸面上又添一笔:“你放心便是,我只是心有些乱。我与陆庭知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御赐之喜,绝无和离的可能。我分明知道这一点,可是却……若是母后得知,只会让我放任,决计不可能看我如此自降身份,与那林妙娘针锋相对的。”
“可是我……半点也忍不下这口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受如此折辱。”韶仪的话稍停,仿佛是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剪霞,你说这件事情,我做的究竟对不对呢?”
剪霞垂首研墨,神态如常道:“娘娘虽自持身份,却也对殿下疼爱有加。剪霞只是个奴婢,不敢妄加议论殿下与娘娘的事情,但是殿下既然已经想好怎么做了,去做便是了,左右奴婢和鹧鸪都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她说着顿了顿,补充了句,“还有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好不容易与太子殿下和好如初,这件事上太子殿下一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
韶仪手下微滞,一点浓墨坠落纸上,晕成了一片。她瞧着那墨迹笑了起来,“皇兄本就不喜欢陆家,自然是如此的。”说罢搁下笔,将那案上写好大半的纸张一把揉成一团,丢在了桌边的纸篓里。
而此刻戚后的永华宫中。
“自你回来之后,便一直不曾来见过母后,可是心中还有怨怼。”戚后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小菜放入口中,一面道。
紫衣玄袍的男子端坐在她的对面,神色冷淡,只是偶尔夹起几筷子饭菜,不一会儿便停下不动了。
“就用完了?”戚后抬眸看他。
秦怿霍然站起身来,对戚后稽首一礼,“父皇午后还有要事需儿臣协理,母后慢用,儿臣先回宫中休息了。”
“你就这么看不得本宫?”戚后重重地搁下手中之筷,玉石相罄激起清脆的声响。
秦怿脚下一顿。
戚后冷眼看他:“听说你一回来便往肃国公府去了,你虽与韶仪是兄妹,但毕竟没有妻妾,也应该避嫌才是。”
秦怿面色不改,答道:“母亲还知道儿臣与韶仪是兄妹?既然如此,这些年又何必如此苛待她,她再怎么样,也是母后的女儿。”
“我的女儿?”戚后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不过既然是我的女儿,那便是我让她如何她就该如何才是。”
秦怿隐怒不语,戚后重新拿起手边玉箸,夹了一块精致小巧的芙蓉糕,“你弱冠已有四年,打算何时娶妻?永安侯的嫡长女温氏母后瞧着还不错,你有空去看看,若是喜欢便点了给你。”
“母后将陆家子塞给韶仪,如今又想将温家女塞给儿臣吗?”秦怿怒极反笑道。
“不然呢?你想要哪家的女儿?”戚后忽然勾唇一笑,冷眼看他,“纵然我不催你,你父皇想必也与你提起此事了。无论你愿不愿,总是要娶一个的。”
“这是儿臣自己的事。”秦怿别过头去,避开戚后的目光。
戚后见状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她一手支起下颌,细细地瞧着儿子的脸庞。
这张脸虽继承了自己的三分美丽,更多的却是皇帝的俊美无俦。秦怿在众皇子中,是长得最像当今天子的一个。
或许……脾性和爱好也继承了不少。戚后眉梢微勾,挑眉看他,一面道:“对了,送去你宫里的美人可还满意?那可是母后千辛万苦为你寻来的。”
听闻此话,秦怿脸色骤变。他蓦地回过身,冷声道,“不必母后挂心。”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见着秦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前,戚后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的目光凝重,继而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回到宫里头,长信宫的大太监赵年便见着自家殿下脸色阴沉地从永华宫那头回来,连忙上去伺候。
秦怿却像是气急了,猛地将赵年撇开,厉声道:“那个女人呢,立即把她给我送出京城去。”
“什么女人?”赵年一时间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接了一句。
“不——等等。”秦怿微微阖上眼眸,缓和了些许情绪,“把她先叫过来。”
赵年这下倒是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殿下您说的可是眉姑娘?”
“不然呢。”秦怿瞥了他一眼,“这长信宫里除了宫人,不就她一个女子。”
“是是是。”赵年跟在秦怿身边多年,最是熟悉他的脾气,也不知道今日皇后娘娘是对殿下说了什么,竟惹得殿下如此气恼。他一个做奴才的,自然不敢在这时候多嘴,于是一阵点头哈腰,立马便找人去将那眉姑娘请了过来。
眉姑娘本名方眉,原不过是一户农户家的女儿,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被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送到当朝储君的宫里来,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恐惧,可却逃无可逃。
“赵大人,您可知殿下为何今日如此匆匆召我过来?”方眉黛眉微蹙,心中极是紧张。她可没忘记太子第一次见到自己之时,突然而来的勃然大怒。
“眉姑娘,殿下的心思我一个做奴才的哪能知道。”赵年笑了笑,说着领着她进了殿内去。
方眉闭口不言,只压低了脑袋。她跪下身去,只看到男人玄色纹云的长靴。
秦怿看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方道:“抬头说话。”
他的话语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怜惜。方眉怔了怔,继而听话地抬头去看他。
方眉生的美丽,却也并非是如外人说说的绝色佳人。她生了一双水灵的眼睛,精致小巧的鼻尖下点缀着樱红的唇,看起来既柔弱又坚强。
秦怿回想起方才在永华宫中戚后的话,便觉得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
若是剪霞亦或者鹧鸪在此,见到方眉其人,便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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