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将近,肃国公府里也忙得不可开交。
妾室进门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是陆王氏的表侄女,再远房也是王家出身的女儿,婚仪上怎么也不好怠慢了。
韶仪回府的之时脑海中还是方才在茶座那瞧见的身影。
之前未曾听陆庭知说过林妙娘自有孕之后身子有什么不好之处,况且那蔓儿的形色如此怪异,又不知是为了什么。
秦怿特意叫她去看上一眼,多半便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想到自家皇兄,韶仪的面上不禁有浅浅的笑意浮现,“还是这么喜欢卖关子……”
鹧鸪抱着新采买的罗布进来时,便见自家殿下坐在灯下,眉目间满是温柔,唇角维扬。
“殿下今日难得出趟门,可是遇着什么好事了。”鹧鸪俯身将怀中布匹放在韶仪的面前。
韶仪睨了她一眼,手上的书册翻了半页又合上了,不答却问:“这是哪来的?”
鹧鸪喘了口气,双手往腰上一叉,显然有些不大高兴。
“老夫人要让闻香居的从十里巷子乘小轿出嫁,还要我们也给上几匹料子做添妆。”鹧鸪说着便气恼,小脸涨得通红,“没见过这样的,且不说是驸马纳妾,便是旁的普通人家,也断断没有妾室进门,正房夫人给添嫁妆压箱的道理。”
韶仪尚不曾说话,却见门口人影一晃,是剪霞抱着另几匹绡纱进屋。
“这样的话何必说给殿下听。”剪霞微微皱着眉道。
鹧鸪抿了抿唇,别过脸去,倒是不说了。
“殿下别恼。”剪霞将八仙桌上摊着的几匹布料放在一块摆好铺开。她正心里头担心着不知道怎么与韶仪说道,却见她自己站起身来走上案前。
“我没什么可恼的,左右不过是几匹子布,这几年婆母从我库里拿去的东西还少吗。”韶仪说得平淡,一面随手翻看,挑出几个花色鲜嫩的,剪霞在一旁将她点过的那几匹抱起来放在一旁。
“我见那位林姑娘喜欢颜色娇艳的,我平日也穿不惯,就这几匹往婆母房里送去吧。”韶仪转身回到书案旁坐下,神情渐而也冷淡下来。
剪霞与鹧鸪收起布匹,使了个眼色示意鹧鸪一块出了屋去。待二人走出离寝屋一段距离,剪霞这才开了口与鹧鸪道:“你啊一直就是不长心眼的,闻香居的毕竟是老夫人的表侄女,正经的王家女,若是这件事上殿下有所怠慢,岂不是又要被逮着不放。”
“我就是为殿下抱不平……”鹧鸪怒气未消,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过显然是将剪霞的话听了进去,说话间也放缓了语气。
“好了,你放一万个心,我看如今殿下的样子,不会像以前一样……”剪霞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院子里一名圆脸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追了上来,看到剪霞的时候便眼前一亮。
“剪霞姐姐!你可等等!”那小丫头高声叫住了两人,“方才主子说想吃葡萄,让剪霞姐姐你等会儿拿一盘过去。”
“葡萄?”鹧鸪不觉蹙眉看着那小丫头,“殿下要吃葡萄你去小厨房拿不就是了,还来找剪霞姐……”
剪霞眉头微蹙,不过只是一瞬,脸色便恢复如常。
她轻轻拍了拍鹧鸪的手臂,对那小丫头和气地摆了个笑脸,“好了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拿过去。”
剪霞再回到韶仪的寝屋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已经暗了些。她垂下脑袋,轻手轻脚地推门进了屋子,见韶仪还点在烛台在看书,便下意识将一盘子葡萄放在小桌上,然后走到一旁,伸手将平日里韶仪夜里看书用的铜灯打亮了。
待她再抬起头来,便见遥遥灯火之下,书堆中的女子不知在何时坐直身子半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殿下,葡萄拿来了。”剪霞垂眸避过韶仪的目光,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觉间稍稍握紧了些。
韶仪没有立时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缓缓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缓,只是这话剪霞听出来,并不是在问自己,而是一个陈述。
剪霞深吸一口气,猛地跪下身去,俯身叩地。
“奴婢从来没有对不起殿下您!”剪霞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方才在路上她便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殿下只是要一挂葡萄,为何要特意让个小丫鬟来带话,指名让刚刚离开的自己送过去。
显然殿下之意,本就不在“葡萄”,而在于她。
听了剪霞这话,韶仪倒是宛然一笑,“若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眼下你也就不会在这里,而是被发卖出去了。”
她说到这,目光落在碟中葡萄上,声音顿了顿:“除了这些葡萄,你和皇兄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这次都说明白了吧。”
韶仪嫁到肃国公府只带了两个陪嫁丫鬟,一个是鹧鸪,另一个便是剪霞。鹧鸪年纪小,因而她的起居、库房一贯是由剪霞经手的。皇兄悄悄送这些葡萄进府,剪霞不可能不知情。
剪霞不敢抬头,只轻声道:“去年元宵的时候,太子殿下找到奴婢说要出趟远门,放心不下殿下您,让奴婢好好照顾您……”
她说着声音微顿,继而抬起脑袋看向韶仪,眼中满是焦急,“不过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让奴婢做,只是让奴婢帮忙收着些给您的东西,以及……若是您身体有碍,便要禀报太子殿下……”
韶仪听着揉了揉眉心,“那盏铜灯想必也是皇兄偷偷让你拿进府给我用的吧,我说呢我可不记得嫁妆里有这等夜里看书的好东西。”
剪霞怯怯地回道:“……还有去年的东珠,前段时间的螺子黛、那对红玉珊瑚坠子……”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韶仪一时无言,她竟是不知皇兄这几年悄悄送了这么多东西进来,还偏生一副与自己疏远的模样。
一时间心中仿佛有暖流涌动,又隐约有几分好笑来。
他仍如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却又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韶仪有时候甚至不知道,皇兄对自己这般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要如何才能还得清。
韶仪心中念及至此,目光不变地看向剪霞。
剪霞只觉得脊背上不觉生出了一层薄汗,透湿了单薄的夏衣,被这夜里的幽风一吹冷得遍体生寒。
韶仪纵然再如何平易近人,却到底是那九重宫闱里养出的人物。平日里不声不响仍是让陆庭知这国公世子不敢冒犯,更何况是她有意施压于一个丫鬟的时候。
剪霞惶恐不定。纵然她并不曾将殿下身边重要的事情告知太子,但终归的犯下了此等背主之事。若是殿下此刻将自己发卖了去,她心中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座上的韶仪没有声响,她不敢抬头,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一直低垂着的眼眸已然有隐隐泪光。
正此时,忽地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而缓的叹息,继而便是殿下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起来吧。”
剪霞不由得微怔,下意识抬起头来。
剪霞的心性韶仪是最清楚不过的。皇兄待自己素来是疼爱有加,剪霞跟着自己身边自然也看得清楚。
“奴婢不敢。”剪霞回过神来,复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此事是奴婢有错,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太子殿下纵然是殿下您的兄长,奴婢也不该擅自将殿下的事情透露给太子殿下。”
“索性你也不过是说了些琐事。”韶仪道,声音已然柔和不少。
不过……韶仪心中想着,换做是除皇兄外的任何人,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将剪霞继续留在身边的。
剪霞万万想不到,殿下竟然并未有追责自己的意思。当下喜出望外,连连叩首。
殿下不生自己的气,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还有。”韶仪的声音忽然有些细微的别扭,“今日之事不必告诉太子,你只需如往常一般便好。”
“这……”剪霞听及,微一愣神。
殿下这意思是……让自己继续给太子殿下送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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